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首饰。”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摩根石袖扣。昆廷当即取出来扣在衬衫袖口,以示他很喜欢。“谢谢,真是太——太——贴心了。你确定涉及炼金术的环节不需要我帮忙吗?”
“我认为我还算应付得过来吧。”她宁愿他别插手,否则工作期间她得留神提防他有没有又闯祸的迹象。“你得空可以修理下二楼洗手间的水龙头吗?它总是漏个不停。”
“我记下了。”昆廷低头盯着自己的那杯酒,脸上闪过一丝自贬的微笑,扎眼而脆弱,像他所佩戴的宝石。“毕竟我能为你做好也只有这些了。”沉默片刻,他抬起头来,“等会儿我去对角巷采购新的魔药器材,你需要我带点什么回来么,比如说脱凡这季度新出的服装?”
“我的衣裳很多,每天换新的都换不完。”
“请原谅我的多嘴,我注意到你有几条长裙反复换着穿了快一年了,不是紫灰色就是黑色。”他小心翼翼地问,“是为了你的朋友吗?”
“我时常想念她,仅此而已。”雷古勒斯说,其实是大半的时间都在想她。“我一直都是穿我想穿的罢了。”
“抱歉,我只是想帮忙。”
“谢谢你,不过这种事你不必操心——晚些时候我打算去布莱克家一趟。”她没将被父母避而不见的事同昆廷提起过。要不是当时实在慌了神,回想起来雷古勒斯只觉得连对表姐自己也不该多嘴,难道还要拿这个话题向新丧双亲的丈夫摇尾乞怜吗?“告诉莉奇晚饭不用备我的份了。”
“好的,亲爱的。”他说。
这天傍晚忽然下起雨来。她离开诺特宅时,昆廷从壁橱里给她拿来雨衣,为她点亮门廊上的老式气灯,接着是礼节性的小小亲吻。丈夫脸上不设防地露出迫切想讨人喜欢的模样,仿佛是名急需小费来缴房租的餐馆男招待,可以看出得等她走了后他才会自在些。“请和沃尔布加夫人说这里欢迎他们随时来做客,并向你父母转达我的……祝福?问候?不,转达我的爱——这样讲是不是听上去太做作了?”
“听起来挺不错。”雷古勒斯说,“我会转达的。”假如她能见到他们的话;假如爱这个东西像珠宝一样能送来送去的话。
“一路顺风。”昆廷望向头顶乌云飘散的天空,“运气好的话不消多久就该停了,夏天的雨一向如此。”
她的运气坏透了。雷古勒斯在小广场的石阶上呆了一个小时,想着要怎么告诉父母自己终于在食死徒中间有了一席之地,他们再也不必躲躲藏藏了。雨下个不停,不时有从公车上跳下,用办公包或报纸顶在头顶遮雨的行人从她身边经过,朝她这里投来古怪的一眼,不明白这个女人坐在这里干嘛。她对这些目光烦不胜烦,给自己施了忽略咒。
爸爸妈妈只是不知道我在这里。雷古勒斯和自己这样说,可是她也没有办法能通知他们自己来了呀。是不是只有等太阳从西边升起东边落下,只有当天空变成绿色,星星发出红光,布莱克家的大门才会重新向她敞开?又等了两刻钟,她只觉得自己很蠢,而且做不到一笑了之,站起来潇洒地拍拍屁股走开。就在此刻,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细小声音。
“小姐……”
她立马转过身去。动作那么急切,差点在水洼里滑倒。“克利切!是爸爸妈妈叫你来接应我的吗?”她的惊喜仅维持了短短一瞬。克利切闭上眼睛,像是不忍心看到她接下来的反应。从家养小精灵为难的神色中,雷古勒斯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在她的脑海深处依稀保留了些许牙牙学语时期的景象:就在那扇她而今无法窥见的大门里侧,父亲抱着发着高烧的她在窗边前走来走去,小声地哄她,请她别哭了。“想抓住阳光吗,小兔子?”他举起左手,放在窗外太阳的位置前,然后手指一动一扯,就像捻起葡萄用拇指和食指掐破果皮,让果肉脱壳而出。然后父亲便把从空中摘了下来的那个太阳放在她肉乎乎的掌心里,合上她的指头让她握住它。手里的触感冷冷的,雷古勒斯张开五指,父亲给了她一枚金加隆。说来神奇,当天夜里她的热度就退了。后来西里斯满十一岁那年,临行前她拜托哥哥把被自己收在首饰盒里的金币丢进霍格沃茨的黑湖里,希望这么做能让父亲每况愈下的身体好起来,可他却反而病得更重了。
那是许久以前了,简直像是发生在上辈子的事。你早就不是什么父亲的“小兔子”了……诺特夫人,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傻瓜。对于沃尔布加与奥赖恩而言,现在她是令人失望的不产荒地,是一笔没有回报的投资,是带来黑色消息的不详信使,唯独不是他们的孩子。她似乎是在无所谓地接受这个现实的同时感到了剧痛,几乎成了种快意——好好看着我吧,我没事的,也不会再像个小姑娘那样哭哭啼啼。我应付下来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克利切是自己出来的。克利切透过猫眼看到了小姐,去厨房里打坏了一个带家族饰章的高脚杯。”小精灵嘶声说,“这样女主人叫克利切滚开,克利切就能在用拨火棍痛打自己一顿后出来见小姐了,不然——不然——”
