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浓郁得使人窒息,阴冷滑腻的死人手抠在她的右手臂上,将她拖向漆黑的水底。不要天堂,也不要地狱,我只想好好休息下。雷古勒斯在心中祈祷。她张开嘴感谢神明,黑水倒灌进肺里,然后慢慢地一切消失了。
她在虚无中呆了一段时间,可能是十分钟,可能是十万年。雷古勒斯实在拿不准,时间这个概念显得陌生。她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即便虚无也并非永恒。因为有人唤醒了她。
雷古勒斯知道自己彻底醒过来了,她能透过四柱床没拉紧的法兰绒幔帐看到从窗户映进来的光线——深绿色,意味房间建在湖底。而自己光着身子和一个人并肩平躺着。上回发生类似情形时首先想到是下贱,这回却奇怪的没有,大概是由于知道她不太可能和男人同时出现在斯莱特林女生寝室里。
雷古勒斯侧过头去对那人说:“嗨。”她的声音听上去像个羞怯而严肃的小孩。
“嗨。”那人也看向她。她们能感受到彼此呼吸扑在脸上。
“我在哪里?”雷古勒斯问,“总不可能真的是霍格沃茨吧。”
“这里是Limbo。”
可真叫人困惑啊。“《神曲》里那种?”但丁的长诗中这个名词指代地狱的第一层,不信奉上帝的好人在此居住。她这样的也能算好人么?“所以说,我们在地狱。”
“是嘛。其实也有人偏好管这儿叫‘迷离幻境’。”
“我死了?还是犯下罪过所以被困在这里?事情结束了吗?”她无法克制地说个不停。“我知道你已经死了,是我杀的!你死了,只剩骨头和一点碎肉……但是你现在就在我身边,甚至有体温。这怎么可能? ”
“是的,甜心。”林赛说。
“只有一句‘是的’?这算哪门子破回答。”雷古勒斯有点生气。
“这是所有问题的答案,也是最诚实的答案。”棕发女孩解释说,“除此之外我还能告诉你的一件事情,那些东西抓住你时你没有抵抗,因此才会来到这里。”
“我明白了。”而且是真的多多少少明白了。“再问一个问题,最后一个。”
“嗯。”
“为什么我们没穿衣服?”
林赛翻身朝向她,以掌心支起脑袋。“你忘了?我们要做游戏的呀。”
做游戏。雷古勒斯想起来了。这起初是五年级时林赛提议的,暑假她要和当时的男朋友还有他的几个朋友去那不勒斯自驾游,在旅店林赛和男友住一间房。在意大利将发生什么不言而喻,她希望那之前能先积累经验,这样才可以“好好表现”。她告诉雷古勒斯这种女生间的“游戏”,出于好奇心,她同意了。那天晚上在两人的寝室里,她们尽力取悦对方。林赛显得很高兴,但雷古勒斯更多感到的却是不自在,直到她探入沼泽地——噢,这倒是挺不错的。她在那儿忙活捣鼓着,令这个沉醉的女孩弓起背大声诉说自己有多爱她。雷古勒斯幻象自己的手指是野兽的利齿,将猎物从脐部一直向上整个撕裂成两半。这就是当男人的体验?她用獠牙刺穿年轻黇鹿时觉得自己强大、有力、坚不可摧。难怪大家都想做男的。
“我答应你的么?抱歉。”雷古勒斯为难地说,“我现在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我可没看见什么男人。”一个轻飘飘的吻落在她的耳根。“你说的这个男人……你们是男女朋友关系?”
“不算吧。”
“那是什么?”
