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过是残了,还没死呢。
宸昭帝本来觉得韩家并没有人有人质价值。因为韩家所有人都与他血脉相连,杀外祖母杀母杀舅,都不是他能做的事。
可若有人,自愿做人质,以死相逼韩毅钦,那韩毅钦同样也束手束脚!
更何况,若韩毅钦逼死韩尚宸,韩家军听不听韩毅钦指挥还另当别论!
到底是前大将军!哪怕隐退了,也是韩家四爷!
简直不能更好!
宸昭帝心中高兴得很,按捺住心中的狂喜,这么好的招数,他怎么才想到!他假意推辞一下,义正言辞道:“朕若逼死四舅舅枉为人,何以为君?”
韩尚宸对宸昭帝道:“若是我在,你二人尚能不合,我不如下去向先帝与父兄赔罪。”
他担心韩毅钦的情况,直接问宸昭帝,“陛下可有对毅钦做什么?”
宸昭帝几乎条件反射,立刻答道:“没有!”
怕韩尚宸不信,还道:“朕本是不信的,可捷报频传,毅钦还说要来北上救国,才来问问四舅舅的看法。”
韩尚宸沉默片刻道:“没有就好。”
宸昭帝心中不禁在盘算,现在......天河还好么?他如今立刻八百里加急让岑鹏霄回来,还来得及吗?
若是已经做了,那毅钦又会是何反应?
然而这些事情他不能细问四舅舅了,若是细问了,四舅舅就知道他做了什么,或许也不会帮他了。
还有怀州以北的撤离?可若是毅钦赶不回来,那整个北宸.......可他若下令整个北宸撤离,便是默认天河之事是他所为。
宸昭帝犹豫了。
一边是百姓的安危,一边是皇权的牢固。
哪怕他是皇帝,若是被人知道坑害百姓,也会失去众人的拥护,遗臭万年。
作者有话要说:
纸上谈兵的作者菌......艾玛......捂脸跑
第57章
韩毅钦的大军已经接近天河附近,忽然,听闻惊涛骇浪之声,韩毅钦顿觉不妙。
前方探路的士兵慌慌张张似跑断了气般跑到韩毅钦面前汇报。
韩毅钦便知大事不好。
士兵从马上翻身而下,都没站稳便直接跪地,仓惶恸哭道:“大将军!天河决堤!前方江中城全是洪流,整个儿被淹了啊!房屋、木头、百姓全部被卷入洪流之中,入者沦没,出者浮尸!洪流还未停歇!还请大将军速速移至高处啊!”
这士兵还未说完,滚滚洪流已经由远及近,洪流如吞天的怪物,张开大口,所及之处,皆入腹中。
韩毅钦与姜凝神色一凛,互看一眼,立刻纵马往上山狂奔。
“上山!”韩毅钦大吼一声。
千军万马往高地而奔腾。
韩毅钦与姜凝站在高地,即看见不远处江中城整个吞没于洪流之中,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浩浩洋洋。汹涌洪水好似要把山川皆夷为平地,难以想象人被吞入这样的汪洋之中如何存活。
他们站在山头,好似还能听见远处夹风而来的悲怆哭声,呐喊声,呼救声。
那一个个黑点点,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如今被卷入洪流中,不如鱼虾。
当真是浮尸遍野,满目苍凉!
“混账!”韩毅钦怒骂。
好好的天,几天未曾下雨,□□,而是人祸!是谁为的人祸?!一想便知!此人,宁可淹死自己的百姓,也要绝了他北上救国之路。
当真是无下限!
韩毅钦愤怒的攥紧拳头,他气得浑身发抖。那一刻,他七年来浴血沙场坚守的信念甚至轰然崩塌!他浴血沙场,不顾生死,到底为了什么?
曾经牺牲的先烈,如今身后的战士,用自己的血肉守着这片土地,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同胞这样被肆意凌虐么!?
百姓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
皇权高于一切他能理解,可如此草菅人命,这样的帝王当真有么!
想来,会淹死自己百姓的天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丧尽天良!”姜凝怒道,“不知除了江中城是否还有其他沿河城池决堤!”
姜凝深怕还有别的城池也是如此,损失不可估量,后果堪比接连屠了数座城池!她难以想象她哥哥该有多惊怒,这样好的一个人,满心赤诚,为国为民。
如今,眼前崩腾的洪流告诉他,他哪怕守住了那条界限,用血肉之躯寸土不让,可界限以内正发生着与战争一样,甚至更血腥残忍的事情。
姜凝知道,他接受不了。
吴寒问:“大将军!这可怎么办?”前路已经走不通了,洪流在脚下喧嚣着滚滚而去。
他们被困于山,下去便会卷入洪流之中,这种尚在崩腾之中的洪流,可不是一般人能游的。下去十个死九个。
如今,北上之路刻不容缓,可也不能让将士们去送死啊。
难道能让十万大军一起游去怀州?
