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
不,你觉得你现在一点也不好。
你没敢回问他在你死后过得怎么样,反正肯定没你自在,你支支吾吾地思考着措辞,纠结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疑惑,问他:“缘一,你为什么一直留在地狱,不去成佛?”
“我在等你和兄长。”缘一说。
哦草,你就知道。
你沉痛地低下头,心说果然如此,缘一这孩子打小就长情,他连他哥给的小木笛都随身携带了十几年,用脚想也知道你这个人生带师当年唐突暴毙对他来说打击有多大,这些年来指不定怎么心心念念等着和你见最后一面,你焉焉道:“对不起。”
“阿系不必道歉。”缘一宽慰你,“我对成佛之类的事情并不在意,只是觉得或许会和你们再次相见,才留了下来。地狱很漂亮,在这里等待的这些年里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我从未因此感到过痛苦。”
这话有些出乎你的意料,你懵了,茫然地问:“你想明白什么了?”
缘一摇头,没有明确地回答你,转而道:“阿系,我决定留在这里,陪伴兄长,直到他刑罚结束。”
——诶?
你好一会儿才消化完这句话,震惊道:“为什么?!”
这特么又是怎么回事?没听说过罪人坐牢家属还要跟着陪蹲的啊!
“因为我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和兄长好好交流过。”
缘一对你说,“活着的时候,我们谈论剑技,探讨呼吸法,闲谈过去,但我们从未了解过彼此,所以我没有察觉到他的转变,也不知道他其实一直对我心怀迷茫和憎恨。”
“我们本该是相亲相爱的。”
“我这一生犯下了许多错,第一个错误就是没有正确地意识到幸福和爱。”
“我爱这个世界。”缘一说,“我的母亲虔诚温柔,从不因我的寡言而忽视我,反而多加爱护。我的兄长善良体贴,永远都在为我着想,有着成为最强武士的志向。还有你,阿系,你教我识字读书,教我辨星和剑法,是你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存在另一种生活,粗茶淡饭柴米油盐,哪怕无所事事,也能在仰望天空的时候体会到闲淡的喜悦,我衷心感谢这样的世界。”
“于是我错误地界定了美好,以为所有人的幸福都一样。”
“对于我而言,只要家人和朋友能得到快乐,那我就十分满足了。可兄长是武者,武无第二,他一生都在追求无上的武艺,被神明赠与了才能的我成了他的目标,加入鬼杀队也好,开创剑技也好,这些其实都是他试图超越我时努力的附带。”
“他人太过耀眼的幸福,是会刺伤人的。”缘一说,“我也是在很多年后才懂得了这个道理,在你死后,我拜访过一次炭吉,他的女儿小堇已经会说话了,在看到炭吉和家人在一起的瞬间,我的心中忽然生出了渴望……和悲伤。”
“或许兄长对我的憎恨也是这样,想要超越的执念累积得太久,就成了痛苦,错念因此而生。”
“每一个罪人在彻底犯下大错之前都有被挽救的机会,可我一次都没有去试图了解兄长内心的想法。”缘一最后道,“他会落得如此地步,都是我的错。”
你傻眼了。
“不是,”你说,“这特么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有句讲句,岩胜的心理有点问题,这你是知道的,毕竟正常人干不出没事捅朋友刀子这种操蛋事。人的每个行为都有内在的原因,岩胜能在人生的大道上跑偏那么猛说明他心中的错念生成已早,这两兄弟在重逢之前分别了十年,缘一是再标准不过的道德模范,那岩胜的变异应该是在继国府的时候发生的。
冤有头债有主,你怎么想都觉得这个锅应该甩给继国家的那个辣鸡家督才对。
“你这是幸存者自责。”你说,“按你这理论,世上一半的罪人犯罪都是无可奈何的行为了。痛苦不该是人犯错的理由,岩胜肯定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
所以他不声不响地走在烈火中接受自己的惩罚。
你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转头看向那个踉跄的身影。
“我们是兄弟啊。”在你的背后,缘一如此说道:“生前我没能给兄长带来慰藉,起码要在死后给他陪伴。”
“……你确定?”你问,“岩胜说不定要在这鬼地方待上几千几万年,即使这样,你也要陪着?”
“我不愿他长久孤独。”缘一回答,“我们是家人,即便是地狱漫长的处刑,也要一起度过。”
你惊讶地发现,他是认真的。
人类的感情永远是你最无法理解的程序,你想劝说缘一放弃在地狱当钉子户的打算,但却找不到理由,于是招手召来了鬼灯,旁敲侧击地问他陪伴在孤独地狱受罚的罪人算不算违反规定。
只要鬼灯给予半点肯定的答复,你就会顺水推舟劝阻缘一,没想到鬼灯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这个啊,没问题啊。”
你一愣,继而大惊:“为什么?!”
你被关在哈利湖几万年都没个狱友一起打牌吹水,凭什么岩胜就能有家属陪着解闷?
“地狱没有家属不能在罪人受刑期间陪伴的条例规定,倒不如说,我们很欢迎这样的申请。”鬼灯说,“刑罚从来就不只有偿还罪孽的意义,单纯的痛苦教导不了人的灵魂,如果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那恶人只会不断制造悲剧重复牢狱,给狱卒带来大量工作。所以我们欢迎任何能给死者带来正向精神改变的行动,在缘一先生之前,已经有许多家庭选择和走错路变成鬼的家人一同受苦了,再多他一个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