狐面小孩说到,黑影里的他一身白色狩衣十分惹眼。
此刻,我的脑中一片清明,没有聒噪的声音,忽然一个模糊的画面浮现出来。
白衣少女手执神乐铃站在高台上跳着神乐舞,高台下是数不清的人,四周樱花树开得正繁茂。
而后,少女敛眸轻掠过黑压压的人群,人群外围一个人正悠闲地坐在轿子上路过,轿椅由四只咒灵抬着。
那人手肘放在轿椅的扶手上懒散地用手支着脸侧头向她望来,我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透过繁樱枝桠瞧见他有四只手,身上的和服形制与女式和服颇为相似。
宿敌。
一个声音在我心里说到。
我看不清少女是谁,也看不清那人是谁,但我能清楚感觉到少女与那人对上了视线,随着这画面的出现脑中莫名就出现了如何舞出这神乐舞的记忆。
“嗯。”我抬起神乐铃疑惑地看了看,不慌不忙道。
“我帮你拿刀吧。”五条老师对我说到。
“好。”我将右手的刀递给五条老师,见他与熊猫前辈他们退后了几步,被他们这样围观着我拿着神乐铃的手略有迟疑。
我从未跳过舞,但手中的神乐铃让我既熟悉又陌生,好似我之前就拿着它跳过一次神乐舞一样。
我轻呼出一口气,跟随记忆抬手伴着乐声跳起神乐舞。
两面宿傩沉默地望着这一幕,他难得对她感兴趣。
很久很久,久到他还活着的那时候他曾有一位对手。
在他的那个时代,他是极为强大的,咒灵与术师都对他束手无策,他能够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一切,比起现在的五条悟来说他要自由许多,因为他根本不受任何的道德与规矩的束缚。
然后在某一天,凡世间出现了一位神明。
对,是神明。
神明不喜参与俗世,大多总会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众生深陷于各自的悲苦喜乐之中,而那位神明却降世了。
两面宿傩不是什么只有力量而无脑力的存在,他足够聪明也会冷静分析时局,会隐忍也会肆意,会在合适的时机里毫不犹豫地使用暴力,也会不慌不忙地闲视众生仓皇。
而那位神明,祂的出现绊住了他的脚。祂让他吃了不少亏,他们相斗谁也没让着谁,谁也没有获得真正的胜利过。
诅咒王两面宿傩遇到了天生的对手,一位神明。
他被世人恐惧,祂被世人供奉,他让无数的生灵死去,祂让无数的生灵活着,他与祂相对立,彼此都对对方足够了解,到最后一度斗到场面胶着的状态。
他难得对这个世界产生兴趣,曾去见过这位神明。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他见到一位身着白色振袖和服的少女向他走来。
白光将她笼罩,她头披一层白色薄纱,白皙纤长的手轻扯住那白纱,她唇角带笑,笑不达眼底。
她有神性里的悲悯,也有神性里的淡漠。
她像暮冬的最后一捧雪,干净、素淡且易逝。
“两面宿傩。”
“是我。”
“渡源,这是我的名字。”
“嗯,我记下了。”
这是他们的初遇,诅咒王两面宿傩的宿敌是一个叫渡源的小姑娘。
在诅咒随心所欲的时代,她庇佑着众生,可后来,这位神明陨落了。
打败她的不是两面宿傩,而是贪婪的人心。
神明死于人性的劣根,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四位咒术师通过咒灵向两面宿傩献上神明遗留于世的身体,祂被端上他的餐桌。
是的,神明遗留于世的身体被端上了诅咒王两面宿傩的餐桌。
祂活着时血肉就对诅咒来说有足够的吸引力,更何况死时,而两面宿傩喜食,这事人人皆知。
两面宿傩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人们将神明拉下神坛,让神明永坠黑暗,祂的身体被献给两面宿傩,祂的灵魂被困在一个宅院。
世间再无一个叫渡源的神明,而咒术界出现了一个叫渡源氏的家族。
渡源家,这一族有能够运用起死回生术的术师,治愈术足够强大,而他们的血肉异常吸引诅咒。
这是一个和善的家族,但被囚于一宅,他们被打压,被戏弄,被折磨,被诅咒。
人对长生的欲望,对死亡的不甘,对能够复生的嫉妒等等混沌的情绪像浪潮一般向他们扑来,渡源一族由此开始疯癫,背负来自于贪婪人心的无尽诅咒。
神陨落了,祂的血脉也由此染上了疯症,一个又一个的悲剧在渡源宅里上演。
神明因世人的哀泣悲求而降生于世,又因贪婪人心而死,不知祂若知晓后来的这一切后是否会后悔于回应世人的祈求。
咒术界由此存在被“戏称”为疯人院的渡源家,以及归属于渡源家的四部,就此,加上御三家,合称为三家一院四部。
两面宿傩,他曾看见他的宿敌因难测的人心而死去,在独自走过这无聊的千年轮回,如今他的宿敌再次降世了,她正手执神乐铃引渡源宅的余下诅咒往生。
他低低笑了两声,心情愉悦。
我瞧见戴着狐狸面具的小孩坐在人群中面无表情,我回想他刚刚所说的话,神乐舞的动作并未停下。
他说,我还是回来了,他说,他其实是渡源的守护灵,他说,可惜的是渡源再也不是渡源了。
他叫我为渡源,而他口中所说的那位渡源是谁?是我,还是其他什么人?为什么我感觉他很疲惫也很难过?
