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长了,对着这个被母亲调理的老老实实的继父也不免带出几分高高在上来。
她见过他对张小丫动手,也会和母亲不咸不淡的劝阻几句,而如果有时心情不好了,也会拱火挑拨几句,反正那死丫头禁打不吭声。
可直到此刻巴掌打到自己脸上才觉得疼。
她几乎被一股巨力掀翻过去,整个人被打得向后退了一步,踉跄着绊到刚刚扔在地上的鸡毛掸子,跌坐到地上,双手想要抓东西掌握平衡时却不小心抓到了放在凳子上的火盆。
虽然家里装了空调但张拴柱早年习惯,仍是喜欢冬天的时候在屋里出一火盆火,留着烧个鸡蛋烤个白薯什么的吃,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火盆里的火是松木劈柴烧出来正经炭火,虽然早起就弄出来的,但到现在也仍热着。
一盆火侧盖到脸上,张婷惨叫着打起滚来,空气中瞬间传出头发烧着的焦糊味道。
黄翠芬和儿子都被这情景吓懵了。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要救女儿/姐姐。
可被火灼烧的脸上实在恐怖,两人忍着恐惧找东西把她脸上的炭火拔掉。
而张婷早就已经痛的抽搐着晕了过去。
张拴柱愣愣的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出来糊一把大酱当偏方治烫伤,因为他娘早就已经死了。
那对母子俩个顾不上理他着急忙慌的把张婷开车送去了医院。
面对着满地闪着点点火星的炭火,张拴柱怔怔的跌坐在炕上回不过神来。
张婷的情况很不好,脸上烧伤先不提,经过医生的全力救治,最后遗憾的宣布,她左眼的视力几近于零。
黄翠芬和张俊如何能接受这个结果,醒过来的张婷知道这个结果更是整个人都崩溃了。
想到自己不但变成张小丫那样自己一直嘲讽嫌弃的丑八怪,还失去了一只眼睛,她就痛不欲生的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
而对于造成她这样的罪魁祸首更是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别说他只是她的继父,就是她亲爹把她害成这样也不行啊!
他毁了她的人生!
她恨不得杀了他,可此刻却是因为疼痛话都说不全。
只得用力抠紧母亲的手,告诉她她要告他、要抓他坐牢,要他付出代价。
黄翠芬的手背被女儿抠出血来,可以想见她心底的恨意有多大。
只是此刻的她和儿子也是左右为难,即心疼女儿/姐姐受如此大难,又不可能真对生活/养育了快半辈子的丈夫/父亲痛下狠手。
张婷看着母弟两个犹疑的样子,一瞬间连他们都恨上了,她今天本来是上班不能回家的,可是母亲非要说弟弟回来让她去接一下顺便回来聚一聚,而回到家后如果不是为了替母亲出头,那个男人也不会打她,她也不会跌倒在地撞翻火盆烧到自己,明明,她都是为了他们。
烫伤无法包裹,此刻她脸上已经无法看出完整的表情,母亲两个却同时感觉到了她散发出来的狰狞与恐怖。
就在母子两人都被她吓得瑟瑟发抖时。
她的丈夫匆匆赶来。
对妻子突然变成这副鬼样子心疼震怒的同时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在听了她的诉求后,没多犹豫的就选择了报警。
就在张拴柱忐忑而迷茫的坐在家中发呆的时候,警车出现在门口,把他带走了。
这事在村子里引起了轰动,没到半天的时间,村民就捋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张拴柱被媳妇带了绿帽子替别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现在知道真相把媳妇继女都给打了,还把继女给打毁容了!
现在继女把他告了,他得坐牢!
