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低声咒骂道:“麻烦。”
便与另一个人商量,另一个人与他交头接耳了一番,他们好似准备给她去买药了。
他们途径了一家药铺,下车买了药之后又继续赶路。
出了城,时辰也尚早,他们便在荒无人烟的林间停了下来,给她熬药喝。
这两人确实如姜凝所想,是怕她死的。
大人没说她能死,她便不能死。
死了就是他们任务失败,也要掉脑袋的。
再说他们在这儿等着熬药,慢慢的,大人也能与他们汇合了。那到时候便一切听从大人的指挥,他们的压力也便轻了。
磨磨蹭蹭地熬完药喝完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了,两人见大人还没影呢,便倒了药渣子,收起锅,继续赶路。
那名稍微谨慎些的,还将药渣子用剑挑起泥土给埋了。
到了第二日熬药时,他们口中的大人才终于现身了。
大人坐在马车里,显然不准备出来,只是派手下问那二人道:“怎么半路熬起药来了?”
那二人恭敬的如实回答,手下便去汇报大人。
大人倒也不阻拦。
不一会儿,又传来了大人的另一个指令。
一名壮汉凶神恶煞地盯着她,走进来便要褪掉她身上带血的外衫。姜凝心刹那间就蹿到嗓子眼,但她从对方的神情里看出对方没有欲念。她便知道,对方恐怕要那些她的物件,送信给大将军,好让她大将军相信,她确实在他们手上。
那名壮汉甚至抽出自己腰间的匕首,准备斩断她的手。
她嘴巴里堵着布,拼命抗争,努力的重复:“魏相!魏相!魏相!”
语音虽然含糊,但那名刽子手还是听出来了,停住了准备挥下去的匕首,放过了她,去那辆马车那里汇报去了。
不一会儿,她被丢下马车。
另一辆马车那也有人下车了。
是一个穿着暗红色便服,气质沉稳,眸光犀利的不惑之年男人。那人朝她踱步而来,犀利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她此刻便再也不装弱了,面对这种人,她便要伸出她的爪牙,周旋一番。
求,是没有用的。
但她也不能太咄咄逼人,她索性靠坐在一颗树上,姿态闲散,不避讳他审视,望着他靠近。
那男人从没在女子身上见过这样的神态表情,虽弱不禁风,却一股韧劲。
那张脸虽然面目全非,浑身上下狼狈不堪,但那眼里的沉着冷静游刃有余又是怎么回事?
在此等被动,任人宰割的情况下,此女竟还没有慌了神智。那姿态,倒像是被他请来家中的一位贵客,要与他聊聊家常。
他衣袖一挥,退了左右。
姜凝便知,他的事情,连他的手下皆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是听从吩咐办事而已。
他揭了她口中的布。
魏相站在她对面,俯视她,用高高在上的淡漠的声调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姜凝的嘴巴终于自由了,虽被俯视着,手脚都被绑着,可她闲散自在的坐着,他倒是站在,魏相有一瞬间感觉,他倒是那个地位低下的,她反而是那个主。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有如此气魄,令他这种位高权重只手遮天的都不得不与她对等对话,难怪韩毅钦极其重视。
姜凝淡笑一声,“ 通敌卖国的魏相。北去的二十万大军是去投敌去的吧。”
魏相心中一跳。
她都知道,那韩毅钦呢?
既然她是韩毅钦的幕僚,她知道的东西或许韩毅钦也知道。
但他是个老江湖了,面上不动声色,反讽一句:“通敌的分明是你家大将军。”
姜凝倒是对这个天大的笑话不做解释,反正两人都心知肚明,又何必多费口舌争论,她只是笑讽道:“谁通敌姑且不论,只是我觉得魏相此举并不高明啊。”
“此话怎讲?”
“魏相一家老小也都留在都城做人质吧?”姜凝淡淡的丢出这问题,却令魏相心中一惊。
确在都城没错,但他没暴露马脚时,陛下不会对他们老小如何。
魏相如是想是,忽然对上姜凝似笑非笑的眼睛,刹那间脊背发凉。
没在陛下面前露马脚,却在韩毅钦面前露了马脚!
那韩家在都城势力极大,会如何对付他们一家老小?!
姜凝又轻笑一声,语带淡淡嘲讽:“我都能知道是魏相挟持的我,大将军能不知道么?我都能知道魏相通敌,大将军能不知道么?魏相还真是,哪怕上了贼船下不来,也该保守些,给自己家人留条后路啊。”
魏相沉默的盯着她,并未发言,或许,是对这意料之外的情况,脑海中百转千回该如何应对。
在没想出如何应对之前,他只能不动声色。
姜凝又笑问,甚至那笑容像是一位老友当真为魏相考虑似的,“魏相难道就没发现魏府内外皆是眼线?大将军心里清楚得很,只是没有证据,并未行动而已。但是,只要你们一有动作,大将军的人立刻会行动。大将军因为心疑你们父子二人,早就部署过,若是你一出门,魏衡一出兵,就控制你的几个家人,押往凌国,以防你们二人作乱。”
押了他的家人?!
