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人只消将这些弯弯绕绕一捋一顺, 顺到孟香绵头上, 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难事。
所谓“有心人”,自然指的是霍雨之流。霍雨对宋缘音的来历一清二楚,宋缘音不过是小帮小派出身,且是独自通过考核进入学院的,平时上下学,结伴搭伙的圈子也和霍雨有一些重合,甚少独来独往,哪里有机会,和神尊扯上关系呢。
可她孟香绵就不一样了,来历成迷,进入学院之前的履历无可查证,无名小山,远在天边。进入学院的举荐人也不公之于众,反而招人遐想惦念。素日更是独来独往。
宋缘音:“她和我说,无意中发现,你日日早出晚归,问我知不知道你去做什么了。”
能做什么,难道还能去会情郎?
“嘶。难道她日日都能无意中看到我?” 孟香绵身上骤起疙瘩,原来还真有眼睛盯着她呢。
因屋中还有病患,孟她合上了窗,将霜染的秋夜关在了外头。
她问:“你之前欲言又止,就是想同我说这个?”
“不是的,我原是想和你说徐然的事。”宋缘音应道。
话锋这一斜转,宋缘音却忽然无从开口似的,一时没了下文,半天只抿出疲惫的一笑。
孟香绵走到病患的床边,着手替她垫高了枕头,这样说话也能不费力些。
没想到,宋缘音直接往床榻内侧挪了挪,揭高了被子的一角,露出了可再容一人躺下的半边小窝。
接着拍了拍床。
孟香绵当即从善如流,往身上使了个清理尘秽的法诀,就利索地爬上了她的床。
仔细一想,这般和人一榻而寝,居然是连上辈子都没有过的记忆。
如此两人半坐半躺,姐妹促膝之际,孟香绵继续说道:“那缘音,不管如何,你先听我一句——我之前说相面之术,并不为唬你,你也看到了,如今危险真的发生了。我不妨再与你多说一些,其实在我原来的预测中,便是徐然和你一同前去,然后他活着,你却出事了。”
宋缘音低下了眼。
孟香绵道:“可因我与你做了舍友,你担心我未曾筑基之前多有不便,就推迟了原本想要接取除妖任务的计划。所以此次你们去除的妖物,早已不是我预测到的妖物。”
叠春坊的除妖任务是新近才颁布。临近遴选,愿意接任务的学子锐减。本来宋缘音和徐然,应当是接了更早的任务,更早出发才对。
这下,不必孟香绵再往下说。宋缘音插声道:“可结果却一样,是么?”
孟香绵:“是,一次是偶然,两次就不是了。生死关头,舍你而去,再不得已,那也是舍了。”
“他不肯用玉玦联系书院,也不让我求助,我才提前把传送符给了他,那时候我本来就抱着若有事便让他先走的想法。”
“香绵姐姐,那个梦境……很可怕,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挣脱的,但我想若是他不立刻离开,可能我们俩都走不了。”
梦中,她被推搡着走上了正有灵车驶过的小道,丧队吹着变调的唢呐,有人摇动古怪的白幡转着圈,嘴里是颠来倒去的唱词。
而那些圆形方孔的灵钱,一沓一沓地满天满地都是,洋洋洒洒,起起落落。有的还黏到了她的身上。她不停地逃开、掸开……
哪知道每一次动作,都在自己往自己身上添伤?
对于精神一类的妖术,她和徐然其实是防之未防,否则又怎么会这么狼狈?
听说妖物已除,真相大白,而始作俑者不过区区凡人的时候,她才幡然明白过来——
他们白日在楼中探查,恰恰给了例行扫洒的侍女可乘之机。谁也没将锚对着一个普通的粗使侍女身上抛。
带去的其他法器根本来不及用上。
孟香绵仍为她愤愤不平,颇有些老母亲为傻姑娘操心的架势:“你愿意让他先走,和他真的抛下你独活,那是两码事。拉你一把而已,带上你用传送符离开又不是多难的事。”
这道理,宋缘音岂会真的不懂?
“香绵姐姐,别急。”她侧过身,轻轻别过头去,看着绽在窗纱上的流光,片刻后,却对着孟香绵道:“我想与你说的就是,我本以为我不会有什么埋怨,其实真的发生之时仍然会觉得失望、难受。或许谈不上怪他,却也不想见他了。”
宋缘音苦笑:“所以,这些日子,他若是来,麻烦你帮我挡一挡好么?”