“不然你是没法离开家里的。”雷古勒斯蹲下来使劲抱了抱他。这下她看见了,他的腿上全是伤。“我该怎么向你表达我的感激?真是要命,见到你我太高兴了。”她雨衣上的水不可避免地弄湿了克利切的胳膊,但他没有在意。小精灵和记忆中没有分毫不同,苍白滑腻的皮肤打着褶子垂下来,蝙蝠般的大耳朵里冒出白毛,枯瘦的四肢,浮肿的额头。好丑哦,丑得稀奇、丑得可爱。他故意忤逆自己的女主人,只是为了来见上她一面。这世上除了他,不会再有人为她这样着想了。明明她压根配不上克利切的善意。她都为他做过什么呢?过去雷古勒斯仅仅当他是一个填补西里斯空缺的玩伴,偶尔也看作是一只由于她不敢开口向父母索要,因此始终没能得到的小宠物;他却愿意为她受伤冒险……
这还不止。“请小姐命令克利切跟您走。”他从她怀里退开一步,朝雷古勒斯深深鞠躬,大鼻子几乎贴到了地上,“女主人每天都说,所以克利切清楚外面的世道多混乱!小姐时刻生活在危险之中,克利切想要守着小姐。克利切可以帮忙,可以照顾小姐,为小姐效力——”
“那么爸爸妈妈那边……”说完连她自己都感到可笑。得了,多少有点骨气吧,雷古勒斯。假如尊贵的布莱克夫妇当真离不开他们的仆从,他们会离开自己的藏身之地来找她索回的。“去他们的吧。我命令你跟随我离开这里,克利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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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写的时候有一种恶俗的冲动管这章叫巨蟹男和狮子女
(2)她的确是有在“服丧”……
(3)克利切一开始就注意到二黑了(经常扒着猫眼留意她有没有来)但是他必须先惩戒完自己才能去找她
(4)金币是在第八章中西里斯的陈述中出现过的那枚
第17章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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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集会一上来就是黑魔王的个人演讲,耗费整整一年时间,他和狼人终于谈拢了。芬里尔·格雷伯克带着他的狼崽子们在长桌边落座,周围的巫师们纷纷退让,挪去更远的位子。雷古勒斯坐在中间的位置上,以前她并不经常参与集会,但如果你让黑魔王记住了你的名字和脸,再不出席就成了公然无礼。坐在她对面的是列奥西,他拿怀疑的眼光审视她,好像在说我不知道你是凭耍什么手段坐到这个位置上来的,不过我会彻查到底。
“曾经世界一度充满奇迹,现在全被贪婪无能的麻瓜所占据。我们的前人选择了顺从,在世人眼中销声匿迹,任由低劣生物像跳蚤一样寄生在我们身上,让我们驮着他们前进。吸血鬼、狼人、血统纯正的巫师,我亲爱的盟友们……终日躲藏的生活使我们之间居然开始相互提防,我们不该继续销声匿迹,而是得聚力合作,剜去那些侵害我们的烂疮——”
雷古勒斯放空思绪,任他的话语变成单调的,像是拿远了的电话听筒里传出来的模糊声音。这也没什么效果,将这种未被发现的背叛坚持满两三分钟,她就被焦灼感折磨得受不了了,放弃了实验,恰巧听到黑魔王说:“……没人自愿?”
“主人……”贝拉才开口,被一个男声打断了。
“诺特家有家养小精灵,雷古勒斯一定很乐意献给主人。”卢修斯那种拖长且气声很重的腔调令他无论说什么都好似不可告人的悄悄话。
“是这样吗,雷古勒斯?”黑魔王蜡烛融化般五官模糊的面孔上,唯有一双血红色眼睛清晰无比,“你愿意吗?”
她能够感受到黑魔王的目光落在身上的重量,第一反应却是去看卢修斯。表姐夫仍在自得地笑着,仿佛他刚刚帮了她个大忙似的,假如面前有酒,雷古勒斯毫不怀疑他会冲自己举杯致意。这就是她的家人和朋友,率先把她推出去试探风险背后有没有好处可图。我愿意吗?这类情形事先也曾发生过一次——“你愿意接受这个男人作为你的丈夫吗?”我不愿意,不愿意!你们下地狱去吧。她诅咒他们所有人,然而喉咙迸出一种被勒住的响声,不是说话也不是同意。白痴,你已经错了太久,回不去了。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你只能继续错下去。于是雷古勒斯弯弯嘴角,说:“愿意。”
问题是选谁送去给黑魔王呢?她从小就是克利切照顾大的,可是莉奇也一向尽职尽责啊。雷古勒斯没有困扰太久,克利切瞧出了她有心事,问她怎么了。她将原委说来给他听后,小精灵告诉她他愿意去。
“当真?虽然我不知道黑魔王要你做什么,你将要面临的可能是非常危险的事。”
“克利切去面对危险好过让小姐去面对。”恐惧使克利切的声音变得粗浊了许多,但他还是为她强撑勇气,作出一副挺胸抬头的骄傲模样。“让莉奇去擦盘子拖地好了,世代为布莱克家服务的小精灵是不会坐视主人烦恼的。”
“那就把这当做荣耀,克利切。没错,荣耀……布莱克家和你自身的荣耀。”临行前雷古勒斯对小精灵说,其实也是企图说服自己,却发觉这些话苍白无力。她弯腰吻了吻小精灵光秃秃的脑门,祝他好运。“我在家等你回来。一定要平安回家,好吗?”