“很难形容,情况有点复杂。实际上我才离婚呢。”
“我感觉我不再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了。”林赛在她耳边幽幽说道。
“是啊。偶尔我居然记不清你长什么样子,这种淡忘快得让我恐惧。你知道吗?我已经没信心说出布伦南教授的眼睛是哪个颜色了。我试着用冥想盆读取记忆,结果发现那时的记忆几乎全变成了黑白的。”她辜负了好多人,又将这些人忘却。死后仍会遗忘吗?不,想死再容易不过了,火焰可以燃尽她的躯体,泥土会平息她的脉搏,没有边际的海洋能毫无保留将她全部接纳。相较之下真正关键的问题是,难道她愿意辜负更多人吗?那些等着她回家的人……
“我觉得我得走了。”雷古勒斯猛地坐起身。
林赛脸上挂着厌倦世事的微笑。她拉过雷古勒斯本应消失不见的左手,亲吻她的指头。小臂上一片光洁,压根没有烙印的痕迹。“何苦要走?留下来和我一起哪里不好?你瞧,在这儿没有任何事要操劳,你也不必再伤心了。难过的记忆忘掉就忘掉吧。过来,到我怀里来。这里夏日从不结束,美人永不老去,唯独快乐长存——来呀,雷古勒斯。”
“听起来太好了,好到不像真的。这些一定是发生在我大脑里的事,我一准喝毒药把脑袋喝坏了。”
“当然是发生在你脑子里的事了,小可爱。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不是真的啊。”林赛煽情地说。
雷古勒斯不予理会。她下了床,朝寝室的门走过去。一个枕头从背后砸到她的肩膀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为什么你总是对让自己好过的选项视而不见?”她回过头,林赛坐在床上两手揪着床单,看起来快哭了。
“我猜,”她说,“大概因为我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非走不可吗?”泪水干涸在那张脸上。
“是的。”顿了顿,她复又补上一句,“是的,甜心。”这是林赛的用语,雷古勒斯用这个来向她表示所说的属于自己能给出最诚实的回答。
“哼,这就是为什么人们说保有良心的人才残忍。你明明可以撒谎、欺骗,编些漂亮话出来让我开心点,可你偏不。”混血女孩没了表情。“从这扇门是出不去的。”
“那我要怎么回去?”
“可能得让我掐死你之类的。”
“原来如此,一报还一报。”雷古勒斯点点头,“很公平——考虑下把你的延长美甲卸掉吗?”
她不假思索地答道:“休想。”
雷古勒斯笑了,她的朋友向来最要漂亮。“来,我们试试看。”她走回床边,挨着林赛的膝盖坐下。“手放到我脖子上来。”
林赛依言照做。白皙柔软的手扼住了她,她反射性的想要吸入空气,却只发出尖得可怕的赫赫嘶声。最后连这细微声音也消失了,只余寂静,直到混血女巫再度开口。
“你有颗金子般的心,你这个金光灿灿的大傻瓜……傻子,傻子,傻子。我爱你。”她仍在缓缓摇头,一心否定这个决策,冷眼看雷古勒斯双腿瘫软,从床上滑下去跪倒在地。女孩面带怜悯,双眼含着泪光,扣着雷古勒斯喉咙的十指愈发收紧。“永远别回来见我,知道吗?”
雷古勒斯企图作答,话语卡在喉咙里,紧接着连视线也模糊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熟悉的手伸了过来,她抓住它,握紧它,仿佛那是她一生中最渴望实现的愿望。雷古勒斯再度置身于黑暗,可是黑暗开始褪色,越来越明亮,最后变得宛如日光。有人把她小心地放在凹凸不平的湿地上,她睁开眼睛,大口喘气,岩洞外面的世界耀眼得惊人。
所有知觉被吞没在天空、太阳和嘈杂的人声中,雷古勒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痴痴地望着湛蓝的天,第一次意识到这颜色如此之美。没错,死是那么轻易,而她想活的。她真希望一直这样看下去,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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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Ueee给本章画了插图,可查看PepperPetty(凹三)或艺术家波加曼(夹去之间)
第三卷 小夜曲,完。下章最后一卷,无论下雨或晴天。
(1)药水对克利切和邓布利多产生的效果与雷古勒斯体验的不同。因为之前她精神已经被压迫到出了点问题,喝药后所面临的是真正意义上的“bad trip”。我本人相关经验为0,所以这里参考了《知觉之门》和reddit上一些网友分享的bad trip经历。
(2)迷离幻境就是哈利所看到的国王十字火车站,生与死交界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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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下雨或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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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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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过是他们豢养的一匹母马,男人想骑就骑,想打就打。”