有人说早就知道他那儿子不是他亲生的,有人更是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知道他那儿子的亲爹是谁。
没人在乎真相是什么,所有人都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张家所有过往的事都被扒了个干净,一时之间,张家其他人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知道丈夫发疯竟然是因此怀疑自己出轨给他戴了绿帽子的黄翠芬看着女儿的惨样,也咬了咬牙站在了女儿这边。
被自己父亲怀疑是奸生子,回到村子里被人指指点点的张俊也放弃了在父亲和姐姐中间斡旋,一堵气回了学校,选择了逃避。
最终,张拴柱因张婷的坚持,因故意伤害致人毁容罪被判了有期徒刑,四年。
一个本来还算和睦的家庭,就这么散了。
张拴柱服刑的第二年,黄翠芬递交了离婚申请。
因为她给自己生了儿子,所以张拴柱十分信任这个妻子,家里的钱也都是在妻子手里保管。
黄翠芬用这些钱在儿子上学的城市买了房交了首付,正式落户,同时找了一份保洁的工作做着。
虽然要月月还房子的月租,但到也还算轻松,想着等儿子毕业工作后身上担子会更轻一些,心里也是充满了希望。
只是儿子还没毕业就因为搞大了女朋友的肚子被对方父母气急败坏的找上门来。
因为身体原因不能打胎,于是两人急急结了婚,女方休学在家待产。
未婚先孕的媳妇总是让婆婆看之不起,黄翠芬也不例外,对这个娶进门来的媳妇自然是各种看不上,于是言语态度方面就带出了这些情绪,偏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并不任她拿捏,两人针尖对麦芒,家里每一天都像是战场。
刚工作的张俊不仅要面对工作上的各种压力,满身疲惫的回到家还要缓和妻子和母亲的矛盾。
有心想让这母亲搬出去住,又说不出口,且不说房子是母亲花钱出的首付,就说他现在头上顶着房贷和孩子双重烧钱大山且妻子又没工作,母亲的工资收入顶着家里的一半开销,另租房子住实在又是一大笔不必要的开支,于是只能这样凑和着住着,婆媳俩每天叽歪不断,他处在中间日子过的也是苦不堪言。
黄翠芬心里也不舒坦,这么大年纪每天要累死累活的上班不说,回到家还要面对彼此互看不顺眼的儿媳妇,两人都恨不得对方消失那种,偏又碍于现实原因不得不挤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那滋味,可想而之知。
有时候,她想想也是后悔,她这第二个老公其实人不错,别人给她介绍前说过他打老婆,之前的老婆就是他折磨死的,她还有些担心,可她带着一个女儿也不好再找,犹豫了一番还是选择嫁了他。
结婚后发现,他这人也还行,就是有点要面子,找对了方法,她到是也能应付得来,尤其是生下儿子后,那是彻底对她好了,家里的钱都让她收着不说,对她带去的女儿也比对自己亲闺女还亲。
虽然每天也要和他下地干活,但哪家妇女不这样,日子虽累,但自己当家作主日子过得也算舒坦。
偏生出了闺女那档子事……唉!
张婷的日子自然也过得不好。
她的脸毁了,眼也瞎了一只,单位虽没劝退她但也把她从有前途的位置调到了无关仅要的后勤岗位。
而同事们同情又害怕的目光更是让一向自信美丽的她不能忍受。
以往存下的钱有大半用来整容,可终究难以回到从前,反而越整越奇怪,越奇怪又越整。
有好几次,她丈夫夜间醒来的时候都被枕边的这张脸吓醒。
她是个敏感的,自然也感觉到了丈夫对她的排斥疏离,于是经常控制不住的和他闹。
丈夫本来对她的几分心疼也在她一次次的无理取闹中磨没了。
连上小学的孩子都几次隐晦的表示不希望她去接自己放学。
被自己的亲人嫌弃,那感觉真是让人痛不欲生,于是她越来越作,经常在家里大哭大闹,摔东西砸碗。
在孩子高中毕业以后,实在受不住的丈夫和她离了婚解脱般的搬离了这个家。
张拴柱出狱时,下着雪,没人接他。
几年的牢狱生涯让他变得更加沉默。
在牢里时,他无数次的想儿子到底是不是他的,无数次想他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答案。
可是儿子和媳妇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
这又好像给了他答案。
走到村口时,一辆黑色轿车从他身边滑过,欢声笑语从里面传出来。
车子在村口停下,车门打开,下来一对年轻的夫妻,男人手上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
一个男人穿着体面的从胡同里急急走了出来。
他认出来那人,是那天和他打架的村里人。
被年轻男人抱着的孩子高兴的喊着姥爷。
那村里人张开双臂开心的迎上来,抱住女童,慈爱道,“我的乖宝哦,想姥爷没!”
一家人相携着高高兴兴的走回家。
他站在远地怔怔的看着。
回到家时,冷锅冷灶,到处布满了灰尘。
没人住的房子总是破败的特别快。
侄子看到这院的动静,知道他回来,过来匆匆帮他起了火端了热饭,又安慰几句才家去。
亲戚也都过来探望了一下,但都有自己的生活,热闹了一阵后也很快散去。
那些曾经交好的酒肉朋友都没有来看他,可能是怕他怀疑他们给他戴绿帽子吧!
他以为在监狱的生活可怕,可等回到了家,才发现空无一人,无人可说话的家更可怕。
后来,有时下地干活路过第一个媳妇的坟地时会坐那儿发会呆,给她清理清理坟头的草。
其实第一个媳妇很好看,相看时,他第一眼就看上了,可他娘不太满意,嫌她太瘦了,不好生养,又觉得她克父克母,命不好。
可架不住他喜欢,他娘又想着她性子软好拿捏,于是也同意了。
婚后有段时间,他们过得很是幸福。
第一个孩子出生时,他也曾满是期待和欢喜,只是当接生婆抱出来告诉他是女孩时,他有些失望。
可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他还是很喜爱的,尤其这孩子生下来就不像侄子那样黑丑,反而白嫩嫩的,说不出的可爱。
后来……
后来为什么不好了呢?