克利切答应说好的。
“你让它睡我的床?!”丈夫很气愤。
“我们的床。”雷古勒斯纠正他,“他需要好好休息。”她把自己的手指穿过小精灵的手指紧紧握拢,希望这样做能多少给克利切一点安慰。克利切喝过安眠药剂依旧睡得不安稳,呼吸宛如口哨,皮肤出汗粘腻,散发出与父亲类似的病人气味。
昆廷沉着脸,满脸不高兴,那是过去斯莱特林男级长的神情。“主人得给仆从熬药就够稀奇的了,而主人把床让给仆从根本毫无道理可言。”
“只今天一晚,行吗?他受了不少苦。在黑魔王那里是一次,之后由于我的摄神取念术又遭了一回。”雷古勒斯不再看躺在那儿的小精灵,害怕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哭有什么用?主观记忆具有不可信之处,尤其是受害者的创伤性记忆,在大脑中有很大概率被扭曲,或是出于自我保护而被遗忘,她在书上读到过。克利切讲了在岩洞中发生的事情后出于种种考量,她不得不马上这么这么做。在求饶哭泣的记忆中间,她看见黑魔王把一个挂坠盒丢进石盆。“黑魔王拿他试药——我亲手制作的药水!然后就把他扔在那里自生自灭。”
“你做的那个严格意义上不能算是毒药,限制施法的后遗症也属于短期的。”丈夫冷静地说,“克利切会没事的。”
噢,黑魔王布下的机关当然不可能只有她的药水。这个男人多么聪明,就有多么的狠毒。服用灼心石的人总是感到极度干渴,雷古勒斯没想到这样无足轻重的附加药效可以被黑魔王利用——唯一能饮用的湖水,湖水下密密麻麻的死人手,是阴尸。这些没必要告诉丈夫,哪怕说了他依然不会明白,因为小精灵对他而言什么也不是。“但是他那时候很痛苦!他喊我的名字,祈求我救救他,我却不在他身边……”
接下来这几日克利切的状况逐渐好转,雷古勒斯把他安置在书房里方便照看。她不愿意睡觉,更惧怕做梦,一心想着从克利切记忆里见到的那个挂坠盒,发现自己无法摆脱疑虑。与此同时她醉得前所未有,并且在心底深处知道很可能是自己故意搞成这样。一杯刚喝完立刻斟满,仿佛靠这种尽快透支生命的方式就能弥补把小精灵送去受难的劣行。连昆廷也在晚餐时分注意到了。“行了,你不该再喝了。”他的手横过桌子紧紧握住她的。
雷古勒斯没理他,使劲抽出手出来。酒为此弄撒了大半,在地毯上留下污渍。“少来管我。”她把杯中剩下的一饮而尽。
“我只是想关心你。”
“把你的关心留给工作。”雷古勒斯说,然后为此笑出了声,“至少你每天制作的药水是用来救人的,虽然救的尽是群早该死的家伙……我的呢?我的药被拿去毒害自己的家养小精灵。”
他仍在替她开脱。“并非是你主动提出要献出克利切,而且你事先也不清楚黑魔王要它干什么。”
“我知道……你想让我好受点,真的没必要。当食死徒本身就是个笑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黑魔王想依靠恐惧征服巫师和麻瓜,那么留给他统治的只会是一片灰烬。起初会有人屈从——谁不想活呢?何况要维持纯血巫师奢侈的生活就意味着不能抛弃可贵的劳动力,毕竟先有下等人才能有上等人嘛。你瞧,人们起初或许会上贡一批年轻男女作为奴隶以换取表面上和平,三十年前麻瓜的犭尤太委员会便是这么想的,他们交出一部分人充当劳工,希望这么做能保全集体。这压根不是谈判啊,只是拖延时间的手段罢了。好在他们最终得救了——嗯,只有活下来的人得救,在那之前死了就没办法了。你懂为什么那个画画的德国佬输了吗?他把自己变成了全世界的敌人!黑魔王要怎么和整个世界作对?我不相信有哪个巫师能这样强大。”梅林保佑,她实在是醉得一塌糊涂了,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就算他可以做到把反对自己的人杀光好了,你认为还剩多少人愿意为他种庄稼?魔法可不能凭空变出食物。食死徒付出所有最后换来的大概只是一个下地种田体验生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