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夜过去之后,晨光乍泄,姜凝起床后惊喜的发现自己身上的红肿当真好了很多,看来这中药配方十分到位了。
她知道今日要上路的,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耽搁整个大军的北上。
既然识破了魏相,那么魏相的儿子去作何的,哪怕魏相不承认,她也认定他通敌卖国了。
只不过,北部大门打开,他们只能尽力阻截了。
在北部失利的消息传到宸国都城之前,宸昭帝这段时间仍会认为大将军的这支北上的军队才是叛军。
因为,北上的方向与都城方向一致。
魏相刺杀失利的消息传回都城后,这一路,宸昭帝会想尽办法阻止大将军北上。
就是不知道他会出什么招数。
她来不及多想,婢女们已经端药给她,又替她浑身抹了药,幸而她的红肿已经退却了很多,眼睛以上额上皮肤好了很多,她便戴了个面纱,遮住那些脸上的痕迹。
待收拾完毕,她便拉开门,只见韩毅钦坐在她门前,一见她开门,便起身问她好。
“好些了么?”
“嗯。”她垂目,但还是瞧见了他露宿一.夜,眉睫上染的风霜。 “早膳备好了,一起用膳?”
姜凝犹豫了一下,用膳得摘面纱。
但随着韩毅钦的目光,见着婢女们已经提着食盒往这边走来,也便侧身,请韩毅钦进屋。
“好。”
婢女们向他们行礼,之后便把适合放在桌上,取出里面的早膳。
一瞬间,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韩毅钦边吃,边时不时的悄声打量这姑娘,这姑娘确实变了。好像,更沉默了些,眼中也更黯淡了些。此刻,用膳都没摘下面纱,只是拿着个包子,小口小口地垂头吃。看着,便像是没什么胃口。放眼望去,整桌膳食,唯有包子戴着面纱吃也不打紧,其他的,便做不到了。就像他吃的面条。
在战场上,他见过很多。
那些从战场上下来残肢的士兵,那些因中了毒常年忍受病痛的士兵,多数人都接受不了,残缺的自己,虚弱不健康的自己。甚至有人因此轻生的,也有人因此性格大变,喜怒无常,令周围人同样痛苦的。
相较那些人而言,这姑娘表现称的上是坚强乐观了。喝着苦的作恶的药,时不时的虚弱不堪,一不小心便有生命危险,这样的日子就像是折断了翅膀被关在笼中的鸟儿,尤其他知道她那么向往自由,又那么想要与他一起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他记得她说过,她好不容易体会到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的自由.......
可惜的是,这样的自由与前途几乎被他葬送了。
但她不怨不恨甚至不闹,只是默默的自己承受自己消化。
入狱、服毒、挟持、毁容还有断手,随便哪一样这其中皆是苦楚,可她,知他要出征便轻易的原谅了他,重逢后,也只是略作叙述。所有的苦难皆自己吞入腹中,不作埋怨,不曾责怪。
可她大致自卑了,连用膳都不敢将面纱取下,又大致是学乖了,连目光都不敢落到他身上。
他不知不觉间目光中便含着沉痛,心疼她心疼得不行。他见她额前的碎发垂落,半遮住了眼睛,羽睫微垂,轻颤着,撩动他心弦,便没克制住自己,伸手替她拨至耳后。不过,做完这个动作,才发觉这动作过于亲密,以至于这姑娘停下吃包子的动作,一双美目满目震惊地望过来。
他声音很温柔的问:“我路上问道了药渣子的味,闻着味就过来找到你了,郭老的药是不是很苦?胃口是不是不好?”
韩毅钦自然是喝过郭老的药的,苦得他都受不了,偷偷倒了好几回。
一提这个郭老的药,其实姜凝心中有些怨念。
她觉得药苦不愿意吃的时候,郭老竟告诉她,头皮屑都吃了,这些大将军吩咐到处搜罗的珍贵补药怎地就不能吃?
她一听吃了头皮屑,当下恶心得不行。怒目问郭老,什么时候给她吃的头皮屑。
只觉郭老该不会是因为她而不能跟着大将军随军,所以才故意整她吧?
郭老一脸理所当然,“催吐的时候。”
她当即又吐了一回。啊啊啊,《本草纲目》也有记载拿头皮屑当药!这奇葩又重口味的药方竟给她碰到了!她呕得一发不可收拾。
郭老见她如此,竟丝毫没有同情心,只是理直气壮道:“又没给你吃粪。”
她气得怒骂:“庸医!我不要你治了!”
郭老神色不变,大摇大摆的走了,路上碰上露烟询问怎么回事,便道:“病友情绪不佳,好生照料。”
她想投诉!她这哪是吃苦,她都吃头皮屑,差点儿吃粪了!