他身边的人都生了男孩,他娘也总在他耳边唠叨,他那些好朋友也在他耳边炫耀自己的儿子……
时日久了,他对这个总是柔柔软软哭哭啼啼的媳妇和女儿也厌烦起来。
有时候,他会想起那个算命先生,他不知道那人是不是骗子,但他知道,那人的话算是应验了。
命中无子,晚景凄凉,哈哈!
等到他干不动的时候,有一天收到邮局寄来的一封信。
里面有一张银行卡,纸上写着卡的密码和每月会按时给他寄生活费的这句话。
他激动的托侄子带他到镇上的信用社。
当卡插入银行的机器时,上面出现的名字并不是他以为的,他期待的,他捧在手心宝贝了二十年的儿子。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可是,他是真心疼爱他的。
还有那个不是亲女的继女,在意外害她毁容之前,他也敢毫不愧疚的说,他从未薄待过她。
只除了眼前这个。
看着那三字名字,他到底忍不住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番外八
聂正坐在公园的塑料椅上看着不远处悠闲的人群怔怔发呆。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大大的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弄得人心情都跟着软绵绵的。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被太阳包裹的昏昏欲睡时,他等的人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他睁开因胖而显得有些不大的眼睛,站起身招呼道,“你来了。”
那人在他对面坐下,抱歉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有。”他笑着伸展了一下胳膊,“我也刚到没一会儿,正好晒了会儿太阳。”
沉默了片刻,他看着对方脸上的口罩和视线下垂的眼睛问道,“他走了吗?”
“嗯。”
他舔了舔可能因为晒太阳太久而有些发干的嘴唇,“他……还会回来吗?”
对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带着打量。
他漾起笑道,“我听他那意思要出任务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对方的视线复又垂下,说:“之前的事谢谢你,余下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
聂正闻言看向不远处,一个老人可能是爷爷或姥爷,在护着一个小女娃玩学步车,那张开的双臂像是护着小鸡的母鸡一样,透着满满的慈爱,小女娃每蹬出几步都会抬起头对老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那画面,温馨的像画一样。
他看着看着,不由的也跟着笑出来,回过头看着对方道,“那东西是真的。”
对方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的看着他。
“那块龙涎香,是真的。”他说。
对方看着他,也笑了,笑意让她的眼睛里有了温度,不再死水般幽深一片,“谢谢你的好意,但是——”
他抬手打断她,“我知道,你不相信,你觉得我是为了感谢他救了我儿子,以此来表达谢意。老实说,我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但被他拒绝了,我也认为直接给钱不是一个表达谢意的好方法,所以才有了后面我帮他找工作的事,我也确实故意给他报了高价。”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笑道,“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后来我把这件事当稀奇说给我朋友听,他是搞古玩这方面的,听完后说既然那东西特征都那么像龙涎香会不会真的就是龙涎香?然后我就把那东西拿给他看了一下,他看过后很肯定的告诉我那东西就是真的龙涎香。”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变得斩钉截铁,只是对面的人却只是微笑,显然并不相信他说的,让他好不气恼。
“你这姑娘,你不能因为你那是编的,就不相信我说的是真的吧!”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也忍不住摇摇头,笑道,“其实到现在为止,我也不太敢相信,我觉得连小说电视剧都写不出这样奇异的巧合,但事实是,这就是真的,那块石头的的确确是真的龙涎香。”
对面的人无奈的笑着摇摇头。
他叹口气,“我跟你说妹子,也就是我定力强,不是坏人,要不然,我不告诉你,那香我自己偷偷贪了,你也不会知道。”
“那你就自己留下吧,如果不是你带他去海边工作,他也不会捡到那个,所以还是因为你的原因。”对面的人笑道。
听着对方轻松的语气,他就知道她并没有相信,不由气乐了,“总而言之,你就是不相信我说的是真的呗!”
她没回应,但也没否认。
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想了想才认真道,“妹子,这个世界上的事呢,真的,有很多事情离奇到你想都想不到,但你不能因此而否定它曾经发生或者存在过。”
她想了想,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他正襟危坐,“我的意思是,余下的那些钱你根本不用还我,那块香出手后,我也会把钱转给你。”
她把视线投向不远处,一位老人正在给坐在学步车的小孩用吸管瓶喝水,喝完之后还仔细的掏出手绢擦拭唇边的水渍,举止间满是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