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作为承受诅咒的一方仍旧会受到诅咒的影响,这也就意味着选择占用承受诅咒的一方的身体并不比寿命耗尽就此终结好。
不得不说加茂鹤川真的足够疯,疯病发作起来当真是不管不顾。
他理所当然地不关心别人遭受苦难,却也不在乎他自己饱受折磨。
一想到他我心里就不太愉快,于是我回握住五条老师牵着我的手。
“我明白了。”我淡声回道,转移了话题,问出很久前在我心里的一个疑惑,“悟……伏黑父亲的名字是叫……?”
“伏黑甚尔。”他回道。
“……原来是他吗?”
“白桜知道他?”
“略有耳闻。”
渡源家曾让我了解过禅院家,虽然我并不认真,但是禅院直哉总会时不时提起他这位堂兄,这个名字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
“也是。”五条老师轻声道。
长廊里吹进凉风,我的目光落在被夕阳染红的树叶上,我与五条老师一起度过的第一个秋天到了。
“五条老师有输过吗?”我问。
“有,而且是大惨败。”他平静说到。
“大惨败?”
“对,伏黑甚尔,我就曾输给过他。”
所以那个人是伏黑的父亲吗?
“竟然是这样吗?”
“是的,他的确很强,不过……在我们最后一次交锋之中,他并没有躲开我的术式,其实按理来说他是能躲开的,但他没有。”
所以这就是伏黑甚尔很早就消失的原因吗……
“伏黑并不知道这件事,对吧?”
名义上的养父与自己的生父之间……不知道他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我想不出来,换做是我大概是没什么感觉的,但伏黑是伏黑,我是我。
“对,他不知道,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打算告诉给他,但他似乎并不想知道关于他父亲的事,我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他要是在某一天问起,我也会事无巨细地给他说清楚。”
伏黑并不想知道关于他父亲的事吗?
我想起那天他说他已经忘记了他父亲的名字了。
忘记了自己父亲的名字吗?
我不可避免地想起我自己的父亲,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是温柔还是严厉,或者……如大多数的渡源氏一样,生性冷漠,难以接近。
算了。
伏黑父亲的事由五条老师亲口告诉伏黑为好,我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悟。”
“嗯?”
“我打算复活……”犹豫了很久,我还是没说出夏油杰这个名字,于是我道,“和子”
“……好。”
第100章 三人的梦
伏黑惠做了一个梦,他很明显地感觉到梦里的他是他却又不是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是第六感罢了。
他梦到了好几个场景,第一个场景是——看起来只有九岁左右的他被一个美妇人牵着正走向一间神社。
四周都是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或许因为是在梦里,所以四周的人他都看不大清,就连牵着他的女人,他也看不清,只是心里有道声音在告诉他,他身旁的这位是他的母亲。
他被牵着过了鸟居走进了神社,神社正中央有间不小的屋舍,虽说是富丽堂皇,但很奇妙地与这山林融在了一起。
他面无表情地随着美妇人进了这间屋舍,屋舍里的两侧墙上都绘有人间百态,而正中央置有一高案台。
他对屋内的构造并不好奇,兴致缺缺地将目光落在高案台之后的白纱上,雾似的白纱上印出一个人像影。
美妇人松开了他,向神明上香祈福。
这间神社的主人奇怪的很,不要金钱,只要香火,似乎人间的一炷香就能让神社的主人满足了。
他抬着头觉得无聊极了。
不知哪里吹来的风,惹得白纱轻动,在所有人垂首祈福间唯有抬着头的他瞧见了白纱后的神像——这具神像有着与白桜酷似的面容,只是它没有白桜的眼下泪痣,而有眉间的那颗朱砂痣。
神像微垂着眼眸,面容宁和带着若有似无的悲悯与属于神明的那股子冷漠。
在看到神像的那一瞬他心动了,不,这也许不太准确,应该说——他感觉得到梦里的那个“他”对这具神像心动了。
这位小少年对一具神像心动了,奇怪得紧。
伏黑惠能清楚感觉到“他”的那份心情一如他当初第一次见到白桜时那样,这少年人的心热烈难掩又带着一份无措。
小少年很快收回视线,屋内暖黄的烛火照红了他的耳尖,对一具神像生出这样心情的他也不知是祸是幸。
神明有了新的信徒。
场景变换,伏黑惠发现他的手中多了一具小一些神像,观其模样与他们之前从加茂鹤川那里搜寻到的一模一样。
他正看着手中的神像,房门外庭院中传来细碎的讨论声。
“我听说前日禅院小少爷将那南边最为棘手诅咒给解决了,当真是年少有为。”
“那可不,我们的小少爷他可是嫡系里最为出众的一个。”
“不知家主、夫人他们对小少爷的婚事……有什么安排?”
