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道:“皇后娘娘很怕太子殿下被人欺负,可是后来她避居常宁宫,很多时候一些事情便是有心无力了。陛下也并不管他们母子,我听说,太子殿下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自己生炭火,有一回宫人不仔细伺候,皇后娘娘到冬日犯了风寒,殿下便自己去生火,可他小小的一个,一不小心便被炭火燎到了手指头。常宁宫没有太医愿意来,那烫伤溃烂了好多回,才渐渐痊愈。后来还是许国公府得到了这个消息,很是闹了一通,陛下方才知道自己的妻儿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太子殿下的日子才好过了一些。”
“……明日便是皇后娘娘的忌日了,”红袖轻轻地放了梳子,“往年这几日,殿下的心情总是很不好,也就是今日有姑娘陪着,面上才有笑影呢。”
柔止睁大了眼睛:“明日便是皇后娘娘的忌日?”
红袖点了点头。
柔止长到如今,父母亲人俱在,几乎没有至亲离世的记忆,她平日常听众人缅怀孝懿皇后,可今日听了红袖这番话,便愈发的为文琢光感到难过心酸。
一个没了母亲的人,便是再委屈难过,也无从诉说了。这等孤单落寞的感觉,她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十分难过,那文琢光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柔止忽然说:“我想去找哥哥。”
她说着便起身,红袖还没来得及拦住她,便见柔止拎着裙子飞快地跑出了屋,还顺带顺走了廊下的一把竹伞。
红袖惊道:“姑娘!外头正下着雨呢!”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柔止说,“我去陪陪哥哥,你不必跟来!”
红袖急得直跺脚,忙回头又去寻了一把伞来,快步跟上。
……
因着被暴雨困在庄子里,今日的文琢光并不需要批阅什么公文。
事实上,每年到了这几日,他也没有什么批阅公文的心情。
外头骤雨不歇,疾疾敲打着屋檐,冬日罕见这般暴雨,夜色雨色混在一道,犹如黑云翻墨。潮湿水汽自窗外传来,带着刺骨冷意,仿佛一夜之间便从尚且温和的初冬踏入了寒冬中。
文琢光跟前摆着两坛酒,是方才庄子上的农户送来的。先前孝懿皇后在时便爱喝酒,辣的人眼泪直流的烧刀子,她一人便能喝上一整坛,而后宫女子引用的那些甜酒,她反倒从来不碰。
这两坛酒,其中一坛,是预备着祭奠亡母。
另一坛,则是为文琢光所准备的。
他撕了酒封,也不似平日那样用金樽玉杯来盛,而是入乡随俗,用了个边角带着豁口的白瓷碗,倒了满满一碗。
他仰头一饮而尽。
外头雨声风声穿林,带着凄凄冷意,而这些冰冷之声外,忽地又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文琢光往门外望去,他以为是手下人,便继续倒着酒,淡淡道:“进来罢。”
外头粉白裙摆一晃,来的却是他意料之外的人。
柔止轻轻动了动鼻子,嗅到空气中浓烈辛辣的酒香,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文琢光正懒懒倚在窗边,手中举着白瓷碗,他眉眼之中罕见的没了那些冷淡与克制神情,面上带着些绯色,正支着一条腿,手掌漂亮地一翻,便将酒液悉数送入口中。
有少许晶莹透亮的液体未曾入喉,而是顺着他极分明的下颔线往下滚动,滴在了他早已松松垮垮的衣裳处,氤氲出一些透明的痕迹。
他闷闷咳了一声,抬眼扫去,便将少女诧异神情收入眼底。
许是带着醉意,他的目光不似平日温和包容,而是带着一股叫柔止有些害怕的侵略性。她走了过去,将他手中的白瓷碗拿开,低声道:“哥哥,你怎么喝酒了。”
她从来没见过他喝酒的样子。
文琢光低下头去,揉了揉眉心,再抬起眼来时,眸中的侵略之意略微淡去,只是说:“你怎么来了?”
柔止定定地看着他,鼓起勇气说:“我想陪着哥哥。”
文琢光有些诧异地瞧着她,半晌像是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反问,还是自言自语:“陪着我?”
柔止说:“嗯。我觉得哥哥有心事,我想陪一陪你。”
文琢光不由低下头去,笑了笑。半晌,他又抬起手来,指了指她身上的衣裳:“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淋雨过来,快去换一身。”
柔止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已经湿透了,不由有些赧然,好在这会儿红袖已经跟了过来,她便叫红袖为自己寻一身衣服来。
红袖无奈道:“先前换下的衣裳自然是不能穿的,我不知姑娘在外过夜,也只准备了一身衣裳呀。”
文琢光顿了顿,半晌才道:“这里有我的几身袍子,你若不嫌弃,便先拿一身穿着吧。”
文琢光近些年定期回过来,庄子上自然也有些换洗衣物,红袖闻言便去寻了身瞧着与柔止身量接近些的圆领袍来,服侍柔止换上。
这身衣服还是全新的,柔止挽了一截袖子与裤腿,瞧着便好似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裳。
她一头如墨的长发也在一路行来的过程中沾满了雨水,贴着她有些苍白的面容,虽则凌乱,却仿佛暮春被露水沾染的秾桃夭李,即便是穿着乱七八糟的衣服,都显得分外明艳,有引人攀折的动人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