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在造神仪式之前举行诅咒转移仪式,而且他选择自投罗网这事太过顺畅让人感觉很不真切。
“松溪织耶有遇到过加茂鹤川与诅咒转移仪式吗?”五条老师问,他似乎与我想到了一块去了。
“昨晚曾提过一句,但没有来得及告诉给我们。”松溪华回忆道。
“看来我们得见见她了。”五条老师说,看了看我,“休息一晚,明天我们一起去见她?”
“好。”我应了下来。
“那我先下去准备。”松溪华起身道别从和室里离开。
“以防万一,我先让家里面的术师先到松溪家。”五条老师安排着,叫来一位术师吩咐了下去。
“好的。”我回忆着加茂鹤川的死前对我说过的话。
“我已经派人去搜寻那个叫真人的咒灵了。”他对我道,“你的哥哥……我会将他找回来的。”
“……谢谢。”我默了好一会儿,而后换了个话题,思量着开口,“以加茂鹤川所拥有的,四年前他该怎么样才能欺骗得了渡源家?”
他当时就拥有了那么大的势力吗?
我与五条老师对视着,彼此都清楚彼此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有人在帮他,而且不会只是一个人,或许……那些不想要渡源家与五条家联合的势力都会是帮他的人。
渡源家也许不仅仅是被加茂鹤川骗了,或许,在这充斥着腐朽规则的咒术界里是被所有想要打破生死继续控制渡源家的人给欺骗了。
渡源家被骗局推向了毁灭。
“我会将他们找出来的。”五条老师说到。
“我相信你能做到的。”我浅声回道。
第96章 日之篇
一个人永远不会死去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我原是不知道的,直到在某一天我遇到了松溪织耶。
我与五条老师坐在和室里,精美的屏风将松溪织耶的真容掩盖在其后。
屏风上的图案我很熟悉,那是渡源宅,属于渡源家主的那个庭院,画面里翩飞的樱花花瓣将人带到了那个久远的时光里。
渡过时光的洪流,跨过生死长存至今的松溪织耶此刻就坐在屏风后。
“白桜大人,五条家主,你们来了。”
这是个苍老而甜美的声音,饱含了无尽的疲惫。
她曾在信中称呼我为渡源家主,而现在她称呼我为白桜大人。
我明白,我不是她的那位渡源大人,不是那位她心目中唯一的渡源家主。
渡源葉早已离开了,她的存在几乎快要被时光吞噬殆尽。葉家主已经成了过去,一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过去。
我想到了渡源宅的书房里那本记录着渡源葉生平的书破破烂烂,也许终有一天无人再会提起她。
时光将她抛下,人们终会将她遗忘。
“嗯。”我回道。
屏风上的人影一顿:“这个声音我已经几百年没有听到过了。”
“你还记得她的声音?”
“一直都记得的。”她缓声道,声音里充满了怀念。
她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造神仪式的日之篇我现在就告诉给您吧。”
“好。”
“造神仪式日之篇,仪式举行前需要准备——渡源家棺椁三具,无脸神像以及神骨,神骨指的是可以替代那位千百年前名为‘渡源’的神明的任何事物。”
她慢慢开口说到。
三具棺椁?
我心里疑惑,之前加茂鹤川只拿走了我放在五条家的三具中的其中两具,看来他所知道的月之篇里的内容在这点上不太一样。
神骨的话……我想到了在渡源宅得到的神乐铃,那是渡源葉的肉身化成的咒具。
我知道,渡源葉是我的前世,自己的前世的身体化成今世的武器,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三具棺椁,一具装载神明的肉身,一具装载神骨,一具装载无脸神像。神明的肉身需要身穿白无垢躺入棺椁之中,在进入了棺椁之后,需要在她眉间用五条家继承了六眼的术师的血液点上一颗朱砂痣。”
点上朱砂痣?
