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夭绍心中大骇——
泰九!
真的是毛泰九!电光火石之间,舒夭绍的脑海中炸响了几年前接到的任务简介——“……因为年幼的时候亲眼目睹了父亲杀人和母亲自杀,激发了他的性格障碍。”
父亲杀人!?就是现在!?
舒夭绍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到最后毛泰九还是看到了他老爹的杀人现场,她整个人都乱了,有些无所适从,又有些悲哀和绝望,心里止不住地想毛泰九完蛋了,还是要变成变态杀人狂,她自己也完蛋了,即将到来的凄惨下场比毛泰九还要惨。
院子里的人似乎在奋力地要将埋在土里的尸体拉出来,他们偶尔交谈一两句,舒夭绍紧紧地看着,然后就见毛基范若有若无地似乎要回头看过来……
不能让他发现毛泰九!
舒夭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鼓起勇气的,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速度和这样的急中生智,她直接从楼梯角滚到了沙发边上,然后以沙发作为掩体弯着腰飞快地滚到了院子外看里面的盲区,继而贴着墙迅速跑向了毛泰九。
毛泰九听到了背后传来了细微的动静,他刚要回头,就被一人死死地抱在了怀里,他动作一顿,那人动作极快地抱着他拐进了杂物间入口,那是一个转角,恰好就是院子里看进来看不到的盲区。
“泰九别怕,姐姐来了。”
他听到她这么说。
毛泰九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有些酸涩,又有些轻蔑,复杂到他甚至想要笑出声来。
可是她那么认真地抱着他,将他的头死死摁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脑与后背,她生怕被外面的人发现了,却还是努力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安抚他:“没关系,没关系的……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别怕,别怕,姐姐来了,我在这里。”
事实上,舒夭绍自己也慌乱极了,面对这样的杀人现场,她真的不比毛泰九有经验,敢冲上来,这样贴近,全凭那一瞬间的狗胆包天。
毛泰九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悄无声息地咧嘴笑开,他埋头在“姐姐”的怀里,嘴角弧度夸张而诡异,几乎要咧开到后脑勺,可是舒夭绍看不见。
他不仅觉得好笑,他不仅笑出来了,他笑得肩膀耸动不止,舒夭绍以为他是害怕,更心疼也更难过,将他抱得更紧,恨不能把这人塞进自个身体里一样。
舒夭绍努力地想要安抚住他,还想要趁他小骗过他,让他忘记今天晚上所看到的东西。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他心里想的是——真是可爱啊,明明那么害怕,发抖不止,却还是要冲上来“保护”他么?
太可爱了,所以……他绝对不会让她跑掉的。
我的。
我的!毛泰九缓缓收敛了笑容,在心里笃定地下了结论。
舒夭绍一边发抖,一边还故作镇定,努力要听清楚外面的动静。
她听到有人问毛基范:“啊,屋子里怎么了吗会长?”
舒夭绍心中一惊,难道毛基范发现了刚刚屋子有人!?
一会儿之后,毛基范说:“没什么,刚刚好像看到了泰九。”
“哎呀您老人家是眼花了啦,这么晚了,小少爷肯定睡着了……”
舒夭绍高高提起来的心瞬间放下,她松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松完全,却又听到那人说:“不过我刚刚好像看到二楼的客厅开灯了……”
凸(艹皿艹)!