好险,总算她没被狗男人迷晕了去,孟香绵还算欣慰地舒了一口气,满口应下。
身子耗损太过,人就容易犯困。宋缘音卧平下去,赶在入睡前提醒道:“还有,明日就是遴选赛截止的最后一日了,你记得报名。”
再晚回来一日,她都要拖着病体替她报名了。
“知道了。”孟香绵也跟着她躺倒下去。
今日不断释放灵气,屡次放得干干净净,才缓过来一些又立刻提气上阵,如此这般机械重复,她后来累的都迈不开腿了,更别说闪现。
可真的要睡下了,却是迟迟没睡着,孟香绵听到窸窣的声音,知是宋缘音翻了个身,也还醒着。突然有些纠结地道:“你说,如果一个人被下了蛊,才情不自禁对另一个人好,这样的喜欢,是真的喜欢么?”
直接说诅咒,仿佛抖出了一个事关神尊的惊天秘密,不大厚道,孟香绵便换了个词替去。
宋缘音认真地思忖了一会儿,猛地推出一句:“嗯?你给神尊下蛊啦?”
孟香绵:“……”
***
报名的地方离告示牌不远,就在最近的浮岛上,往左边的分岔路一拐,走过七八棵树再一拐,就是浮岛所在。
然而不必那么麻烦,摸准了方位,孟香绵立地飞身,一下子窜的极高,轻轻松松就登岛了。
靠自己,可比升降梯自由、高效多了。
听说如今没筑基的弟子,就剩下原书男主裴济楚一个……隐约看见岛边边角上配着的梯子,她心道,恐怕以后学院中大大小小的梯子,都要成为他的专人专梯。
孟香绵刚一站稳抬头,却发现,原来不仅背后说人说不得,心里说人竟也说不得。
从升降梯上走下来的,不是裴济楚还是谁?
磨蹭到今日才来,或许是和她一般,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走出这一步。孟香绵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便主动冲他一笑。
裴济楚板板正正还了个礼。还十分谦让地让孟香绵先报名。
书院惯例,报名一事向来没人主持,只在浮岛的中心摆了个长桌,桌子一头放着简介,一头则是个大筐,筐面装着内含历次院内遴选及各宗门切磋的影像的凝象珠,如今已见底,只剩稀稀拉拉几个了。
看样子书院还算厚道,为每个报名的选手提供教辅资料。
长桌最中间那段,却摆着一个不知什么材质的箱子,眼色晶白,看起来有些像灵石。箱子旁还有一盒玉牌,一支笔,只需写了名字,扔进箱子,便算报名成功了。
可孟香绵去拿玉牌的时候,这玉牌却似又千钧之种,怎么也拿不起来,换了一枚,也是一样的不动如山。
她只好改变策略,先拿起笔,打算往其中一枚玉牌上写上名字。
但那原本可以自生墨水的笔尖,分明滴下了一滴漆色,竟也一撇一捺都也没落上去……
总不会是因她实力不佳,这报名的器具还生出了神志,自个儿婉拒了她?
孟香绵感觉到肩膀被人戳了一记,回头却见裴济楚指了指前方的大箱子。
她望过去,原来,箱身上写了一行小字:报名五灵石一次,先投灵石,后可投玉牌。
……还需上交报名费!怪不得赠送凝象珠,所有礼物都有它的价格,诚不我欺!
往箱子里扔灵石之前,她还将捏在指尖的灵石和箱子比对了一番,越看这箱子,果真越像和灵石一个材质,怕不是就地取材,就是用他们的血汗钱做的罢?
不管如何,虽闹了一出小乌龙,最后孟香绵总算是顺顺当当地将写了名字的玉牌扔进了箱中。
将要离去之时,却见裴济楚将锦囊翻了个底朝天,而后放在一边,开始焦心地左掏右掏。
而那内囊外翻的锦囊中,不多不少,刚好摆着四枚灵石。
四缺一,这是钱没带够。
孟香绵折回去两步,也学他刚才那样戳了戳他肩膀。
摊开掌心,递上一枚灵石。
还没等裴济楚说什么,便一笑,道:“不用谢。”
裴济楚:“……”
他耿介地鞠了一躬:“谢谢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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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平辣……真的很好看!!!】
【这俩小孩像两只鸟似的,你啄我一下我戳你一下,好可爱好可怜(。)】
-完-
第35章
◎究竟该喊你程叟,还是神尊大人◎
裴济楚鞠了一躬还不算, 掩口咳了两声后,还要拍着胸脯保证:“师妹放心,我一定会还你。”
他病得都脱相了, 半点看不出原书中富贵公子的样子, 看了怪凄惨的。想到他如今被人换了命, 注定要走一条悲酸的道路, 还如此一条筋的样子。孟香绵难得大方, 眼睛一转, 装出疑惑的样子:“嗯?还我什么?”
