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下,那笑容有若夏日芙蕖的灼灼秀丽。嬴衍看着她含笑眉眼,心中一直萦绕的种种愤懑种种不甘忽然也都烟消云散。
他神色不自在地移过了视线,声却厌恶:“又哭又笑,成什么样子。”
“那我擦掉就是。”岑樱慌忙地说,举起帕子一瞧,见不是自己绣的那条,一下子愣住了。
“我给你绣的帕子呢?”她急切地追问。
这话里竟还有几分兴师问罪的薄嗔。嬴衍心里无名火起,语气也就谈不上很好:“烧了。”
她那么辛苦绣的帕子,他怎么还给烧了呢……岑樱霎时有些不高兴,但想到当日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他心里有气也是情理之中,也就只好释怀。
“那我再给你绣一条。”她巴巴地望他,“你可不能要别的女孩子绣给你的帕子啊……”
她很小气,不愿意和旁人分享他。他要是收了别人的,这段感情,那她宁可不要。
他要那些个做什么。嬴衍脸色寒沉,并未开口。
岑樱还想问两句父亲的下落,顺带问一问阿黄的状况,这时卞乐带着两个小宫人出来寻她,她脸颊通红,忙把人松开在脸上胡乱擦了两把,回头应道:“我在这呢。”
“太子殿下也在。”卞乐陪着笑道,却是假意没看见方才两人的纠缠。
原是殿中酒宴已毕,岑樱被安排着在宫中暂住,以便明日一早去往仙居殿拜见皇后。皇帝担心她找不着住所,特命卞乐带人来寻她。不想却瞧见她抱着太子不撒手,而一向女子勿近的皇太子竟也没推开她。
嬴衍漠然无应,倚栏而立,一动不动。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岑樱很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下在他胸口蹭乱的额发,回头很小声地道:“夫君,那我走啦。”
语罢,她随卞乐朝大殿走去,临去时还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一眼。
嬴衍始终面无表情,直至她走出很远了,才看了一眼她离去的方向,还未触到却又收回了视线,低头看向方才被她泪水打湿的衣襟。
衣上还残留着她哭泣时蹭上去的泪水和口脂,不同于清溪村里她惯用的槐花胰子的清香,是种淡淡的苏合香气,仿佛她还未走远。
那股淡淡的香,像一只无形的手,莫名地抚平了他心里原先的火气。他有些茫然,又有些后知后觉的恼怒,她那样对他,还差一点就成了他的庶母,难道,就那么哭两声,他就原谅了她?
不,这断然不可能。
她嘴里从没半句真话,就如上一次,上一瞬还能主动投怀送抱说害怕,下一瞬就能毫不犹豫地推他去死。
自己分明已经吃过一道亏,如今,竟能因为几句虚情假意的道歉而心软。他是又一次着了她的道了。
嬴衍心头重又燃起那股无法明说的烦躁,单手抚额,微微叹了一声。
凭她去吧,今后,他是不会再上她的当了。
她口中的所谓歉意与想念,他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这夜,岑樱被安排宿在了东宫西侧的袭芳院暂住,因天色已晚,皇帝特命其先行休息,等到明日一早再入仙居殿拜见皇后、贵妃。
晚上发生的事实在大大出于岑樱的预料,一通应付下来,她疲惫不已。加之见到了思念已久的丈夫,她心情十分舒畅,头沾着枕头很快便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另一侧的太子东宫里,嬴衍却远没有那般轻松。
“殿下,黄耳将军它,它又不肯吃饭了。”
甫一进入大殿,负责喂养阿黄的小宫人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黄耳将军即阿黄,大名黄耳,但宫人们不好直呼其名,索性起了个黄耳将军的诨名,自被从云台带回后就一直养在东宫。
嬴衍有些不悦,本欲置之不理,走出两步终又折返:“带孤去看看吧。”
阿黄如今单独住在东宫西侧间里的一间华美的宫室,有专人伺候,每日吃的是上好的牛肉与鸡肉,连毛发也有专人梳理。
自来到京城它每隔一段时间总有几日闷闷不乐,嬴衍知晓它是想岑樱了,心里不悦得很,除最初来看过一次后此后都再未搭理。
但今日,又莫名有些放心不下。
他走进宫室,那可怜的大黄犬正趴在小宦官们为它做的虎皮搭的窝上,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食盆就放在它的面前,里面盛着香喷喷的牛肉,它也一口未动,情绪甚是低落。
见他进来,阿黄鼻子里发出低低的两声呜咽,鼻子动了动,忽地爬起小跑过来衔住了他的袍子,急切地将他往外拽。
他身上尚沾有岑樱的味道,这畜生此举分明是想岑樱了,要他带它去找她。
“怎么又不肯吃东西了?”嬴衍俯身抚摸着它的头,眼睫低垂,敛去了眼中情绪。
阿黄“呜呜”两声,叫得十分可怜。嬴衍猜测道:“想她了?想孤带你去找她?”
阿黄耳朵一动,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语,头主动往他手心蹭着,尾巴摇如飞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