围聚在四周的黑影逐渐消散,我瞥见虎杖眼下那条红痕出现一只眼睛和一张嘴巴,它正兴趣盎然地看着我。
两面宿傩。
我在心里默念出它的名字,无意识一脸冷淡,脑海之中我自己的身影逐渐融入指引我跳神乐舞的画面之中,我与那位看不清长相的白衣少女的身影逐渐交叠重合。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
我下意识去找寻五条老师的身影,见他正默声面朝我这个方向似在观望着我,眼罩将他的双眼遮住让人不知他那双眼眸里的情绪。
五条……悟。
我又在心里默念出五条老师的名字,唇角微微上扬,伴着乐声将剩下的舞步跳完。
神乐铃的铃声清脆悦耳,在最后一道黑影消失时乐声也停了下来,我手里的神乐铃也止了声。
神乐舞的伴奏声停止,正是凌晨一点的时刻。
渡源宅恢复了颓败的模样,没有痛苦呻吟的黑影,也没有被锁在渡源宅里走不出去的咒灵,也没有欢声笑语以及奇怪的乐声。
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这一次,是所有人都离开了。
“将宅里的那棵樱花树毁掉后,你们就能找到失踪的13人,7个孩子,6个大人。”狐面小孩身体逐渐透明,他面朝着我歉笑道,“对不起,渡源,那时候我没能救下你。”
我疑惑地望着他,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时候,他仍旧没有过多解释。
“你啊,年幼的时候太过顽皮了。”他语气寂寞,柔声道,“不过,我希望你永远是曾经那样,谁也无法束缚你,渡源,你是自由的,你该有一个好的未来。”
他像一位等待了许久经历了许多的老人,带着疲惫离开。
“你也要离开了吗?”我问。
“我也要离开了,别担心,现在的你身边还有很多人,他们都陪伴着你。”
“嗯。”
“永别了,渡源。”
“永别了,渡源的守护灵。”
我不知他的姓名只能这样说到,他笑了两声,没有对我说出他的名字,最后彻底在我眼前消失。
我脑中嘈杂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明的感觉转瞬即逝,渡源氏所背负的诅咒仍旧在我的身上。
我身上的衣服已变回一开始的那套浴衣,神乐铃仍旧存在。
浓厚的疲惫感向我袭来,我已耗尽了所有的精力,我眼前一黑垂下手向后倒去倒在了某个人的怀里,那人身上是我熟悉的气息。
我手中的神乐铃摔在地上叮铃作响,而后我听见伏黑他们叫我名字的声音沉沉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好似几日未睡终于得到一次好的休眠悠悠醒来,晨光熹微穿过木窗洒了进来,暖洋洋的让人心情平静闲适。
“你醒了,白桜,还要再休息一会儿吗?”野蔷薇向我问到。
“不用了,我已经休息好了。”我笑回。
“好。”她点点头随后将我昏睡的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告诉给了我。
她说——五条老师毁了那棵宅院里巨大的樱花树,在这棵樱花树倒塌的那一瞬间其他所有的樱花树树上的樱花都在这一刻枯萎凋零跌落下来,流樱町的樱花也在一夜间尽数枯萎。
巨树倒塌后他们在树下的土里发现了失踪的13人以及无数的尸骸,还有一具与诅咒转移仪式上的那两具棺椁形制几乎一模一样的棺椁,棺椁内除了散落的几片樱花之外什么也没有。
现在那13人由五条老师查看后都已回到了家,五条老师还联系了人来到渡源宅里将这第三具棺椁带走,现在一切都已处理妥帖就等着大家休息好后离开回高专。
醒来后我将行李收拾好走出房间来到正厅,五条老师与伏黑他们正坐在那里等待着,四周围聚着不少人似在感谢着他们。
“白桜小姐,您醒了。”向平井中走向我,围聚五条老师他们的人群向我看来,他递上一具狐狸面具,它与昨晚那位小少年的一模一样,“这是在渡源宅的那棵倒塌的巨树下发现的,我想着这是渡源宅的东西就为您带来了。”
“谢谢。”
我接过狐狸面具盯着它看了许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停滞了才恍然想明白原来那位少年为何在离开前会对我说那些话。
他对我说我年幼的时候太顽皮了,因为我曾无数次爬到那棵巨树上坐着。
他对我说永别而不是再见,因为巨树的倒塌他也由此消散。
他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
“白桜。”
