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一尘默默点头。
何止认识。
他心中大痛,想不到谢凝竟然会和晋王谋反。这可是万劫不复的死罪啊。
她、她怎么敢?
随即,凌一尘又释然了。
她当然敢。因为她有太多的不甘。
时至今日,她还是放不下名利权势,又再一次被名利权势所困。
谢凝啊谢凝,你……你怎么又做了这个选择?
“师父?”见凌一尘脸色实在难看,凌无意有些纳闷。
凌一尘下颚绷紧,神色木然,“你已经知道她的身份,还要去杭州吗?”
“当然要去。晋王同党定是在杭州筹划什么,我猜明简行也在杭州,既然如此,我定要去查个清楚。”凌无意态度坚定。
“好,你去吧。再你回来之前,我会留在苏州。”
凌一尘说罢,就让凌无意出去,他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师父,你真没事吧?我看你像是要哭了一样?”凌无意虽然性子大大咧咧,但此刻也觉得凌一尘十分不对劲。
凌一尘白了他一眼,将他轰出了门。
……
凌无意百思不得其解,就懒得多想,跑去明月楼吃早膳。
云轻轻屋内已经摆上了丰盛的早膳。
有青菜粥,有虾仁饺,有小笼包,鸡丝面,还有各色小菜四五样。
云轻轻早膳一向喜欢喝粥,她喝不惯肉粥、鱼粥,最爱的就是青菜粥。
至于饺子、包子、鸡丝面,那都是给凌无意准备的。
他这个年纪,很是能吃。
凌无意一面往嘴里塞饺子,一面含糊不清的说着今早发生的事情,“轻轻,你说怪不怪,我提到凝夫人,我师父一下子就猜出她是晋王妃,然后整个人像是被冰冻了一样,脸青了。”
云轻轻一怔。
她回想起了凝夫人曾经告诉她的那个故事。再加上凌一尘这个反应,她立马明白其中的关窍。
如果她没猜错,凝夫人故事中的男女,就是凝夫人和凌一尘吧。
难怪,凝夫人会救她,定是看在凌一尘的面上。
云轻轻知道了这其中的内情,却没有对凌无意说。毕竟她当时答应过凝夫人,不会说出这件事。
吃过早膳,采荷领着婢女,端着七八套做好的新衣裳进了屋子。
婢女将衣服搁在软榻上的,齐齐一排,都是男子的衣裳。
一下子有这么多新衣服,凌无意高兴坏了,他觉得每件衣裳都喜欢。
他一会儿摸摸黑色的衣裳,一会儿摸摸月牙白的衣裳,激动得手舞足蹈,张牙咧嘴。
“这都是我的!”凌无意高兴大喊。
等采荷等婢女退下,云轻轻又去木柜里取出一件衣裳,那是一件红色的男子衣袍,衣摆两边绣了两朵雪色梨花。
凌无意立即眼睛发亮,方才前面几套衣裳,都是采荷领着婢女端进来的,但是这件红色袍子,确实云轻轻自己从衣柜里取出来的。
虽然这些日子云轻轻做衣裳都偷偷摸摸地避开他,可他轻功了得,又耳聪目明,早就发现她在捣鼓一件红色的衣裳了。
凌无意立即闪到云轻轻身边,两只眼睛弯成新月,“轻轻,这是你给我做的新衣裳吗?”
云轻轻抱着袍子,低头垂眸,然后轻轻点头,“我很少自己动手做衣裳,也不知道做得是否合身,你拿回去试试看。”
她话音刚落,少年就当着她的面开始解腰带了。
云轻轻又羞又气,“你这是做什么!”
凌无意抬头,一脸理所当然,“试衣裳呀。”说罢,他还无辜的眨眨眼,“不是你让我试的吗?”
她简直气急败坏,一双杏眼瞪得又大又圆,“我分明说让你回自己屋子去试,你又胡来!”