“我哪里会知道,不过想必自然是与地位相配的术师大家结为亲家。”
“说的也是。”
伏黑惠说不上来他心里是有着怎样的感觉,容不得他细想,那些讨论声很快散去,梦里场景再次变换。
又一次上香祈福,轻风起,他抬头望去,那神像周身笼罩的微弱白光凝聚出一个人形。
他愣然,白衣女孩出现在他的眼前正散漫地俯看向神明祈福的众生。
第一眼瞧上去便让人觉得她性子清冷,像寒冬里的一捧雪。
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屋内的人,最后落在了他的身上,那双好看的赤眸在暖黄的烛火中眸光流转,她从高台上下来,来到了他的身前,一步一步的靠近让梦里的那个“他”心脏无端快速跳动,就连他自己的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你看得见我?”她问。
女孩的声音同白桜的几乎一模一样,被她注视着的他收回目光半垂着眼眸,最后轻“嗯”了一声。
这位小少年并不知道自己的耳尖已无端染上了红霞。
也不知怎的,白衣女孩似乎来了兴致,和声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禅院——”
伏黑惠听不大清梦里的他说的是什么了,只知道他是作了回答的。
“渡源,这是我的名字。”她唇角微扬。
她的笑颜也如白桜一般令人不由心情愉悦,但是伏黑惠能清楚感觉到她与白桜之间又有很明显的差异,就像之前那位名叫渡源葉的渡源家主,即使她与白桜面容相仿,但与白桜又有着不同。
这位名叫渡源的女孩,或者说该称之为神明的祂要不染人间烟火些,即使她在笑,但她身上的清冷只多不减。
渡源。
梦里的“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个场景很快散去,白衣女孩也消失在他的眼前,梦里的场景变换,这次的他似乎长大了许多。
四周狼烟未散,他手执长刀支撑着疲惫的身体喘着气,身上的黑衣被鲜红染透。
他很累,支撑着站起身,周围尽是无数术师、诅咒的尸体,四下凄悲,让人觉得心里甚是苍凉。
昏暗天地瞧不见一点光,精疲力尽的他身形不稳间向前倒去,忽得,一双玉手扶住了他。
他很快回过神来站稳,那双白皙的手也很快收回,手的主人正是那位眉间有颗朱砂痣的渡源。
“小禅院多少珍惜一下自己吧。”她说到。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能说出些什么,她也不恼,轻叹一口气。
“一切有我在,不必那么拼命。”
她说着,周身浅白的柔光向四下散去,无数伤重或是已经死去的人尽数恢复如初,而他也伤口愈合褪去疲惫。
世间迎来了光,迎来了由她带来的光。
“只要我在这个人间一日,便会护所有人一日,所以——小禅院现在应该趁着年华正好,好好享受你的青春。”
“我只是……想要多帮到您一分。”他口舌干燥,干巴巴道。
她也不再坚持,转身走向某一处,他跟在她的身后,她所过之处哪怕是一株微弱的枯草也重获新生。
他瞧着她的伶仃背影,许久,他问到:“您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好?我只是您眼中万千生命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吧?”
神明拥有漫长的生命,而他只是她这漫长生命里的一个小小过客,他对于她就是人之于神明,也就恐怕是一只蚂蚁对于一个人一般的存在。
她停下脚步,转身回视着他:“你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这样的话语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心里自顾仓皇,面上倒没有什么反应。
“……您为何会降临这个人间?”他转移了话题。
“为了还一份恩情。”
“恩情?”
“对,大恩情,也许……甚至要用生命来偿还。”她语气平淡,生死之事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可忌讳的。
“原是这样。”
“还有其他的原因。”
“其他的原因?”