我想到了术式·福祉,然而容不得我细想,又听松溪织耶继续说到。
“造神仪式日之篇分为两部分,神明于痛苦之中降临混沌人世,回应人们的期盼与祈求。”
“所以,仪式场地需要选择诅咒最为浓厚的地方,三具棺椁并排放置,神明的肉身位于中间,三具棺椁中只有这具的棺门在仪式的进行中需要盖上。”
“阴雨天的晚上十二点是仪式开始举行的时间,需要十二位术师奏乐,十二位非术师跟随乐声跳神乐舞。”
“在乐声之中,还需要二十个人的眼泪与哭声,所有的人都必须身着白衣,直到三具棺椁之下涌出鲜红才可以停下一切。”
“这时,先去查看无脸神像是否睁开了眼睛,如果睁开了,那么仪式的第一步就成功了,反之,则失败。”
“破晓时分就是神明苏醒之时。”
就第一部分来说,不需要无数人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换取仪式的成功,显然造神仪式日之篇要比月之篇温柔许多。
所有人都需要身穿白衣,我想到了梦里的那个场景——淅沥小雨之中白衣少年将倒在泥泞里的神像扶起。
白衣少年对于渡源来说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吧……
我看了看身旁的五条老师,五条老师侧头默声回望我。
“成为神明的肉身有什么条件吗?”我收回视线,向松溪织耶问道。
“来自渡源家,至于是渡源家的谁,无脸神像会指引人找到能够神明肉身的人。”
也就是说,这也是一个既定条件下所会被选中的人。
结合刚刚我所得知的,神明的肉身需要在躺入棺椁之后在眉间用血点上一颗朱砂痣,而这血来自于五条家继承六眼的术师。
术式·福祉,我想到的不久前所用到的这一继承类术式,施术者只会是渡源家的术师,在施展中也需要在被施术者的眉间点上一颗朱砂痣,而这一术式只可用在禅院家的术师身上。
也许,这一切都在隐晦地暗示着与渡源有关的事。
“造神仪式的确是消除诅咒的好方法。”松溪织耶说到,“但白桜大人、五条大人,我并不建议你们举行这个仪式。”
“怎么说?”五条老师问。
“无论仪式的第一部分是失败还是成功,白桜大人的灵魂在这第一步结束后会受到某种影响,很有可能会陷入永远无法苏醒的长眠。”
“某种影响?”五条老师又问。
“日之篇并未说清是什么影响,如果选择举行仪式,仪式的第二部分,在白桜大人未苏醒时需要让她一直躺在棺椁里,不能打开棺门,并且需要将这具棺椁一直放在诅咒气息浓厚的地方,直到白桜大人醒来。”
松溪织耶解释道。
“只要白桜大人没有醒来,仪式就仍在进行,这个过程里不能让任何人打开棺门,棺椁上存在咒力,如果擅自打开,那么棺椁中的白桜大人就会消失不见,不仅整个仪式会失败,您的存在也会由此消失。”
这是消除诅咒的好方法,整个日之篇,除了我,没有人会受到任何的伤害。
我下意识这样想到,然而很快脑子里出现委屈的五条老师。
大概……还有他吧?
似乎猜到我在想什么的五条老师侧头瘪嘴看着我,小孩子不高兴似的。
松溪织耶坐在屏风之后,安静地看着屏风上的两道人影,其中一位的影子显然要比另外一位小许多。
那道小一些的人影让她晃眼间回到了曾经年少时的某一天——她提着裙角去找渡源家主,在家中仆人通报后她走进了和室来到了屏风后,她瞧见了屏风上三道人影,是她的葉家主还有那位五条家主以及那沉默寡言的禅院家主。
秋风裹挟着若有似无的凉意,雨后的庭院清爽舒适,屋檐角的风铃轻轻晃动,三道人影仿佛融入了那扇屏风上祥和安宁的世界。
那时还年幼的松溪织耶忍不住将目光聚在中间那道人影上,那道人影的主人叫渡源葉。
松溪织耶遵照着家中教习曾经教给她的礼仪极为守规矩地正襟危坐,百无聊赖地用目光描绘那道人影。
她想参与其中,但又觉得当一个旁观者、陪伴者似乎也不错。
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
见他们三人气氛融洽,她在心里冒出这样的念头。
记忆太过久远,松溪织耶已经忘了那天她为什么要去找渡源葉,理由万千,最直接的或许是她单纯想要见一见渡源葉,想要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能够长一些。
来自于四部的她深知渡源一家所背负的诅咒,也知道渡源葉有着惊世的才能,谈笑间扭转万千人的生死,可她,松溪织耶,也会在每个日夜担心着即使是渡源葉也避不开二十岁死亡的诅咒。
她无数次想过,世界上真的会有神明的存在吗?如果有,为什么祂肯让渡源一家活在苦难之中?如果没有……那渡源葉也许就是他们的神明吧。
没有人会不喜欢渡源葉。
即使时至今日,松溪织耶也这样认为。
那天,百无聊赖的她终于等到那位五条家主与禅院家主离开,她的渡源家主从屏风的另一头走出来,两眼弯弯地看着她。
“无聊了吗?”她问。
松溪织耶愣愣然地轻“嗯”了一声。
“你想做什么?无论是听曲看戏,还是读书写字,我都陪你。”
“什么都可以的。”
“那……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诶?可是这不合规矩,教习婆婆说女孩子不能随随便便出门。”
“在渡源家可以不用守这样的规矩哦。”
“真的吗?”