随即又了然:“啊,师兄难不成以为这灵石是我给你的?”她眼睛弯弯,笑道:“师兄好粗的心, 自己掉的灵石都没察觉么?方才我说不用谢, 便是想说,这灵石是我在地上拾起来的, 如此举手小事,才叫师兄不必言谢。”
裴济楚摸摸后脑勺,有些吃不准真假,“真的……?”他可没听见什么灵石掉在地上的声音。不过, 他也确实记得囊中应当不至这般羞涩, 连个报名费都出不起。
孟香绵没给他什么多思考辨别真伪的机会,挥挥衣袖,便潇洒地飞天而去了。
裴济楚仰着脖子看了看小师妹, 其实书院中愿意搭理他的人不多, 不说些贬损的话他就觉得是与他为善了。毕竟在修真界,修为低下便是原罪, 哪怕是不久前还一同上筑基课的小师妹, 如今于他而言, 不也是宛若天女的存在了?
他回头看了眼报名的箱子,将灵石一并投了进去,而后坚定地在玉牌上端端正正地书下了姓名,也投了进去。
从小便被精心栽培,他一直有一手极好的字。虽然如今身体大不如前,但字的风骨,却似乎并未改变,刚直端方依旧。
***
虽然徐宋两人一同中的孽梦花香,但徐然脱身更早,伤势不及宋缘音重。孟香绵恐他届时伤一好,便要来寻宋缘音巧言狡辩,而她毕竟不能时时留在寝舍,遂当晚便决定,画一枚能够挡人的符咒试试。
前世绘画的功底似乎还在,灵力再不济,学书上那些简单的符咒的样子却能学个十成十。
但灵力…似乎也没那么不济,当她雪腕高抬,对准黄符的时候,天地日月就顺着她的四肢百骸流动,从指尖流到了笔尖。
此符名为圈地符,圈地十丈,闲杂人等不得进内。聊胜于无,多少能让徐然体悟到赶客的意思罢。
她扭头看了眼,还在熟睡中的宋缘音。
既然笔墨都已铺开了,孟香绵想起闪现一道,自己功夫未成,又连翻了好几页书本,观看了好几枚凝象珠,才算找到一种轻疾符的画法。
不过这枚画的不及圈地符那么用心,画废数稿了,不过草草一图,信笔勾连而已。而后她吹灭了读书灯,未免惊醒宋缘音,蹑手蹑脚地摸回了床上。
……
次日,因“程叟”特别交代,最后一课要在小坤峰的瀑布处进行,孟香绵提早了半个时辰布下了圈地符,便动身前往。
瀑布连着池子,终年不倦地向池中抛洒剔亮的珍珠。
孟香绵走到的时候,“程叟”竟比她还要早到一些……谁说他不够敬业爱岗?
“程叟”佝偻着身子,迎风站在瀑布口的岩石上,那一帘水晶、万颗珍珠,擦身即过,竟是一点都没留下。
有些像当初她私拿了寒河的衣服,走在雨中的时候。
她甩甩头,将寒河甩出脑袋外,才笑眯眯上前了些,隔着湖水远远喊了一声:“程教习。”
“程叟”慢悠悠转过来看她,由于两个人都不准时,不是掐着点来的,这堂课便意外地可以提前开始了。
他倏然掠步,穿过半亩湖水,来到她身边:“今日教你——何为臻于化境。”
说着,“程叟”老腰一拐,拐向湖面,指道:“走上去。”又补充:“用脚。”
孟香绵:“?”
她还是乖乖束起裙幅,扎了个干净利索的结,露出裤腿来。可刚抬了一只脚,复又不确定地用疑问的目光看向“程叟”:“真的要踩上去?”
“程叟”没说什么,只是越过她,竟率先踩上湖面,一溜影便重新回到了远处的瀑布之下。孟香绵才发现,他的行动贴于湖面,几乎是从水上滑过去的,且身形之迅捷,目力不可追。
可偏偏又涟漪不起,波澜不动。
孟香绵吸了口气,准备如法炮制。却见程叟又再次回了过来。
他道:“双足掠水而能不沾,是因在水沾及之前,就已移动至另一处。如此,绝不会没入水中,遂也能行于水上。”
他两目深邃狭长…或许应当说,是老眼炯炯有神,风采矍铄,添道:“绝对的速度面前,风、水、云、雷,概莫能及。”
孟香绵领悟了:“也就是说,只要我走的够快,水就追不上我?”
“程叟”的胡子被风拨动,却只管背手,不曾去捋。赞许道:“总结得不错。”
孟香绵越思越透彻,要不怎么说“程叟”是鲲鹏血脉呢,昔日鲲鹏能于海天间作逍遥游,今日他便想到用一亩湖水来教导她,以至于她这颗顽石也有些开窍了。
当即一拱手:“学生这便试试。”
“去吧”,“程叟”好心提醒道:“开始若是移速不够,可立刻上飞,避免坠水。往后则需渐次减少上飞次数,最终完全依赖速度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