少女双颊透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少年不轻不重的哦了声,解腰带的手顿在那里。
他有些不甘心,双眸垂下,目光在少女脸上逡巡,又失望又可怜的问,“真的不能在这里换吗?我又不做别的。”
“不行!”云轻轻说着,将怀里的衣裳塞到凌无意手里。
凌无意接过衣裳,一步三不舍的出了门,可惜直到他走到门口,云轻轻也没喊住他。
……
今日崔家在苏浙一带闻名的酒楼醉仙楼正式设宴,为远道而来的亲家凌云阁等人接风洗尘。
崔家财大气粗,包下了醉仙楼临湖的独栋小楼飞仙阁。
飞仙阁临湖而建,又和醉仙楼临街主楼隔着一弯湖水。闹中取静,四面皆是景。
一面临湖,壮阔波澜,一面亭台楼阁,精致典雅。
因此醉仙楼的飞仙阁,也是专门用来招待贵人的场所。
随同凌一线前来的送礼的十几个弟子在楼下吃席,凌一线、凌一尘则被请上二楼入座。
这等待遇,让凌云阁众人受宠若惊。
虽然凌云阁算得上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富贵门派,可他们总归是江湖中人,平日里并不讲究这些精巧的吃喝玩乐,这两日他们所见所闻都大大超乎了预料。
几个师兄弟赏景饮酒,酒气上头,忍不住感慨起来。
“起先听说无意师兄入赘,我又悲又愤,替无意师兄难过。可现在看来……无意师兄怎么运气这么好啊。”
“可不是,昨日刚来,崔家就派了裁缝要给咱们做新衣裳,听说无情师姐的衣裳早就备好了,足足□□套新衣裳呢。”
“羡慕吧?云小姐又美又温柔,崔家长辈厚道大方,原来入赘这么好,我也想入赘了。”
“大家别难过,还有机会。我听说苏浙一带富贵人家要是生了独女,都愿意招婿。掌门不是要在苏州多留几日吗?咱们没事出去转转,没准就和哪家姑娘一见钟情了。”
“你做梦吧?无意师兄那模样、那功夫,咱们能比吗?”
提到这茬,大家都丧气了。
凌无意因为有些事情要处理,今日接风宴来迟了些。
他一袭红衣,从九曲长廊飞身掠来,灼灼日光下,像是一只赤色蝴蝶,翩然而至。
守在飞仙阁门前的是崔府的大管事崔恒,见了他连忙迎了上去,“凌公子,请上二楼,大家都等着你呢。”
崔恒一面说着,一面偷偷往凌无意身上瞄了两眼。
崔恒自幼在崔府做事,跟着崔家耳濡目染,对于剪裁刺绣之事也有几分经验。
凌无意这身红衣用的是苏州特有的千金红锦,衣裳剪裁得体,做工精良,衣摆处绣了两朵白梨,手艺不俗,绝不是一般绣女能做得出的。
崔恒心里了然,定是小姐亲自做的。
凌无意进了飞仙阁,一楼的十几个师兄弟便过来跟他打招呼。
众人见了他衣裳,自然又是一阵夸赞,凌无意得意洋洋,尾巴都翘到了天上。
他应付了师兄弟几句,迫不及待的上了二楼。
二楼阁内,崔家人和凌一尘相谈甚欢,正等着凌无意了。
云轻轻乖巧恬静地坐在崔老夫人身边,听到动静,抬眼看过去,见凌无意竟穿了那身红色衣袍,她脸上发热,连忙低下头。
崔老夫人冲着凌无意招手,“阿银,快过来坐。”她说着笑呵呵的打量了凌无意两眼,“这身衣裳好看,应景。”
原来,刚刚崔老夫人正和凌一线商量着两个孩子的婚期。
凌一尘倒是没意见,不过他知道凌无意此番来苏州还有大案要办,所以婚期急不得,至少得等晋王案了结之后。
“无意呀,刚刚你师叔说你此番还有公务要办,这婚期他不能做主,你看你何时得空呢?”崔老夫人见凌无意坐在云轻轻身边,笑眯眯的问。
凌无意立即道,“当然是越快越好!那就一个月后吧!”
一个月后,他也足够从杭州办完事回来了。
众人:……
“一个月也太快了吧!”崔仲忍不住惊呼,“成婚可不是小事,有诸多准备……”
凌无意眨眨眼,“要准备什么?我和轻轻住到一块儿不就成了吗?”