显然不可能啊!
还有,江中城是大城,少说也有三十万百姓在其中,他们难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在洪流中挣扎然后淹死饿死?
韩毅钦并未回答吴寒的问题,只咬牙切齿的克制着自己的愤怒,赤目欲裂。
那一个个水中挣扎的身影,那一声声鬼哭狼嚎的惊惧哭喊声,刻入他骨髓,会成为他终身的梦魇。
他想要守护的,正被人一个个送入地狱。
最令他崩溃的是,他,正在为那个送无辜百姓入地狱的刽子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死不足惜!
这数十万百姓皆是他的替死鬼!
是被他害的!
此刻,他当真有一瞬想抹脖子!以死谢罪,以死来祭奠这些亡灵!
可边上有个脆弱的声音在与他说:“请大将军做抉择。张副将他们很快就到了。大将军是不顾一切的去挽救眼前的生命,还是继续北上阻挡外面的敌人。”
韩毅钦脑子里嗡嗡的,浑身血液在逆流,在他感觉自己快被这股愤怒给吞噬所有理智时,所幸他还能听得到这声音。如雷贯耳。
他侧目,转身,环顾,看见了一张张视死如归的脸,他们皆在等着他一声令下。
是啊。哪怕死,也得死得其所!
韩毅钦站在千军万马前,声如洪钟的问道:“大家从军是为了什么?!”
士兵们嘹亮道:“保家卫国!”
“好!”韩毅钦下了决定,“山下有数十万百姓的家,今日我们若是走了,这数十万百姓便绝无生还可能!所以,本将决定,不顾一切先救人!”
这两日,对于北方战线来说有多种未知可能,但对于眼前的这些百姓而言,是生死存亡,是与阎王争分夺秒。
他们绝对不能抛下他们。
“是!救人!”
江中城如人间炼狱。洪水卷着重物横冲直撞,到处都是动物、残骸、浮尸,在百姓们的绝望中,韩家军的舰艇到了。
韩家军向来注意训练水性,韩毅钦甚至在卿洲开阔河流湖泊就是为了训练水军。此时,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在洪水中建成人墙,开始搜救百姓。
好在韩家军打仗有很多物资,梯子、沙袋、食物、药材等皆是有的。
战士们逆着洪流往决堤处填补沙袋。可洪流汹涌,将士们接二连三的被洪流冲下来,摔进急流中。饶是看过了攻城惨状的韩毅钦,也不禁心痛。
此时,天竟下起了滂沱大雨。
“下大雨了!”船舱里有人惊呼了一声,声音如哀鸣。
“更艰难了。但我们必须胜利。”
韩毅钦紧抿着唇在船上指挥,也心急如焚。
他在船舱里往外看,能见到百姓们有的被重物压住,有的卡在树中,有的还在激流中沉浮,拼命挣扎呼救。有时,战士们力气不够大,几个人使力,脚下不稳,便很难集中使力。有时,战士们又在激流中难以靠近。又有时,靠近了,却被一个浪卷走。
他在上面看得恨不得自己能够飞身下去救人。
因为,在他们为了克服困难而为之奋斗时,阎王不会感动于他们有多努力,只会按时收人头。
可他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在船上指挥。
这对于他来说,实在不容易。越是爱民如子,越恨不得身先士卒。
但他必须把一切安排妥当了,才能投入一线。
此时,士兵来报,“大将军!江中郡守蔡建安大人找到了!在舱外等候。”
“赶紧请进来!”
蔡建安进来时,浑身沾了黄沙,湿哒哒的衣服还滴着浑水,来不及换,狼狈至极。
一见到韩毅钦,就跪了地,老泪纵横的大哭,“大将军!还好大将军来了!还请大将军救救江中百姓!!这江中城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竟这么惩罚江中百姓,这里好些个百姓是三年前被淹的洪涛城逃难来的,如今,刚建了家园又被淹了!”
他其实瑟瑟发抖,为何呢?因为当初洪涛城的郡守因为修堤失职,被问了责。可他知道,那样的事情,不过是谁碰上谁倒霉。越筑越高的河堤,怎能不决堤?