五条老师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我们离开吧,五条老师。”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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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两面宿傩的这条线之前其实有好几个伏笔,但比较不明显,有点偏暗线
第69章 离开流樱町
加茂鹤川神色平静地望着木桌上的无脸神像,桌子一角是一个插着枯萎樱花枝的小盆栽。
无脸神像通身为白玉瓷的质感,在浅光下透亮柔白。它虽被称作无脸神像,但是脸部隐隐有五官出现。
它本是没有任何五官的,只是空白的一张脸,然而在桌上盆栽里的樱花枝枯萎的那一刻它空白的脸上逐渐出现五官。
仔细去看神像面部出现的五官,颇似闭眼的白桜,只是神像上没有眼下泪痣而有眉心一颗黑痣。
加茂鹤川伸手想要触碰那具神像,然而手一顿还是收了回来,紧紧盯着神像的脸好似在透过它看谁。
走进来一位穿着袈裟的黑发男人,他身后跟着满身缝合线的人与两只长相奇怪的咒灵。
“渡源宅的所有诅咒全都被祓除了,包括那只小咒灵。”羂索缓步走到桌前坐下,“你现在也被全面通缉了。”
“嗯。”加茂鹤川视线不冷不淡地回道。
他们原本打算引白桜去往渡源宅然后举行造神仪式,但是加茂鹤川被咒术界全面通缉,行动受到了限制。
在五条悟的眼皮底下举行造神仪式本就极难,加茂鹤川的受限让他们难上加难,造神仪式只能暂时搁置。
“那只咒灵身上的诅咒没能转移。”漏瑚拄着拐杖说到。
他们在那只小咒灵身上施加了诅咒,只要它有丝毫的想要反抗的念头,他们就能通过渡源氏的咒力将它身上的诅咒转移到某个人的身上,诅咒入侵精神,从而让那人拥有一定的幻觉让他们得以操控这人,在后面的计划中这也有利于他们任务的成功。
这与孤儿院事件里那两只咒灵被祓除后它们身上所承载的诅咒转移到白桜身上差不多,然而那只并不知道这个计划的小咒灵没有丝毫的反抗,一心恳求被祓除。
按理来说,因白桜对五条悟执念而生成的咒灵在见到五条悟后不会轻易对五条悟放手而一心求死的,只要小咒灵心有不甘,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念头,他们就有80%的机率让它身上的诅咒迅速转移到除五条悟外进入渡源宅的人。
极高的成功率下,他们还是失败了。
小咒灵由痛苦而生,生于痛苦,活于痛苦,然而它爱着创造出它的“母亲”,这样的爱让它不会做出会伤害到它“母亲”的行为。
它不会拽着五条悟不放,不会因要被祓除而不甘,因为它爱它的“母亲”。
即使是咒灵也有人类的爱,会爱人,也会为了守护爱的人而违背自己的天性。
为了让这只小咒灵身上有这样的诅咒,加茂鹤川可谓是无所不用,那只咒灵哀求他的画面他仍旧没有忘记,他期待着将这件事在某一天分享给白桜,期待着白桜的脸上出现愤怒的表情。
如今小咒灵身上的诅咒没有能转移成功他感到很无所谓,这本就不是百分之百成功的事,即使失败了他也不会感到可惜。
“你倒是一点也不着急。”漏瑚微讽道,“被整个咒术界通缉你可是轻易就会死的,人类。”
加茂鹤川仍旧不慌不忙。
“要是你在某天不巧遇上了五条悟,估计连尸骨都留不下来呢。”真人笑嘻嘻道。
“那我可真不幸。”加茂鹤川平静地为他自己倒了杯茶。
羂索瞥见桌上出现五官的无脸神像,悠哉悠哉道:“看来那孩子距离成为神明又近了一步。”
“是。”加茂鹤川浅笑着,虽然他未能举行造神仪式,但是还是有了收获。
他所做的一切也不是无用功,他心里愉快地抬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水。
流樱町的樱花树如野蔷薇所说,全都枯萎掉落枝头了,此刻,我们正被镇民拥围着站在小镇门口。
身边有无数的道谢声响起,我浅笑着回应他们,身侧的五条老师颇受当地人的欢迎,尤其是小镇里的年轻小姑娘,她们都围在他的身侧,有的人甚至询问是否可以与他合照。
我没去看他的回应走出热闹的人群来到稍微冷清些的地方站着等待伊地知先生将轿车开到大路上来。
我望着去往渡源宅的那条路沉默不语。
现在的渡源宅是什么都没有了,这件事后估计流樱町这边不会有谁会再愿意去祭拜他们了吧?
我胡乱想着,心情没有任何的波动。
其实对于大家的死亡、离去,我并没有任何的大悲或者大喜,甚至一度没有反应过来他们都丧生在了大火之中。
大火后我被那位叫藤泽润一郎的人交给了我母亲——砂糖美鸢,还未等我缓过神来我又被交给了加茂鹤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