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受益者。
此刻，她虽然不想他去，可是，他若甘心坐在船中，他就不是韩毅钦了。
命运的滚轮之中，她何其渺小，殚精竭虑却也未必保得住他。
她不曾想到宸昭帝宁可淹死自己的数十万百姓也不容他北上，哪怕想到了，要阻止宸昭帝的兵马破坏河堤也很困难。他是皇帝，他说了算。他想做什么动作，哪怕违背仁义道德也有人想尽一切办法替他干。
这个社会皇权凌驾于一切之上。而他们要对抗的就是皇权。
姜凝担心的泪流不止，韩毅钦倒是展颜笑了。从知道灾难来临的那一刻，紧张、焦灼、悲愤的情绪一直占据了他整颗内心，直到这姑娘因为担心他而哭，才第一次露出笑容。
韩毅钦走向她，在她一步之遥前停下脚步，弯身凑到她耳边，“不如答应嫁给我？谁也舍不得放下你这样的未婚妻死去。”
温热的鼻息，洒在她耳际，酥麻。这会儿，大家伙皆执行任务去了，船舱里只有他们二人。他的言行举止也变得肆无忌惮。灾情紧急，姜凝心思皆在灾情上，差点儿忘了如今他是个有企图心之人。
姜凝含水的黑眸瞪着他，美目娇嗔。
她不吃他这一套，立刻就抓住了他话中的漏洞，淡漠着小脸予以反击，“ 如今你我在一条船上，大将军若是回不来，我只有被陛下宰割的份。原来不是未婚妻，大将军就舍得我死？那便无后顾之忧的去吧。”
韩毅钦：“.......”。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小.嘴。
说不过她。
想找个机灵的媳妇就是这样，难度增加数倍。下圈套都套不住，滑溜得似条泥鳅。
韩毅钦只能讨饶道：“别恼。别担心。我会竭尽所能。”
姜凝就怕他的竭尽所能。她不认为成了他的未婚妻，他生还的概率就能有所变化。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他从未失败过，反倒是很可怕。一次失败，便可能要了他的命。
他能力超群，力挽狂澜这样的事便会落到他肩上，所以，他时常迎难而上，然而，这样的性格特点虽然令人既敬佩又崇拜，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险冒得多了，总有那概率存在。
上辈子就是。他胜利了无数次，攻克了无数的难关，完成了无数次不可能的任务，最后还是送了命啊。
韩毅钦见姑娘垂泪不语，心中五味陈杂，又怜惜又感动。她担心到落泪，可是，却不出言劝阻，恐怕是因为太懂他了。人生得一如此心灵相通的知己，夫复何求？哪怕她不愿意嫁给他，依然是他最珍爱之人。往后他们会一直相互扶持着走下去，直到他能消除她心中所有的疑虑，真正信他能护她一世，从而结为一体。
如此想着，他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情潮涌动，将人紧紧搂入怀中，无比疼爱的。
他抚了抚她脑后的乌发，柔声道：“指挥交给你。我去多救些人。”
“唔。”她在他怀中呜咽，语音破碎地唔了一声。到底还是答应了。洪流之中还有很多与当年的她一样的孩子，等着他救。
她无可奈何。
因为他这个人格特质，他浑身散发着夺目光芒。
而她怎能让星光黯淡，让日月无辉？
作者有话要说：
狗皇帝没人性
第58章
接连抗灾三日之后，搜救得差不多了。韩毅钦与姜凝就留下小部分军队，领着大军北上去了。
韩毅钦他们北上途中，得知宸昭帝已经弃了都城南下了。可是，百姓们却没撤。韩家军很快到达了都城。
那个曾经被战火摧残，尸横遍野，至今仍寒气凛冽，阴魂凝结的宸国都城。
夜里寒风瑟瑟，韩毅钦与姜凝站在城墙上，他们眺望被浓雾隔着的远处城池，透过浓雾隐隐可见夜空中有某处映着火光，比中间某处漆黑要亮堂。
那边，应当就是已经沦陷的莱州。敌军已经可以遥遥相望。
大战在即。
韩毅钦撑在城墙上的双掌不由得收紧，掌下是被磨砺过的城墙，掌心所触之处凹凸不平，因他使了劲，磋磨着皮肤，刺痛。冷风朔朔的灌入韩毅钦的衣领，冰凉的夜露侵浸他的皮肤，他望着北面失去的故土，脏腑发凉，心痛难耐。
他无颜面对先帝与父亲。
听闻前方沦陷的百姓们倒是没有亡国奴之情，反倒是欢天喜地觉得终于迎来了救世主！
姜武帝所占城池皆放榜将受到与姜国子民一样的待遇，享有各种从前宸国百姓从未有过的权力。
姜国的律法与他们宸国大有不同。
标新立异。以民为本。世人皆知姜国子民待遇有多好。
更别提他承诺会保百姓们度过每一个寒冬。姜国不缺钱也不缺粮食。
讽刺么？他们匆匆赶来，竟发现百姓们欢天喜地，被另一个君主解放了。他如今对着跟他的百姓们反倒是不觉得是拯救，是跟着他吃苦。他那儿是百废待兴，饥寒交迫，姜武帝那儿是要什么有什么。