整个宸国上下没有人能想出更好的治水法子,问责一个郡守又有何用。
他其实有些敬畏韩毅钦。知道他大刀一挥,他是半条命都剩不下了。
于是,只能痛哭流涕,博取同情。听闻韩大将军是个心软的。
韩毅钦没有耐心听他的情绪宣泄,直奔主题道:“给我打起精神来!作为一郡郡守,大难当头只知哭有何用?本将在这儿就是来救人的!你对江中城情况了解,本将需要你。”
这话打消了蔡建安心中的畏惧。
韩毅钦知道他在怕什么,可蔡建安没有趁乱逃跑,敢过来直面他,便应当算是个负责任的。
他们这些人都是搞军事的,连张副将都不是很懂水利。他们一直偏重如何用水攻来攻击敌人,至于被水攻之后如何减少损失,如何抗洪救灾,那还真没遇到过。
他们实则空有一腔热血,并不熟悉江中城的水利系统,更不熟悉江中城的居民情况。
他们眼下像只无头苍蝇,乱冲乱撞,只能见着人就救。
若是没有一个熟悉江中的,又有经验的,恐有很多地方想不周到。
蔡建安作为郡守,哪怕没有遇到过决堤之事,起码曾治理过天河。
“是。”蔡建安一听韩毅钦这么说,便安下心来,说,“我府上地势算高,但也被淹了,下官就是在府中找这个,花了些时间。还请大将军恕罪。”
蔡建安从湿哒哒的袖子里抽出一份水利系统图,里面详细记载了江中城的水利系统。
正是韩毅钦他们需要的!
“因为天河泥沙多,河床淤高,两岸大堤也只能越筑越高。可下官向来谨慎,上任这些年,日日修修补补,将此作为大事,并没有大涝发生。每逢降雨,便会增派人手,每个属下分段包干,加固河堤。当然,久而久之,两岸河堤也像两堵城墙般特别高。如今没有降雨竟也决堤,是否与河堤太高有关?”
是人祸伪装的天灾,韩毅钦有口难言。只是借着这事,提出了对如今防洪措施不到位的叹息。“天河之水,就没有个根治的办法么?”
姜凝见了这份详细的水利图,便知道他们是如何防洪的了。加固堤坝,分流减少水量。
这对于淤堵反倒是越来越堵,不要说,这次是人为,但凡遇到个暴雨,本就存在非常大的安全隐患。
“当务之急,我们得把洪水先泄出去,应急度过难关。我想我们可以想法子凿通几个分洪区,这江中城,山川起伏,还是有洼地的。比如,这里,这里......”姜凝手指在地图上圈圈指指,“将这洪水引入洼地区。先把困难暂时渡过,这样也方便于搜救百姓。分洪区可能也有百姓,若有百姓也得立刻疏离。”
韩毅钦拍板,“好!分洪刻不容缓,幸亏蔡大人来的及时,任务能找到人落实下去。”
否则,他们连找哪个人负责,疏散群众,村里有多少人都住在哪儿都不知,任务难度系数大大增加。
姜凝说:“细节没有时间细细探讨,我们也不熟江中,还请蔡大人自己看着完成。如何说服群众,如何转移群众,路线方案善后等皆得蔡大人自己决策。”
蔡建安见大将军都对她的意见皆采纳不疑,他很有眼力见,直接领命。“是。”
“务必在十二时辰内完成。”韩毅钦道。
“是,下官一定完成任务。”蔡建安说的斩钉截铁,韩毅钦有几分欣慰。拍拍他肩,知道他任务艰巨。
姜凝对蔡建安说:“还有,蔡大人,江中城的粮食被水泡过,若是将就着吃,恐怕会生病,最坏的,会引起疫情。那人便白救了。一定注意粮食问题。”
蔡建安对此事也颇有心得,洪涛城当年疫病,传了好些人,直至逃来江中城后,江中城一度还有疫病。“好,下官治理过疫病,一旦传开,后果不堪设想,下官绝不懈怠。”
韩毅钦:“甚好。张副将,你带来的粮食物资先发下去。不能让百姓们饥寒交迫。”
“是。”
几人开了半个时辰的会,将大小事情一一部署。
部署完成之后,韩毅钦便站起了身。
姜凝见船外瓢泼大雨,心猛地提起来,她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洪水依旧在肆虐,此时,下水的战士们不晓得有多少被断木撞击了,有多少被洪水吞噬了,又有多少被水里的生物伤了。
如果说,没有一个靠谱的指挥官,韩毅钦恐怕还不得不在此坐镇,可他散会前将指挥权交由她负责,他对她信任,想来是放心的。
韩毅钦转身来与她告别时,姜凝便已经泪流满面。那个背影好似跟前世重叠了,以为仅仅一次短暂的分别,后来未曾想是永别。
她这样潸然泪下,韩毅钦倒是愣住了。
有一瞬间,韩毅钦觉得自己有些失败,这姑娘,每每送别他,都是满脸忧虑,这会甚至哭成了泪人。分明很在意他,却不肯嫁给他。
“担心我?”
姜凝咬着唇,涕零,颔首。
她谨小慎微的防着宸昭帝的明枪暗箭,可是,她阻止不了他为了他人奉献生命。
他就是这样一个燃烧自我照亮他人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