只要成了亲,就可以光明正大溜到轻轻屋里,也可以对轻轻亲亲抱抱了。
想到这儿,凌无意笑裂了嘴。
崔仲:……
凌一线低咳一声,警示了凌无意一眼,笑着看向崔老夫人,“就请老夫人帮忙看看日子,我看三个月内无意的事情也该办完了。”
三个月,筹备的时间正正好,崔老夫人连连点头,“好好,暂时就定下,等看过了吉日,我们再商量细节……”
凌无意对三个月不太满意,不过见师父警告的神色,他也没出声反对。他心里不快活,就偷偷伸手去抓云轻轻搁在膝上的手。
少女的手指又软又凉,摸起来特别舒服。凌无意摸得上瘾,还在她软嫩的掌心捏了几下。
云轻轻只觉得自己手心又痒又麻,好生难受。她轻轻抿唇,牙根咬紧。
周围都是人,云轻轻既不能呵斥凌无意,也不敢去瞪他。
她手指抗拒着凌无意的手掌,但凌无意装作不知道。
云轻轻无奈,只能两只手放到桌上,端盏饮茶。
……
宴后,崔仲带着凌云阁的几个弟子出游,凌无意则送云轻轻等人回府。
午后天气正热,凌无意将云轻轻送至明月楼,少年体热,鼻尖、额头都渗出了汗珠。
眼下没有外人,云轻轻掏出丝帕,踮起脚给他擦汗,“天太热了,我提前让采荷冰了莲香茶,你进来喝一杯。”
少女贴近,凌无意低头就闻到了她身上幽冷的暗香,他顿时浑身的燥气消了一半。
见少女擦完后要收回手,凌无意伸手握住她的手,脸上满是纠结,“我不进去了,我怕我进去就舍不得走了。”
“昨天忘记告诉你了,我要去杭州一趟。”
云轻轻抬头看他,眸中沁出担忧之色。
“不用担心,师父会留在这里保护你。”他说罢松了手,退开一步,“我走了,等我回来。”
随即凌无意身姿原地一旋,如红鹰一般纵身飞起,红鹰掠过墙头,很快没了踪迹。
……
半月后。
杭州。
天色将暗,一破旧客栈偏僻屋内。
凌无意站在窗下,他身前站着两个黑衣锦衣卫,跟前不远处,跪着一干瘦中年男人。
“副使,他就是百川派的尚堂主。”
凌无意神色清冷,他目光射向跪在地上的尚堂主,“我听闻尚堂主很得佩掌门宠信。相信对派内之事都了如指掌。”
凌无意说罢,目光瞥了一眼身旁的锦衣卫。
这名锦衣卫立即会意,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副珍珠耳坠。
他拿着盒子往尚堂主跟前一递,随后很快合上盖子。
尚堂主看了这一眼,脸就白了。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一对粉色珍珠耳坠。是自己独女十三岁生辰,他送给女儿的生辰礼物。
他身体微颤,似乎控住不住的抽搐起来。
“大人想知道什么?”半晌,尚堂主开口,声音沙哑。
“我听闻最近五年,百川派招募了不少壮丁,粗略统计,足足有五万之众,或许还不止。你们百川派区区一个中等门派,需要这么多人吗?”
尚堂主越听,脸色越青。
他抖得厉害,“这,这些事都是掌门做的,我、我不过偶尔经手,并不知道掌门在做什么。”
凌无意轻笑,如恶鬼之声,“你不知道,那我就去问你夫人和女儿了。她们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尚堂主一个哆嗦,急忙道,“我只知道,最近这些年,掌门总是以壮大门派为名,每隔一段时间就招募弟子,具体有多少人,我并不知晓。”
“这么多人,区区一个百川派根本藏不住,他们在哪?”
尚堂主咬着牙,“掌门化整为零,将他们藏在东面沿海的一些荒岛上。我听说他们白天休息夜间活动,所以很少有人发现。”
“养活这么多人,你们百川派就算沿湖沿河打家劫舍,也做不到吧?是谁提供你们钱财米粮?”
“大人,这个我真不知道。我虽是堂主,但只是听命掌门行事,涉及关键事务,掌门只交给他两个儿子做。”
见尚堂主说不出更多消息,凌无意便让人将他送回。
如此看来,事情已经明了了。
晋王勾结苏杭一带的官员为他敛财,又拉拢江湖门派为他练兵。先有一个莱鸣宗,后有百川派。
凌无意在京中时看了不少卷宗,自然知道晋王曾经是太子,后来因为遇刺受了重伤,右脚微微跛,身体残缺,不能继承大统,最后被除太子之位,封晋王。
当今陛下捡了个漏,封了太子,登上帝位。
原本该是九五之尊,却沦为一个被皇帝忌惮的闲王,以养病之名软禁在京中,晋王自然不甘心。
晋王筹谋多年,只为谋反。
凌无意立即写信,命人将信以最快的速度递往京中。
如今他已经查到此处,晋王很快就会知道东窗事发,晋王举兵在即,京中应及早防备,调兵抵抗。
江南贪腐案有结果了,晋王谋反之兵也找到了,不过莱鸣宗打造的那些兵器,藏在哪儿了?
凌无意正思忖着,门外又有声音,“凌副使,刚刚探到的消息,明简行进了晋王府。”
明简行和莱鸣宗联系紧密,他定然知道兵器在哪!
凌无意当即决定,夜探晋王府。
……
晋王府。
凌无意在晋王府悄悄寻了两圈,终于在一个偏僻院落瞧见了明简行的身影。
他站在正屋外呵斥了属下两句,随后进了屋。
待屋内熄灯,凌无意悄然落在屋前树上。
当凌无意落脚之时,立即发现了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