“真的,我可是渡源家主诶,小织耶不相信我的话吗?”
“我相信的!”
渡源葉咧嘴一笑,春夏的绚烂蓄在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她向松溪织耶伸出手。
“那么我们现在就走吧?”
松溪织耶心跳如鼓,伸出手牵上那只白皙纤细的手,跟着渡源葉走出和室,走过大大小小的庭院。
“四四方方的院子跟牢笼似的,一直被困在这里,让人觉得实在无聊极了。”渡源葉轻声说着,语气平静。
“如果有葉家主在的话,是不会无聊的。”松溪织耶声音微弱地回道,似在自言自语。
渡源葉展颜,毫不谦虚地肯定道:“我也觉得。”
她脸上的笑像洒进昏暗长廊里的光,回眸侧首间让松溪织耶的耳尖染上红霞。
渡源葉是晨曦,她张扬而明媚,才不是那些人口中所说的轻浮不堪重任。
那时的松溪织耶如此想到,无意识握紧了渡源葉牵着她的手。
明明已经过去了几百年,可是松溪织耶仍然无法忘记与渡源葉在一起的的日子。
她仍旧记得她的葉家主,即使她的葉家主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死去了。
她的葉家主不喜欢被困在渡源宅,不想要成为诅咒,可是世事弄人,葉家主她于二十岁生日那年死去,死在了渡源宅,死后身体化作了诅咒被困在渡源宅宅底,庇佑渡源宅存在至今。
渡源葉爱着所有人,除了她自己。
因为爱,所以奉献,因为爱,所以放弃。她所有的遗憾与不甘随着她的死亡一起带入她的棺椁之中,除了松溪织耶,无人再深知渡源葉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曾经又是怎样活着,她拥有着怎样的一个人生。
松溪织耶仍旧记得她死去的那天晚上。
“您恨我吗?”松溪织耶弱声问道。
她知道松溪织耶的所作所为,可她没有暴怒,没有怨恨,只是平静地看着松溪织耶。
长久,她叹口气。
“你有错,我也有错。”
她没有回答是否恨松溪织耶,原谅还是指责,那时的松溪织耶想不明白她的态度。
“一直活着吧,松溪织耶,死亡不会降临在你的身上,”她声音疲惫,这是她临终前对松溪织耶说的最后一句话。
渡源葉诅咒她长生不死,可被诅咒着的松溪织耶却不恨她对自己的诅咒,不是因为她追求这无限生命,而是因为这个诅咒来自于渡源葉,这是渡源葉给她的诅咒。
松溪织耶承认自己与那位加茂鹤川都是疯子,只不过加茂鹤川要比她更下得去手,更不管不顾一些。
渡源葉死前还说了一个诅咒,是的,就是渡源家流传至今的那个诅咒——在之后的年代里,这个家族会诞生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将咒力强大到足够与渡源一族背负的诅咒相抗衡,将获得人们的爱意与敬意,而不是怨恨与嫌恶。
这孩子将被爱、鲜花与掌声包裹,沐浴在暖阳中带着人们的崇敬活着,而不是如每一个降生在渡源氏的人一样,被怨恨、被恐惧、被厌恶、被嫉妒,在沉重的诅咒中苟延残喘、互相折磨。
被渡源葉爱着的这个孩子降生了,就是如今的渡源白桜,此刻坐在屏风那头的她。
松溪织耶看着眼前的那道人影,想要见见她,却又生出胆怯之情,最后像年幼时那样只一声不吭地盯着隔开她们屏风。
请原谅她,她实在是太想念渡源葉了,心里无措又矛盾。
在渡源葉死后,有传言称,五条家主在与禅院家主殿前比武动了真格后,他有说过那么一句话——下一次,我会先来到这个世界,然后去找她,我将成为最强,强到能够改变这个咒术界。
无人知道那位五条家主口中的她是谁,为什么他会想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改变这个咒术界,只有松溪织耶大概能够猜到,或许还可以加上那位禅院家主。
听说那位禅院家主于生命受到了威胁,在使用十种影法术时召唤出了一个人形幻影,那幻影的模样是……渡源葉,幻影的出现,五条家主的那句话也就随之出现。
有人并不相信以上的传言,也没有谁站出来细细讨论过这件事,所有人都默契地选择了避而不谈或是随口带过。
至于五条家主与禅院家主为什么会在殿前比武动了真格,除了两位当事人,没有人足够清楚这其中的原因。
不管有什么样的猜想或是传言,他们都死去了,无人再给出真相。
那个时代的人现在只剩下了松溪织耶,只有她还活着,看不到生命尽头怀抱着回忆活在没有她的葉家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