舒夭绍抱着毛泰九的头的手臂,瞬间收拢,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不会吧,刚刚起夜喝水被发现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慌乱的舒夭绍还没想好究竟要如何是好,就听到毛基范仰头似乎在和二楼的人说话的声音:“阿嘶!英兰啊,这么晚你不睡觉做什么?哎呀呀你这样是要吓死人吗?唉你真是的,到二楼客厅干嘛还不开灯?快睡吧,太晚了。”
舒夭绍看不到二楼的情况,但是听到那些毛基范的属下在和韩英兰问好的样子,似乎是韩英兰出现在了二楼的落地窗前,还让他们看到了她。
被解围了。
成功逃过一劫的舒夭绍,又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毛泰九又笑了。
他就在黑暗中,埋头在她怀里,感受着她慌乱又急促的心跳,感受着她一口气上上下下不得安宁,感受着她紧张到浑身紧绷又放松,放松又紧绷……
真是,太有趣了。
一直等到毛基范深夜又和属下出去了,四肢发软的舒夭绍又谨慎地晃了晃窗帘,试探了一下,确定了外面确实没有人了,才拉着毛泰九回到楼上。
她本来以为会看到在二楼客厅的韩英兰,已经做好了会被吓一跳的准备,结果二楼客厅空荡荡。
舒夭绍有些傻眼。
毛泰九倒是没什么反应:“上楼吧,妈妈应该也已经回房间了。”
舒夭绍坚持要送毛泰九回房间,临走也有些惶惶不安,不断地摸着毛泰九的头和脸:“泰九是不是被吓坏了?你害怕吗?不要怕……”
她也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安慰他,心里面乱糟糟的,脑子里更乱,又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爬到她床上,示弱地用韩语说自己做噩梦,好害怕的模样。
“我没事啊,”毛泰九嘴角微微动了动,顺着她的心意,“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呢。”
尽管颇为不放心,但是他已经这么说了,舒夭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觉得这样也好,她想回去客房,自己一个人理一理思绪。
舒夭绍独自坐在客房的床上,睡觉?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
她想了不到五分钟,最后还是咬牙拿出手机,拨打了南韩的报警电话,也许是深夜,那边并没有那么快被接通。
嘟——嘟——嘟——
舒夭绍的心揪得越来越紧,然后,她听到了咔嚓一声,电话接通了——
“你好,这里是报警中心……”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出现,直接劈头夺过了舒夭绍的手机,动作迅速的挂断了电话。
本来就已经像是惊弓之鸟一样的舒夭绍倏地抬头,惊恐的目光对上了站在她面前,正垂头看着她的男孩。
毛泰九!?
他是怎么进来的?他怎么知道自己要给谁打电话?他为什么要阻止她?
无数问题汹涌而上。
舒夭绍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本来就已经够混乱的脑子现在就像是浆糊一样了,她只知道再这样下去,她的心脏可能会报废。
“……你刚刚给谁打电话?”毛泰九问。
电光火石之间,舒夭绍忽然急中生智,福至心灵,她故作镇定地回答:“卖手表的,原价一千九百九十八,现在只要九百九十八,只限前一千名打电话过去的顾客。”
末了,她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名额有限,我要抓紧。”
第17章 能饮一杯无【16】
“卖手表的?”毛泰九轻轻地重复着舒夭绍说过的话,垂眸,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舒夭绍有些紧张,然后就见毛泰九蓦地笑了,先是悄无声息地勾唇,继而是抑制不住地低笑。
“啊…搞什么嘛雅琴,这种烂到极点的借口,你确定能骗得过我么?嗯?”毛泰九似乎确实是被逗笑了一样,笑弯了腰,面部越发贴近舒夭绍的脸,他伸手,一手托着舒夭绍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与她额头相抵,四目相对。
舒夭绍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有些呆滞,处于保护自己的本能,她缓缓摇了摇头。
老实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发疯了,大概人就是这样,有些人能急中生智,而有些人急中生蠢,她在两者之间反复横跳。
舒夭绍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也许有一天她会被自己这样的不够优秀而害死。
“泰九,我刚刚在报警。”舒夭绍蹭了蹭毛泰九的手心,努力平静下来,“你说没有看到,但是我看到了,叔叔杀人了……”
毛泰九没有说话,与此同时,舒夭绍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看来是报警中心回电话了,他目光沉沉地看了舒夭绍一眼,没有问她,直接拿起电话接通。
“啊…非常抱歉,是我弟弟贪玩,嗯,多谢谅解,我会好好教训他的,麻烦你们了呢,再见。”毛泰九表现得非常自然,谈笑风生之间就将这件事情揭过去了。
舒夭绍抿了抿唇,眉头皱的紧紧的,却也没有马上违逆他的意思。
毛泰九翘起一边的嘴角,似乎是在讥笑警方的不谨慎一般,又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他将手机丢到一边,蹲在了舒夭绍的面前,从下到上地看着垂头不动的舒夭绍。
然后,他动作极为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掌心在她脸颊轻轻摩挲:“雅琴啊,别怕,你不会有事的。只是,报警是没有用的,你太不了解这个国家的情况了,就算是我妈妈本人到警局报警,也是没用的哦。”
似乎是觉得很好笑一样,他又笑了。
舒夭绍只觉毛骨悚然。
报警……没有用?
