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更因了母亲的种种闲言,父亲认定老师有意教唆自己将来翻案,遂在他返家途中将他杀害。
时至如今,他才算是真正的体会到了岑樱的煎熬和痛苦。老师和他毫无血缘关系,他尚且因此事是自己父亲所为痛苦万分,何况是父母族人尽皆惨死在太上皇手里的樱樱?
不过是皇权之争,竟有这般多的人被冤杀。太上皇做下的孽,实在是太多了……
而他本可以代父纠错,难道,要为了自己的权势之稳固,一直这般粉饰太平下去么?
这个人,到底又怎么了?
岑樱迷茫地盯了他一会儿,想问,又终究未动。
他目光飘忽,直至一声婴儿的啼哭打断两人的沉思,是小鱼醒了。
他回过神,忙俯身抱起啼哭的女儿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口中也哼着小曲儿加以安抚。感知到父亲熟悉的怀抱,小鱼很快又安静了下来,脸儿贴着父亲暖热的胸膛口中吐着口水泡泡,十分可爱。
他看着女儿粉妆玉琢的小脸,原还漂泊无依的心忽然便安定了下来。
凡事还须向前看。眼下,他该纠结的不是这件事。小鱼毕竟是女孩,自古从没有女子做皇帝,定会招来群臣激烈的反对。
眼下,他正好可以借翻案的事试探朝臣、剔除异己。毕竟他想做的那些事或会触动大部分人的利益,不是那么容易达成的,即使身为天子也一样阻碍重重。
为戾太子翻案虽难,但若能做到,接下来他想做的那些,立皇太女、改革税收与均田制,才会无人再敢置喙。也是还那些枉死的人一个公道……
这日夜里,嬴衍怀抱着妻女睡去,却于梦境中见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师。
青年男子坐在窗下,身影笔直,昂势如竹。窗外金光在及窗高的芭蕉叶上跳跃,探入窗中,模糊了他原本清俊的面目。
嬴衍看不清他的脸,只瞧得见时年七岁的他立在书案边,轻扯老师衣袖:“先生,您真的要走了吗?衍儿舍不得你……”
梦中的郎君微笑:“是啊。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我师徒一场,老师也很舍不得衍儿,就把这块玉留给衍儿好不好?今后,就当是老师在陪着衍儿了……”
“先生为何独独送玉给衍儿?”
“玉者,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老师希望衍儿能和玉一样,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能牢记本心,不为外物所惑。”
第80章
此夜过后,嬴衍常将岑治延入徽猷殿中,询问当年之事。
今时不同往日,他未作遮掩,朝中之人渐渐知晓了这名远道而来的使者就是壮年而崩的长平侯谢云怿。感慨命运无常的同时,又转为对朝局的担忧。
大约陛下,是真的要为当年的事翻案了。
事情传出,最先沉不住气的竟不是当初追随太上皇起事的功臣们,而是仙居殿里的苏皇后与京兆苏氏。一次,苏望烟获恩来看望尚在软禁之中的姑母,惴惴不安地和她说了进来朝臣的动向。
苏皇后听罢,怒气不止:“到底谁才是他的母亲和母族!他如此做,就不怕被那些有心之人利用、揭竿而起么?”
京兆苏氏当年可没少帮着嬴伋那老家伙铲除异己,至少秦帧的死,就没少了她在里头说他坏话。一旦被他清算,她们又有多少胜算?
前回丈夫痴呆之事犹令软禁之中的苏皇后心悸不已,上阳宫,是在他的控制之中的,嬴伋出事,他至少也是默认。
虽说那老家伙是罪有应得,但他连他父亲都敢动手,又何况是差点害死皇长女的自己?
幽禁皇亲,毒杀皇父,这两桩罪,足以号令天下推翻暴君另立新主。
她得庆幸,庆幸那村女没用,生的是个女儿。若是儿子,她们的胜算又要少一层了。
苏皇后脑中飞速运转着,很快下定决心,对苏望烟道:“事关京兆苏氏之存亡,有一件事,你必须去做。”
苏望烟早已愣住,惶恐地敛袖跪下。
苏皇后撕下一缕衣帛,咬破手指以血书之,旋即将它交给侄女:
“这封信,你想办法带出去,带给你父亲。就说陛下为奸人所惑,要他发书与凉州总管叱云成,入京勤王。”
——
苏望烟虽是被嬴衍特别恩准,但离宫之际一样得被搜身,好在宫人们虽然搜身,但尚不至于给这位曾经的准皇后难堪。那封以血写就的诏书就藏在腰带里,被她带着走出了深深宫阙。
外头春光正好,春风送来淡淡的桃花香气。她仰起头,任凭和煦的阳光将一张红润的脸照得清莹如透明。
从去年年初大病了一场后,再到目睹了舒家的下场、苏家的失势后,她对当初的婚约已经看得很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