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身负百姓重恩，无以为报，百姓的未来再也不会交到旁人手中，他不信那些个帝王之术。真正一统天下后，谁知道是如何。
这时，士兵来报：“大将军，前方送来的信。是姜武帝亲笔。”
韩毅钦与姜凝对视一眼，韩毅钦接过信。
这是一封劝降信。
大概是听闻韩毅钦亲帅兵马前来，已至都城，而姜国的兵马未到，信件先八百里加急送来了。
信中道：
“贤侄：
朕犹记当年敬你父亲英雄气概，定下十年互不侵犯之约，如今，白驹过隙，转眼间，十年之约已至。英雄已逝，子继父业。贤侄英勇无畏忠贞不二，能在狂风暴雨中掌舵前行，堪称人中龙凤。
可贤侄也知，姜国与宸国，一个韬光养晦十载，一个战火纷飞十载，十年一到，如何抗衡？贤侄明知宸国与姜国的差距，昭帝与朕的差距，屡劝不降，铮铮铁骨令人敬佩，朕只惜叹贤侄并非朕麾下。
若是朕麾下，姜国大军供君指挥亦不会猜疑分毫。不知，如今朕已兵临宸国都城，贤侄是打算继续做困兽之斗，还是降了朕皆大欢喜？
若降了朕，朕封你为万户候。最后，贤侄的爱将徐立自刎后，幸而朕的顾太医在场，已经救活了。贤侄的那些爱将们，朕皆不容任何人欺辱，敬之爱之，韩家军上下是忠君爱国之士，哪怕所在立场不同，诸将士抛头颅洒热血不过为了保家卫国是一致的，理应敬佩爱护并给予荣耀。贤侄放心，朕皆会优待之。
听闻贤侄喜得神女，蒹葭情深，不过，天妒英才身子很差，顾太医为天下第一神医，不论贤侄降不降，皆可让顾太医医她。”
一封信既显爱才之仁德又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顾太医.......听闻确实是天下第一神医，甚至传闻能活死人。姜武帝刻意告诉他与他关系深厚的徐将军还活着并且降了他姜武帝，恐怕第一乱他心来诱降他，第二则是以事实证明顾太医名不虚传。
他不得不感叹，姜武帝可真是会拿捏人的死穴，如今，这姑娘就是他的死穴。
他目光落到这姑娘身上，她的身子实在太弱了，这便好像筑高的堤坝，随时可能决堤。他其实日夜忧之怜之。这一路上，她只是偶尔咳嗽一两声，他便紧张的坐立难安。越往北越寒冷，她已经有些显现出身子不适应，偶尔咳嗽。
姜凝读懂了他眼中的犹豫，果断摇头道：“我不要你为了我欠姜武帝人情。”
姜武帝的劝降，不过也是做做形式，彰显自己仁义道德，甚至可能是看看能不能用顾太医与他更频繁接触，进而进一步动作。
自然不可全信。
大将军太过出众，姜武帝对待他的态度，会是两种，若降，他可能真心接纳，可若不降，他会设法除之。
这封信实则是试探大将军的态度。是一味的愚忠袒护宸昭帝，还是要降了他姜武帝？
甚至隐约抛出了谈判的诱饵，姜武帝手上有众多大将军的麾下将士。
韩毅钦听姜凝一口拒绝，深叹口气，轻轻抱了抱她。他心想，或许也不用立刻就请顾太医来看，她如今并无大碍，姜武帝既然这么提过了，倘若他日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无论如何，也得请顾太医试一试。
韩毅钦不与她争辩这问题，便是不容争辩，揭过话题道：“这信如何回？”
姜凝道：“大将军决定方向，我追随。”
包括，宸昭帝连百姓都不顾之后，他该如何。
进退之事，该由他自己决定。
韩毅钦走下城墙一路都在想如何回复此信，带着姜凝在空荡萧条的都城官道上策马回韩府。
曾经巍峨雄壮的韩府如今也空无一人。
再次回府，韩毅钦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人去楼空。
幸而，人应当都平安无事。
*
姜武帝这边已经过了怀州，在莱州驻扎。
他其实对大势的走向并非太满意，他消息灵通，同时也得了太多令他诧异惊讶的消息。
比如，韩毅钦竟然躲过了人生大劫，甚至遇得贵人相助，那便是他命不该绝。
那姑娘，依他看来，绝非常人。
会制连弩，会制火药，甚至手榴弹？
她到韩毅钦身边不过数月，就让韩毅钦的军事技术产生质的飞跃。
火药还能理解，手榴弹又是什么情况？
在这个科技落后的时代，几个月把火药手榴弹全搞出来了！让他怎能不心惊肉跳！
这......哪个科学家穿来了？还是个专门研究武器的科学家？！
也不是不可能，现代那些女学生，学霸不要太多，从事科研工作的也不少。
八成是的。
穿越又不是他的专利。
对方又是个姑娘，对韩毅钦死心塌地就好解释了。毕竟他是见过韩卫宸那儿子长得有多俊的。
他的皇后说，比他年轻时还俊呢。
姜武帝望月兴叹：“韩毅钦和他那姑娘，都好想要啊.......来我这儿多好.......”