西里斯老是回忆起这句话,试着探寻背后的深意,然而每次中途便放弃了,一头钻进酒吧寻求安慰。
那日他匆匆赶到猪头酒吧,问了老板邓布利多在哪间房,结果走到门口便听见这个。他胆怯了,在门外没有进去。后来听见雷古勒斯站起来推开椅子的声音,西里斯几乎是落荒而逃。他为自己不齿。在岩洞时他也像个局外人,没有应对的能力,只有在一边旁观。首先他迟到了——由于宿醉——其次,他变迟钝了,不仅仅是因为酒精填满了血液。放在十年前,遇到此类情况西里斯能马上意识到该怎么做,可是眼睁睁看着克利切独自跌跌撞撞从拱门跑出来,看着莱姆斯和穆迪接连冲进去,他却张皇失措,只反复摇头,对自己说着不会的,雷古勒斯不可能有事的,最终才徒劳地赶上去,每步都像把腿从及膝泥泞里抽出来那样困难。
雷古勒斯的状况糟糕透顶。她溺水、极度虚弱、失血过多、法力不稳定,而且失去了左手。他们不能冒险带她去圣芒戈接受治疗,急救过后送她去了霍格沃茨。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学生和教授们全部回家了。邓布利多请来了护士长,他们会在校医院照看她。
她昏迷的这几天,西里斯垂头丧气在伦敦某个吧台边捱过漫长的等待时间。有没有哪个醉鬼承认过酒这个玩意儿他妈的让人感觉到沮丧、困惑、厌烦,而且孤独得要命?晚些时候他发现了雷司令这个东西,它一点点驱散了宿醉,将他的愤怒软化成一种几乎是轻快的忧郁。这种白葡萄酒挺好,带着股酸橙味,酒劲不大,但足以让他在往返酒吧和公寓之间时表现得像个视交通规则为无物的混账,在马路上故意走得慢悠悠、七扭八歪。没有司机宁愿冒着损失财产的风险给他狠狠来上一记教训——噢,能这样每天羞辱他老天一定很满意吧。至少比直接杀了他更满意。
倒数第二日是思维受限,希望凋敝,感觉如此消沉的一天。整座城市在这股消沉中被冲洗,而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终于,这天还是来到了。莱姆斯遣来自己的守护神,通知他雷古勒斯醒了。他花了很久时间淋浴、刮胡子,然后仔细换上另外一套干净的衣服——拖延了又拖延,才走进壁炉洒下一把飞路粉,前往邓布利多的办公室。
躺在病床上的妹妹正读着一本麻瓜的口袋小说,这种书单手翻看刚好。她脸色苍白,好像整个人缩小了一点。那只断肢用纱布包着,吊在脖子上。“看上去你的气色好多了。”他强扮欢喜,在床边坐下。床头柜上放着鲜花、几本厚实的大部头黑魔法书和一个冥想盆。“有访客?”
“邓布利多前面来过,”她说,“他人挺好的。”
“你感觉如何?”
“一身轻松。别看我丢了一只手哦,我丢掉的可是十吨重的烦恼——反正我是右撇子。”
“你再也没法学大提琴了。”
“我不担心这个,麻瓜制作义肢的水平值得抱以厚望。”
“确实,他们很有创意,科技进步也快。”西里斯说,“听我说,我在想……等你基本恢复了,我们能搞个聚会之类的。当然了,是私密性质的,我想着介绍你和其他人认识,莉莉和你会合得来——”
雷古勒斯摇摇头。“邓布利多有和我聊过差不多的话题。我不认为这是明智的举措。”
“为什么?”
“魂器毁掉了一件,这并不说明关键的时刻过去了。眼下凤凰社成员们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前食死徒的加入,引起不必要的猜忌和矛盾。”
“但是你的手——这还不够说明你和那帮子人划清界限吗?”
“黑魔王的死忠为了当间谍博取敌人信任难道就做不到自断手臂吗?”她尖刻地指出,“你的战友们不认识我,西里斯。他们有什么理由相信我——我这么一个法律上不存在的已死之人?”
“好吧。”短暂的静默,然后他突然说,“对不起。”
妹妹皱着眉头,有些不解。“为办派对的建议?”
他手心里全是汗。必须好好谈谈才行,问题是他不知道该他妈的说什么才好。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他辜负了她。
“不,是为所有的事,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经常把你的忍让当作软弱,那肯定是我所犯过的最差劲的错误,想到这我就悔恨至极。可是还有很多其他别的……”说这些话时,他的眼睛并没有直视她。
“没关系的,西里斯。”
他鼓起勇气抬头看她。“那——你要和我回去我住的地方吗?”
“唔,我想我会去莱姆斯那儿吧。我们现在算是在一起。”妹妹飞快地一眨眼,略带腼腆地说。
在一起。这个说法把西里斯的舌头冻住了,好半天挤出一句“是这样么?真好。”难怪呢,难怪是莱姆斯而不是邓布利多通知的他。莱姆斯多半一直在这里陪着她,在他醉烂如泥的时候。西里斯从来没想过妹妹也是女人,哪怕是得知她结婚后。现在事情开始变得真实起来了,真实得可怕。眼前躺在病床上的是一名女孩;等出院那天她和莱姆斯·卢平与老校长道别后,甚或他们回到卢平的公寓时,她仍是个女孩——但只要他们一到卧室里,衣服扔到地上,她就成了女人。
她出院后又过了几天,莱姆斯来他的住处,邀请西里斯去自己公寓共进晚餐。为了不引起麻瓜的注意,他们幻影移形到附近一条小巷,接着步行。这家伙便这样送上门来,活像电影里的喜剧演员——一个奶油派扔过来,他走过来一头撞上。“你介意雷古勒斯和我……”他小心翼翼地组织措辞,“我们之间的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