这事情倒是真出乎魏相所料了,他因为心里担忧,不禁扬声质问道:“天子脚下的都城,韩毅钦竟胆敢毫无证据挟持官员家属!还有王法么!”
魏相表面还算镇定,但实则汗毛倒立,全亏得二十年沉浮官场,才能勉强冷静的与这女子对峙!他家中还有个七十余岁的老母,还有孩子,还有妻妾一堆,还有几个不成器的兄弟,随便哪个被韩毅钦挟持,他都是不愿意见到的!
魏相甚至在盘算,若是取消刺杀计划,与韩毅钦交易,就让韩毅钦盘踞南部凌国,自己助姜武帝夺得宸国,不知姜武帝可否恕他办事不利之罪。姜武帝那头,只要夺了宸国,还算好交代。可他若是杀不了韩毅钦便回都城,那就是没完成宸昭帝的指令,那他可能会引起宸昭帝的怀疑,他那些剩余家属,可能会被宸昭帝软禁起来!宸昭帝虽然离亡国快了,到底不曾亡国,还有三万禁军在都城。他一介儒生是敌不了的。
对于这支禁军的归属,宸昭帝也是有城府的,既不归魏家,也不归韩家,而是归了大监李海的亲弟弟。
一个并不完全掌控在韩毅钦或者他手里之人!
韩毅钦挟持人,最多几名,可魏府,却有上下几百号人。
哪怕如此,孰重孰轻,从来不能以数量来衡量。
一百个小妾及下人,也比不上他一个母亲或一个嫡出儿子!
所以他让嫡长子掌兵,可他家里还有个嫡幼子,那是个不肯乖乖听话在府中,日日喜欢出门浪,家里除了他也没人管得了的。
“如何不敢?谁是真的叛党,不到一月便一清二楚,为何不能先下手为强?!”姜凝反问。
魏相怔怔失语。
姜凝好言安抚,建议道:“所以我劝诫魏大人。你若是伤我,惹怒了大将军,你的家人也没有好下场。方才你那一斩,当真冲动了,若是大将军见着我的时候,我鲜血淋漓,大人觉得大将军会善罢甘休么?再一个,想必大人也知道我身子不好,血流的多了,觉得太痛了,或许就死了。”
姜凝见魏相神色开始出现一丝崩裂的浮躁,眼里布了些红血色,沉郁地盯着她,她知道可能她的手是不会被斩断了。
她接着好言相劝道:“魏相与大将军明争暗斗数年,还不知道大将军什么脾气性格么?他虽善良,可他是个铁血硬汉。你若犯他绝不饶恕。你看,他哪怕知道陛下要杀他,他也要在自己活着时,先把凌国铲平了,为家国百姓复仇。所以,你若伤我,也是伤在你自己家人身上。大将军哪怕只身一人赶来,必然将指令给了信任的部下。”
魏相内心一番纠结之后,心里决定,等韩毅钦来再看,若真有筹码在他手上,他定然也会带来他的筹码。到时候再看孰轻孰重。再决定杀韩毅钦,还是留韩毅钦。
这姑娘看着便诡计多端,也不能全然信她。就看韩毅钦手上到底有何筹码!
姜凝好似洞察了他的一番权衡,更是给他出了个两全的主意,建议道:“那禁军虽然掌握在李海弟弟的手里,可李海这当口揽到了权,大人觉得他会死守宸昭帝一人,以表忠心,还是,以他手上的禁军作为筹码,待价而沽?依我看,李公公不是一般的聪明。只要稳住了李公公,你魏府上下的性命就暂时无忧。又何必担心宸昭帝?如今的宸国,不是被姜国拿下,便是韩家军回撤护住了宸国。大人何不更明智些,让自己在无论谁胜的情况下都立于不败之地?”
正如,那李海,便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魏相忽然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林间,这一番分析,真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死了倒也可惜!
姜凝反倒觉得毛骨悚然,最烦笑里藏刀的变态了。
笑声忽然戛然而止,他皮笑肉不笑地问她道:“你是暗示我,留着你,韩毅钦为了你肯放过身为政敌的我?”
魏相觉得这几乎是个无解的问题,韩毅钦为人正直,最是容不下叛贼,能放得过通敌卖国的他?
