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外的夜色已经很深了,一轮圆月高挂,深蓝的天幕上零星缀着几点星子,轻云有如薄纱点缀。
殿外,嬴衍正凭栏而立着,任凭呼啸的夜风迎面扑来,吹散脑中氤氲不散的那股酒意。
冷不丁听见身后猫儿似的脚步声,他微微侧过身,语气冷淡:“跟着我做什么。”
他还是一副不欲理她的模样。岑樱心里一阵退堂鼓,酝酿了两下,轻轻地走过去,在他不耐烦地回转过身欲要呵斥她时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你……”
嬴衍全身一震,没料到她会如此,猝不及防被她紧紧抱住,挣脱不得,又顾忌着给人瞧见,一时又惊又怒。
“放手!”他语气冰冷如水。
“不放。”岑樱把他抱得更紧,下颌抵在他胸前,一双盈盈杏眼竟还满盛委屈。
嬴衍冷着脸挣脱了下,挣不掉,也就只好由她。他略感头疼,唇边挂了抹冷嘲:“你还知不知羞。”
“你不是我的夫君么?我为什么要知羞?”岑樱惘然不解,不明白自己抱一下他怎么就是不知羞了。
“夫君。”
嬴衍重复了这两个字,尾音里带着低沉的笑,听来竟有几分嘲讽的味道。
他唇角无声一抿,浮起抹讥诮的弧度:“县主的夫君,不是被县主推下车,被强盗杀死了吗?又哪里来的夫君呢?”
“县主认错人了,在今夜之前,孤并不认得县主。”
淡漠如斯的两句话,岑樱眼里的光悉数熄灭,抱着他的手也一下子松开了,原本春水盈盈的眼瞳如同含着汪死水,再也瞧不见任何光亮。
见她失落,嬴衍心里那股一直烧得正旺的邪气适才降了些。
难过吗?他也不过才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重话而已,她再难受,又怎抵得上那夜被抛弃、被背叛、被遗忘的他?
而她惯会这些扮可怜的招数,他从前就被她骗过好几次……如今,他是不会再上她的当了。
岑樱委屈地全身发抖:“你怎么这样啊……我一直都很想你的。”
“我知道那晚是我错了,我不该推你,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法子的……你和阿爹,你让我要怎么选呢……你,你就不能为我想想么?”
她推了人,竟还有理!
嬴衍心中火气愈盛,欲抽身离开,却再一次被岑樱拉住。她拽着他一只手,杏眼含泪,楚楚可怜:“夫君……”
“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的,你别不理我……我,我每天晚上,每天晚上,都在想你,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梦见你被我推下车后被强盗杀了,被豺狼吃了,我哭着喊你的名字也没有人理我,我真的很怕……”
她磕磕绊绊地诉说着想念,越说越难过,到了最后,流着泪抱住了他,把脸贴在他绣着衮龙的袍服上,肩头一耸一耸哭得十分可怜。
见她后悔,嬴衍心底的那股邪气这才消了些,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未知的陌生的酸涩。
他不知那是什么,耐着性子等她发泄完,面色冷峻:“你一定要咒死我,心里才舒坦?我没被强盗杀死,没被豺狼咬死,你很失望是不是?”
话虽如此,他到底没有推开她。岑樱忙抬起泪眼模糊的脸解释:“不是的不是的……看到你还好好的,平安站在我面前,樱樱不知道有多高兴的……”
“你别生气了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了……樱樱最喜欢夫君了……”
她攥着他的衣襟,目光似小鹿哀意丛生,边说话眼泪就边啪嗒啪嗒的掉,十分可怜。
他没理,嫌她不知羞,沉着脸扔给她一块帕子。岑樱攥着那块帕子不肯擦,又怯怯地望他:“那夫君肯原谅樱樱么?”
“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只要你不生气,你让樱樱做什么都可以的……”
做什么都可以?
他能让她做什么?就算把她也丢一回,也难解他心头之怒!
嬴衍剑眉紧皱,别过脸不言。岑樱心里忐忑又多几分。
好容易见到他,她心里又高兴又愧疚,但见他如此冷淡,又本能地有些害怕。
他毕竟是太子,要是一直不肯原谅她,报复她和阿爹怎么办啊,她还想托他找阿爹呢……
想了想,她破涕为笑道:“你看,你给我的玉,我一直都带在身上的。”
岑樱说着,微微侧过身子将那块白玉孔雀衔花佩从领口中取了出来,近乎讨好地笑着,捧给他看。
“只要是夫君的东西,樱樱都有好好保存的……”
她今日换了身素色绣折枝花的襦裙,额上亦点了鹅黄色的花钿,整个人秀艳又温婉。笑眼盈盈,偏又坠着泪珠,在月光与灯光的照耀下明净如芙蓉泣露,又似莹莹生辉的美玉,实是明艳姝丽,名花倾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