但这些她不想说与他听,不想再给他增加更多负罪感。
她便跳过问题,顾左右而言他,垂头又啃了一口包子,“效果倒是不错,这两个月身子好很多了。大将军最好的补药不要钱似的命人送来,我都胖了。”
他见她连说话都不敢看他,心中难受,声音略显沉重的出言安慰道:“都会好的。”
面条的热气氤氲,隔着烟雾袅袅,姜凝甚至觉得热气熏得他眼眶潮湿红润。
姜凝这才知道自己这般太在意自己的容貌,令他更难过了。
她反省自己不该如此。
她目光终于落到他脸上,又变得落落大方起来,想起昨夜尚未来得及与他讨论正事,便与他一边吃一边聊起正事,“大将军接下来如何打算?”
韩毅钦道:“北上阻截姜军。你呢?是随军还是我差人送你回卿洲或者南下去找林副将他们?”
姜凝知道此战艰险万分,此路困难重重,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场恶战,不仅要迎战敌人还要防着自己人,是生死存亡的关键之战,于是,姜凝目光坚定的点头,“我随军。”
“身子可行?”私心里,他还是希望将她安顿在相对安全之处。可他也知道,这一别,说不好是永别。若他守不住,卿洲等地也就是顺序问题。她灵活机智,随军也能助他良多。
姜凝很坚定,“只要大将军不嫌我累赘,我想去。我想身子无大碍的,魏相他们挟持我时,也是舟车劳顿马不停蹄,我不也好好的?”她想,若她身子实在撑不住了,他再将她放下也行,在身子允许前,她想尝试一下。
韩毅钦见她坚韧的模样,内心赞叹她是个坚强而且有主见的姑娘,便同意她的决定。生死之战,哪怕留在后方也不一定安全。
“好。”
她跟着他受尽了苦,可他半点回报都不曾给她,还将她伤了个透。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终是忽然念出这个名字:“宁儿……”
宁儿?
她一怔,黑瞳微微缩放。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一直以先生相称。
若是别人这么称呼她,她恐怕会掉一地鸡皮疙瘩。但被他忽如其来这么亲昵称呼,倒是心神一荡,他声音低沉悦耳,舌尖一转念出来的一声‘宁儿’无端端的便让人觉得宠溺。
从以先生相称,到以昵称相称,这其中代表着什么她知道。
他们也曾亲密过几日,可中途出了岔。
如今,他知道她是冒牌姜宁思后,仍然这么称呼她。是什么用意?是在暗示不在意她到底是谁么?
“可我不是姜宁思。”没来由的,她不免有些伤感,羽睫微垂,小口咬了一口包子。名字背后的意义便是身世。而她那扑朔迷离的身世若永远不知道也便罢了,若有朝一日发现是对立面,那他的身边也没有她的位置了。
韩毅钦便是想把这事挑明了。那日急急出征,还没来得及与她说明他对这事的态度。
这姑娘心思很敏.感,从前倒是愿意直言,如今只是自己闷着胡思乱想,往后的每一步,得由他来主动走向她。
“你是谁不重要,你就是你,无可替代的。”韩毅钦注视着她,郑重承诺道,“哪怕有朝一日发现立场不一,只要你说你选择我,我们就风雨同舟,生死与共。”
姜凝神情怔怔,这近乎表白的承诺来得突然,姜凝没有丝毫准备,就这样被他的目光烫得心头灼热,不知如何反应。
慌不择路的,她只是又垂头咬了一口小包子,她只是轻声“嗯”了一声。
没有生死与共了,只有她短命早死。
韩毅钦昨夜对月沉思,苦思冥想,对于如何再度攻下这姑娘,也不是丝毫没有制定战略方针。追姑娘在韩大将军这里跟打仗差不多,先制定一个总的战略方针,然后按照这个战略方针,逐步展开,稳步铺垫,最终一击制胜。一击制胜时决定成败的因素有很多,比方时间、环境、气氛等等相关因素皆可决定成败走向。
而现在这时间就是最不适合一击制胜的。
大早上的,人皆神清气爽,特别理智,不适合剖心表白,会大大降低成功率。
“既然我不是她,便改了名吧,凝结的凝,姜凝。”姑娘说。
他微怔,随即一笑,“好。”
他心中想,那便是凝儿。
第54章
两人用完早膳之后,便离开了武黄城,去与济州外围的大军汇合。
对于魏义的事,汇合之后,吴寒汇报魏相并没有在外围抓获魏义。如今看来,是知道了有拦路虎,索性在济州躲藏。若是一个人执意躲藏,那么大一个济州,找起人来劳师动众。
姜凝知道韩毅钦抓不住魏义不甘心,劝道:“济州这个地方要彻底封锁搜查需要太多人力,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精力。当务之急先阻截姜军。”