姜凝却轻飘飘地点点头,给出自己的解释:“大人你与他斗争这么多年,竟还是不懂大将军,他用鲜血守的是百姓,而非皇权。你便把你的投敌,光明正大成政治理想不同,你钦佩姜武帝,对宸昭帝随意斩杀大臣昏庸无道很失望。你去质问大将军如此昏君仍护着是否是助纣为虐?你将宸国百姓在宸昭帝的统治下的水深火热与姜国百姓的幸福生活做个彻底对比,大将军定被你问住!你若一派正义凛然,再加上我这个筹码,大将军或许真的能答应你在他胜利之后也不为难你魏府上下。如此一来,若姜武帝成功了,于你而言自然荣华富贵,若大将军胜了,哪怕不能放过你,也不会为难你魏府上下,岂不万无一失?”
不可否认,魏相被震撼到了。
他从来自诩老谋深算,如今竟在对峙中,被一个年轻女子牵着鼻子走。
更可怕的是,他动摇了!
他甚至觉得对方说的言之有理!
十分正确,确实有这种可能!
他甚至如醍醐灌顶!
他一个高高在上的权臣,她一个满脸疙瘩,地位卑微的女子,却在交谈之中,他产生了醍醐灌顶之感!
那是智者对愚者的启发啊!
依她这一双口舌便能动摇他杀她甚至杀韩毅钦之心的水准,在韩家军,确实是如珠似宝。
也难怪韩毅钦护犊子似的,谁欺负这姑娘,他就杖打谁,哪怕是最心爱的两名副将!
可这也令怀才自傲,不可一世的魏相觉得羞耻,并且知道自己决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忽地掰过姜凝的手,猛地一折她的小指。
“啊!”一股难以承受的剧痛朝姜凝袭来,她的云淡风轻,她的沉着冷静也应声而碎!
她疼的忍不住惨叫一声,额间的冷汗纷纷垂落,眼泪也因为疼痛不已夺眶而出。
魏相冷笑一声,“这样便没有血了。”
见她狼狈不堪,他这才满意的拂袖离去。
魏相想若是自己足够冷静,确实不该对这女子下手,可是,被一个女子之智碾压的巨大落差,令他冷静不了。哪怕她是韩毅钦的幕僚,她依旧不过是一介妇女,岂容她在他眼前放肆!
姜凝疼痛了好一阵,疼完之后,心想,果真,不是谁都有大将军这等的容人之量的,肯欣然接受一个女子的建议。
起码,魏相是个容不下地位比他卑劣之人智力在他之上的。
他折她手指的行为,翻译成白话,意思就是:“本官还用得着你教?!”
居高自傲,心胸狭隘。
魏相这个性格,如今,她是折一根指,往后,他便是折一条命。
姜凝痛得冷汗淋漓,却在心中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小指
第49章
且说韩毅钦这边,姜凝正在孤身斗智,命悬一线之时,韩毅钦在做什么呢?
韩家军渡江后一日便彻底攻下了凌国都城,凌国都城皇室与百官对韩家军的到来打心里的恐惧,是当年屠杀宸国都城留下的祸患与罪孽。
韩家军进了凌国的皇宫。
宫门大开,疾风的铁蹄踏着奢华的宫道,韩毅钦手持□□领队,源源不断的韩家军随后涌入。
凌帝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就坐在皇位上等着他。
他无处可逃了。
凌帝坐在位置上,只听殿门‘嘭’的一声被踢开。随后一个英伟的身影背着光出现在大殿正门口,手执一柄泛着血光的神剑。
凌帝冷嗤一声,赤魂神剑......
今日,总算要见到它真正的模样了。
凌帝坐在上位高高在上的冷笑一声,“韩家小儿,地狱无门你非要闯,我看你是活腻了?”
林副将跟在边上,心想,这凌帝是疯了还是脑子有毛病?
都这样了还瞎嘚瑟啥?
果然是个疯子。
林副将憋着一口气,只等韩毅钦一声令下,他便可以取凌帝首级,替韩老将军报仇!
韩毅钦战靴一步步踏入大殿,鲜血当即染上清扫得反光的白玉地面。一个血脚印一个血脚印的印在白玉地面上。空旷的大殿回荡着咣咣咣的踏靴声。
面对凌帝的叫嚣与恐吓,韩毅钦丝毫未受影响,“要入地狱的难道不是凌帝陛下你?”
“寡人是要下地狱。不过.......”凌帝忽然阴森一笑,“你也要下地狱。”
“大将军!莫非有陷阱?”林副将一惊,难不成有诈?
都这样了还能使诈?
韩毅钦倒是镇定的一笑,脚步连顿都未顿,“若是有。他凌帝陛下会好意提醒?”
韩毅钦神思敏捷,懂凌帝的意思,凌帝哪还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不过是在暗喻他不听陛下指令,执意攻城,回宸惹了陛下猜忌,功高震主,活不了多久而已。
“我哪怕死,凌帝也看不见了。”
凌帝望着丝毫激不起的韩毅钦,只见他步步逼近,脸部表情在背光中展现出来,面无表情,却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魄力,这样的人仿佛战神转世。
人间血仇,弹指一挥便能报。
身处绝境,□□一刺便能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