“他啊,很快就能将成云市变成自己的王国了……”似乎是觉得很有趣一样,毛泰九低低地笑开,“警局里面多得是他的人,下一届的局长也会是他用钱砸上去的……所以,雅琴啊,别做傻事。”
看着那一双宛如死去的柏油一般漆黑而无光的眼睛,明明他在笑,舒夭绍却只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凉,她脑子里已经闪过了许许多多曾经看过的关于南韩财阀的影视作品,还有一些分析文章以及新闻报道。
在南韩,财阀几乎无所不能,无所拘束。
“泰九,你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对吗?”舒夭绍问,问到最后,哽咽了起来。
“别哭。”毛泰九在她脸庞的手往后探去,置于舒夭绍的脖颈后,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压过来,他动作可以说是温柔地抚摸起了舒夭绍的头发。
然而舒夭绍却哽咽不止,心里面全是懊悔和自责,本来以为时间还早,结果一切都晚了,他没有否认,那就是她没有猜错,他已经不止一次看到毛基范杀人了,怪不得眼里一点恐惧都没有!
而且根据他刚刚说的话,韩英兰应该亲自到警察局报过警,可是这没有用。
这个国家,这一切……实在是太可怕了。
舒夭绍昨晚哭了不到十分钟就止住了,她实在没脸在毛泰九的面前哭,需要安慰和保护的人不是她,而是毛泰九。
当晚,舒夭绍抓着毛泰九的手:“泰九,你说过会尽量听我的话的,你可以向我保证,不会和叔叔一样吗?”
当时的毛泰九,看着舒夭绍的眼睛,仿佛遇到了什么难以抉择的事情一样,他非常的犹豫,只是眼看着舒夭绍又要水漫金山了,才退一步。
“我尽量。”他说。
尽量,又是尽量!
全靠毛泰九自制是不行的,有些东西天生就生在他的血液里、基因里,他总有一天会失控,于是舒夭绍又匆忙地要求:“泰九,你跟我走,好不好?”
“走?”毛泰九深深地望着她,“去哪?”
“哪都好,只要离开叔叔,哪里都可以,我会保护你的,我可以的,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找到可以信赖的人,你在米国还有个阿姨,米国的心理医生就不错……”舒夭绍还是有些慌乱,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末了要求:“你答应我!”
毛泰九起先没有答应,舒夭绍软磨硬泡了许久,他才缓缓点头。
“太好了!”舒夭绍兴奋至极地抱紧了他,忽然想到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泰九,生日快乐!”
毛泰九缓缓点头:“嗯。”
“我是第一个和你说生日快乐的人吗?”
毛泰九缓缓笑开,这个笑容难得真实:“是。”
舒夭绍更是欣喜地笑眯了眼:“希望以后你每一次生日,我都是第一个祝福你的人。”
“好。”
有那么一刻,舒夭绍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摸到了拯救他的门槛,可是后面的事实证明,全是她太天真。
舒夭绍当夜一整夜都睡得不安稳,连连惊醒好几次,每次都大汗淋漓。
但是第二天是毛泰九的生日,她丝毫没有提起。
毛泰九当天似乎很忙,毛基范也回来了,父子两都很忙,似乎会有很多人要来给毛泰九庆祝生日,晚上这里会有一个晚会。
舒夭绍惊呆了,晚会什么的,前几年都没有出现过。
她又想起了毛泰九所说的话“他啊,很快就能将成云市变成自己的王国了……”毛基范已经有权有势到这个地步了,怪不得今年毛泰九生日,还要举办什么晚会。
舒夭绍无数次试探过时静芙的口风,原身的母亲根本不想插手闺蜜的家事,如果母亲都不帮助自己的话,舒夭绍根本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于是她想要带走毛泰九的计划,就变得非常地简单粗暴,那就是联系好韩英兰的妹妹,偷偷买好机票,到时候借口出去玩啊逛街啊什么的,直接登机跑掉。
舒夭绍白天和毛家父子一起吃过饭,然后婉拒了毛基范让她参加晚会的邀请,借口是现成的,她打算陪一陪韩英兰。
当天舒夭绍大部分时间都花在陪韩英兰聊天上,然而韩英兰已经没有了昨天的精气神一样。她整个人就靠在落地窗前,将头搁置在玻璃窗前,静静地闭着眼,仿佛已经死去多时,只余下了无生趣的躯壳。
舒夭绍自顾自地和她说了许多话,包括要带走毛泰九的计划,当然,她大部分的话都是在鼓励这个女人,舒夭绍可没有忘记,刺激了毛泰九的,除了父亲杀人,还有母亲的自杀。
“阿姨,我会带泰九离开的,我已经让我的堂哥去联系你在美国的妹妹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姨,你可以坚持一下吗?就算是为了泰九,可以请你……”
舒夭绍说不下去了,她不知道抑郁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是想来是极为难受的,一心求死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