“这里的很多人日日祈求着上苍垂怜,他们的哭诉声从很早前就传到了我那里,我想,虽然苦难促人进步,但是幸福安乐也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她站在一隅平和地目视那些好转的人,那些痊愈的人皆惊喜万分找寻着治疗好他们的那位,人群里有人大呼着,说“必定是那位名叫渡源的神明来过了”,不少人连连称赞,感慨上天垂怜。
苦难因她而在一瞬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这个诅咒横行的时代里人们渴求的安乐。
“他们需要一个能够回应他们祈愿的存在,人也好,神明也罢,总得有谁出现,带给他们一直以来所想要的安稳生活。人血肉之躯,若一直活在悲苦之中,再坚强的人,很多时候他的脊梁骨终究会被生活的重担给压折。”
日复一日无数的折磨终究会摧垮一个人。
“所以您也为这众生而来。”他说到。
“也为你而来。”
他眼睫一颤:“我?”
“你也曾向我祈愿过。”
“我的祈愿……?”他迟疑重复,与她对上视线。
然而,还未等他听见她有任何的回应,伏黑惠的梦就在这里结束了。
梦中的渡源随着他的苏醒而消失,伏黑惠许久才缓过神不再回忆。
他坐在沙发上盯着许久没有翻动的书,半垂着眼眸最后轻叹口气。
和子正阖眼躺在床上,皮肤苍白隐隐发青。
起死回生术的施展本就极难,而被脑花的术式影响的她更加难以用起死回生术复生,也就是说我如果要让她得以复生,那么我需要花费比之前还要多的精力与咒力。
我坐在她的床旁默不作声,五条老师站在一旁望着窗外,因他戴了眼罩,我也看不出他在看什么。
窗外鸟鸣叽喳,昨日我对他说了我想要复活和子后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我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正如他不知我心里在想些什么。
说来也奇怪,今早我整理好一切后打开门发现他就守在我门旁,靠在墙上微垂着头将大半张脸埋在高领里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是遇到了什么才会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与我打招呼的时候倒是什么事都没有,但这显得更加奇怪了,我想不明白,于是选择了放弃,再次思考起死回生术的事。
起死回生术,用来复活死去的人。之前我用这个术式复活了四部里所有不幸死去的人,在术式的使用过程中以及结合今天尝试对和子施展这个术式的我自然而然地发现这个术式面对不同情况在施展的难易程度上也会有所不同。
简单来说,如果是复活一位存留有遗体的人相较来说会容易些,而若遗体存在特殊性,譬如和子被脑花的术式改造过这样的情况,起死回生的施展要难上许多。
还有一种情况,如果想要复活的人连遗体都不存在了,那么起死回生术很有可能施展不出,因为这相当于凭空创造一个生命了。
也就是说,先不谈我的咒力是否足够,也不考虑是否会有代价出现的问题,像是复活和子、瑾川幸或是夏油杰这样情况的人对我来说是很难的事,以及又像是渡源一家这样连尸骨无存的对现在的我来说是难上加难的事。
如何让所有不该就这样死去的人再次活过来?
神明造物,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渡源,又想到了她对我说——现在我们见面还太早了。
太早了吗?为什么太早了?
我是还得再经历一些什么才能遇到她吗?可我还得再经历一些什么呢?
我沉默着为和子盖好被褥,站起身走出房门,一直默不作声的五条老师也跟着我从屋内离开。
“我想要见一见虎杖以及他体内的那位两面宿傩。”我开口道。
“好。”五条老师很快应道。
时至今日,早已没多少人了解渡源,但是诅咒王两面宿傩也许会知道一点关于渡源的事,毕竟……渡源曾出现在他的餐桌上。
我不敢细想渡源最后的遭遇,也想不大明白她既然是神明为什么最后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是个能力很弱的神明吗?也许不是。
她既然是神明,通晓万事,那她是否早已得知自己最后的结局?也许不知道,又也许她很早就知道了……
即使是我也不了解她,对她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她来这个世界走一趟,失去了许多的东西,就连她自己的心脏都被人盗走了,明明是一位神明,最后的结局却如此落魄,令人唏嘘。
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人间呢?是为了……那位少年吗?
白衣少年扶起神像的那个梦再次被我回忆起,我心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莫名对那个场景印象深刻。
“五……悟,我之前做了一个梦。”我还是开了口,与他走在空寂的长廊里。
“什么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