此时，孙承子送信来了。
姜武帝神情一凛。迅速展开信。
信中道：
“姜国武帝陛下：
兵不厌诈，我输你一筹，此次我认输。武帝陛下随手一个离间计，便取了我国北部，作为大帅罪该万死。但我又想，死又有何难，不过剑一挥！谁怕？难的是如何阻止雄韬伟略的武帝陛下继续南下，如何保住无数先烈用鲜血打下来的江山。所以，我不能死，让武帝陛下失望了，我也不能降。宸昭帝破坏天河大堤，淹我百姓无数，我将在都城自立为王。他若南下至凌国都城，也会遇上得我令的韩家军圈禁。从此，我的使命便是抵御您南下。我想，用我毕生所学，定能完成这个使命。 ”
哦.......
竟打算自立为王！
这可与他的大方向不符啊。他只给他两条路，降则生，不降则死。没有其他路给他走。因为韩毅钦这人不仅自身实力强，又十分有人格魅力，自立为王，假以时日，人才聚集，定如虎添翼，成为一代霸主。如今，不就有个科学家助他？一个厉害的科学家可是可敌十个师啊！
顾太医之事，他竟然没有直接拒绝，也就是这小子确实在犹豫。哪怕那是个敌国的太医，是敌国的皇帝给他抛的橄榄枝。
他竟没有拒绝！
呵。到底是什么神女，令这小子沉迷至此？
往日，凌帝可没少给他施美人计，这小子从未中过招。
他从前觉得这小子降的概率为零。可如今，好似有意思了。
如今忠贞无畏不是他最大的弱点了，他最大的弱点，莫非真成了一个姑娘？
搞了半天这小子是个痴情种？
“嗳。孙爱卿啊。朕知你喜欢韩毅钦，其实朕也舍不得杀他。”姜武帝对孙承子道。
“他若真自立为王，宸昭帝若是扯不到他后腿，我们恐怕也不好打。难打得很呐。”孙承子道。
如今这局势又怎么破？
韩毅钦是当真生了宸昭帝的气，自立为王，宸昭帝还真就奈他不了何！
不过他们也没算到宸昭帝会宁可牺牲数十万百姓，也要保自己的皇权。
这等无下限的君主，他们是预测不到的。
打？姜武帝哈哈一笑，“可朕如今倒是看到了他降的希望。”
“陛下当真？”孙承子略显激动的问。
“哈哈。你别激动，不过是希望而已。”一股冷风呼啸而来，卷起地上的枯叶，初冬的夜一下子冷了下来，姜武帝拢了拢披风，“降温了啊。进去吧。”
第59章
不日。
姜武帝等待的契机便来了。
韩府外，寒蝉凄切。韩府内，彻夜灯火通明，往日寂静的韩府忽然又嘈杂起来。
阴风呼啸，颓云万叠，整个韩府一派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氛围。
姜凝因为连日的奔波，对北部寒冷的气候又不适应终于病来如山倒。
夜间，她突发高热。
发现她时，她正倒在地上，茶具与水渍散落一地，浑身滚烫，精神萎靡，脸色潮红，韩毅钦一下子便心惊胆战。
立刻高声喊来郭老，一瞬间，韩府云霄响彻了那一声惊惧的吼声。
所有人惊梦。
一阵兵荒马乱，叠影幢幢。
郭老给她立刻配了药，喂了汤药，又施了针，脸色沉重的与露烟说：“帮她一直用温水擦身，半个时辰若是褪不下来，再喊老夫。”
露烟立刻去准备水。
郭老看了一下韩毅钦，他如今深知韩毅钦有多重视她，他一路上看着自家大将军连那姑娘一声咳嗽都紧张不已，若是那姑娘死了，大将军也是没了半条命，他深深作揖，希望他家大将军做好心理准备，道：“大将军恕罪，老夫这次不一定保得住她了。”
韩毅钦瞳孔一缩，面色如土，天摇地动。那一双龙目布满颓然的血丝，惊惧不定，良久失语，他不敢置信，郭老竟是只略作尝试，便要宣判她死刑，他完全接受不了。
郭老只得哀声解释道：“大将军。这姑娘的身子本是只得养在闺中，温度适宜，日日好生滋补，再做一些适当的锻炼，强身健体，才能延年益寿。可自从被挟持之后，一路颠沛流离，风餐露宿的，她这身体已经到极限了。老夫敢断言她这一烧会引发诸多并发症，比方抽搐，休克，器官衰竭等等。若真的那般凶险，老夫就当真束手无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