韩毅钦本想留下一小队人搜捕魏相,但也知偌大一个济州,若人手不够,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更别提,他的大军一往北行,济州便不会完全在他控制之下。
听姜凝这么说,便顺了她的意。魏义要碎尸万段,得先把姜军给阻截了。
在与大军汇合的路上,韩毅钦与姜凝已经探讨了一路可能遇见的风险。
如今陛下要杀他,他领着大军,陛下倒是很难有机会。
但他们已经尽量选择比较难埋伏的路线,可是,若是陛下连韩家军的性命都不管,下狠手,也不是没有机会。
韩毅钦已经八百里加急,调动边防部队,派兵守在怀州北庐山关卡,那是攻打都城的重要战略位置。周边群山环绕,处于从翼州攻往都城的咽喉位置。
虽然此举动静也很大,陛下见他往怀州方向调军,或许会以为他是防着魏衡率领的大军回撤。但他也别无他法,必须派军去怀州堵截。等他的大军路过都城而没有逼宫造反时,陛下会清楚的。
只不过,这之前,得先从陛下手下活下来。不过,他基本能预判陛下若是要下手会在哪几个地点下手。
韩毅钦没料错。
在宸国都城皇宫,宸昭帝先是得到了一个翼州大捷的消息,正高兴得欢天喜地,整个朝堂上下对他歌功颂德。但是,大概乐极生悲,韩毅钦给他捎的信他也收到了。
他勃然大怒。
韩毅钦给他的信上说,魏相通敌,绑了他的人诱杀他,他们还得知魏衡帅大军投敌去的,姜军会攻进来,所以,韩家军要挥师北上,阻截姜军,以保宸国都城与陛下太后平安。
宸昭帝大骂韩毅钦猖狂狗贼!
这分明是北上来逼宫造反的!
魏相那没有消息,反倒是韩毅钦来了消息,也就是魏相暗杀韩毅钦的事失败了,韩毅钦便寻了这么个理由挥师北上。
韩毅钦这时候造反,他手头的兵都去抵挡姜军去了,韩毅钦这时造反,可当真是要逼他上绝路啊。
宸昭帝动了大怒,急怒攻心,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近来宸昭帝思虑过重,靠着纵欲解压,也不过是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效果。
李海见状惊叫一声,赶紧唤御医。
御医说了一番什么急怒攻心的话,宸昭帝丝毫没听进去。满脑子想的是怎么解决韩毅钦。
他觉得如今只有两条路。
如今,整条证据链皆出来了,魏相指证韩毅钦通敌,韩毅钦确实北上了,北部传来却是胜利的消息。
谋逆之事,证据确凿。
他当夜吃过药后立即调兵遣将。
虽然兵马不足,但凑凑刮刮,弄个两万兵马去伏击,也未必就会失败。
这一番彻夜安排之后,已过子时。
他知道自己今日睡不着,便索性,披上披风,出宫去往韩府。
宸昭帝想找的人是韩毅钦的四叔,韩尚宸。
韩家如今仅存唯一的男性长辈,只不过,受伤在家休养,如今只能坐着轮椅,这韩家的权便交到了韩毅钦的手上。
可韩毅钦狼子野心,四舅舅也便不能在家休养了。
早年是四舅舅带着韩毅钦,两人情同父子,若有人尚能管教韩毅钦,那便只有四舅舅了。
可,若四舅舅不管韩毅钦呢?
他二人无论谁称帝,四舅舅皆是长辈。
万一反倒是打草惊蛇呢?
如此一想,宸昭帝在半路又折了回来。罢了,等刺杀之事败了再说。四舅舅是他最后的退路。
*
大军平安无事的赶了三日,再入夜后,韩毅钦考虑到若是陛下的速度出奇的快,可能快行动了,于是,他入夜后,为了不让大军暴露位置,尽量避免冲突,他下令就地露宿,连个帐篷也不支。虽然大军每次行军,山间这种易埋伏的地方,韩毅钦派人仔细搜索过,但为了以防万一,仍不宜太过暴露。
韩毅钦本早就习惯了,但看看身边的姑娘也一副理所当然跟着露宿的模样,到底还是于心不忍。不忍也就罢了,主要这姑娘身子不好,连皮肤都娇贵。他其实也恨不得捧在手心,可条件艰苦,她跟着吃苦,他心里也不好受。
他与姜凝说:“ 半山上有座废弃的庙,我带你去那里。”
起码有个遮掩风霜的地方。已入了秋,半夜也是凉了些。
可等到这样的邀约出口之后,韩毅钦忽地便紧张了起来。
他如今已经是个有意图之人了,早就不单纯了,这样邀她深夜独自相处,他难免也心马意猿。他不由自主的开始考虑,月黑风高,孤男寡女,是不是一击制胜的时机?甚至开始担心她是不是可能避嫌拒绝。
若是白日里,韩毅钦若有所思,可能还会被姜凝发现异状,但这乌漆嘛黑的黑夜里,夜幕遮了他暗红的脸色,她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