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离——祝非台
时间:2022-03-27 08:43:20

  包括王正曾经带给他的幸福以及不幸,她甚至不知道眼睛里不受控制流出的泪水,是哀伤的,还是解脱的。
  就像罪犯等待被法官审判,一直悬着一颗心,却突然被无罪释放了。她只觉得浑身绷着的一根弦似乎突然断了,大脑一片空白。
 
 
第8章 蝴蝶
  何晴答应帮忙照看大宝二宝。
  锦画知道,她家那位上了岁数的保姆挺喜欢大宝二宝的,不会难为她们,住几天没有问题。
  突然没有了孩子们在身边,王正也永远地消失了。
  她感觉浑身如同被抽空了一样,轻飘飘的。
  在现场,她是如何被挪到一张椅子上,如何接受了警察断断续续的询问,她都记忆模糊了。
  她只记得自己镇定地给大姑子打了电话,而后又给妈妈打了电话。
  剩下的时间,她都在异常冷静地思考警察说的“女网友”的问题。
  警察跟她到家里取证,打开了她老公经常打的那款游戏,虽然还在查证阶段,但她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让她震惊的是,她没想到她老公这么龌龊。
  龌龊到和游戏里的“假老婆”约炮。
  约也就算了,还没能耐地猝死了。
  临死临死,还要弄出这样恶心的粑粑事儿。
  而且还要抹我和孩子一身骚。
  这让我和孩子以后怎么能抬起头呢?
  活着的时候不负责任,死的时候更是没有人伦。
  锦画想到这,那软弱的眼泪也干了。
  她的心中已经完全没有悲伤,剩下的就只是恨。
  愤怒让她完全冷静下来。
  她知道公婆和大姑子、小姑子们正赶过来。
  她为了以后的生活必须保住这个房子。
  因为当时买房子付首付时,她也拿了一半的房款,所以房证上写着他俩的名字。
  至于存款,她知道王正没多少,每个月还要固定给他父母养老费,即使有存款,也只有他父母知道,她是完全不知道的。
  这样也好,她终于解脱了。
  有那么一刻,她的灵魂似乎从身体里飘了出来,冷静客观地审视着她曾经的生活。
  是那么不堪。
  如泥淖一般。
  陷进去,马上要窒息了。
  她却还拼命地在夹缝中呼吸呢!
  想到以后再也没有冷战,她突然想笑了。
  因为浑身突如其来的轻松感,让她差点连心中的恨和愤怒都忘记了。
  她终于从泥浆中逃出来了,困着她的王正、公婆、大小姑子,只要过了这几天,将和她永无瓜葛,再不相见。
  她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锦画似乎浑身充满了力量。
  她要尽快处理完这一切,这之后便是她们娘仨的幸福时光了。
  她终于有勇气面对王正的那些亲人了。
  哪怕是葬礼上,婆婆无赖到冲她吼叫,上来撕扯她的衣服,抓她的头发。
  骂她没有照顾好她的宝贝儿子。
  她也没有生气。
  她知道她现在就像蝴蝶。
  想要飞之前,咬着牙也要忍受一切。
  “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
  “我们好不容易把你供上研究生毕业,找了个好工作……”
  “咋就遇上这么个丧门星……”
  “到头来,把命都丢了啊……”
  锦画的那位农村婆婆,就好像终于等来了她的舞台。
  她把农村那一套撒泼打诨发挥到淋漓尽致,好像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一般,使出浑身解数。
  以显示她劳苦功高,却不幸承受老年丧子之痛。
 
 
第9章 婆婆
  锦画那懦弱的公公,满脸泪痕。
  他知道他儿子死的不光彩,而老婆子还大声嚷嚷有点丢人了,只敢小声跟她嘟囔着。
  老太婆听完他说的话,调子更高了起来,手指着锦画。
  “找女人……”
  “也是因为她才找的,成天没能耐,就知道惹王正生气,三天两头冷战,搁谁不得找啊……啊?”
  “你们差不多跟我儿子一般大,你们说说……”
  大姑子、小姑子一看,老太婆对着王正的同事们,质问起来。
  觉得实在丢脸,这才把她们老娘连推带扶的给架走了。
  锦荣握着拳头几次要冲上去揍那婆婆,都被白冰拉住了。
  刘婵、娟子和何晴扶着锦画,眼睛里冒出火来。
  锦画捋捋头发,依然站直了,接受来客的慰问。
  她的脸上看不到一点儿表情,冷静地超乎寻常。
  婆婆因为她没有追究那个惹事的女网友而愤恨,甚至怀疑她有什么隐瞒,会不会合力害死了她的宝贝儿子。
  锦画以不变应万变,她没有给婆婆任何回应。
  哪怕是愤怒。
  这让那发了疯的老太婆更加气得晕死过去。
  婆家的亲戚到她的住房看了一遍,实在没发现什么值钱的物件。
  本来计划要房子,听律师说婚后财产,父母没有权利要。
  两个孙女,对于他们来说,更是一文不值。
  看都没看一眼,就气呼呼地打道回府了。
  婆家前脚刚走,锦画的妈妈和哥嫂也打算要回去了,爸爸因为要照看服装店所以没有来。
  “孩子呢?”
  “何晴她家呢。”
  “哦,那就好。”
  ……
  “你们要不回咱家住几天?但是白天得你自己做饭,我跟你爸得看店。”
  听到妈妈的话,锦画勉强笑了一下。
  “妈,要不你留下来陪她几天,我回去帮爸看店。”
  锦荣看到白冰对他使眼色,意思别让他掺和,但他还是说出来。
  “没事儿,妈,你们回去吧,我没事。”
  锦画一身黑衣,衬着乌黑的头发。
  把那一张脸显得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妈妈没有犹豫。
  “那好吧,咱们回去吧,你也好好休息。”
  锦荣的眼里露出不放心的神色,被白冰拽着出了门。
  锦画勉强挤出一丝笑,让他放心。
  关上门,她顺着门滑到了地板上。
  还有什么比生活更难的呢?
  那琢磨不透的人心,让人不寒而栗。
  不管是谁,她都不想想了,她太累了。
  从小到大,面对困难,她都是硬着头皮勇敢地往前冲。
  即使撞个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因为她没有别的道路可选。
  现在也是这样,她从来没有单独住过死人住过的屋子。
  而且是曾经天天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她很害怕。
  唯一一次接触到死亡,那还是在外婆去世的时候。
  她看到外婆那一双和蔼的双眸紧紧地闭上了,就如一道可以带给她温暖的门,对她紧紧关闭,再也不能打开了一样。
  她内心对以后不能再体会到温情的恐惧,甚至超越了死亡本身。
  这个时候,她多么希望外婆可以像以前一样。
  把她抱在怀里,贴着她的脸说“不要怕,不要怕”。
  可明明跟外婆长得同样的一张脸的妈妈,却不能那样对她。
 
 
第10章 跳楼
  她心里一定在想,我又给她丢脸了。
  当时丢了工作的时候,她就曾经这样说过。
  而如今,女婿裸死酒店,那么下贱的死法,也跟我有关。
  眼泪从锦画的脸上滑下来,她不自主地笑了起来。
  太搞笑了,这一切都像是演戏一般。
  生活中,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她感到有些憋闷,打开客厅的窗户。
  地面上的车流依旧灯火如织,映衬着万家灯火。
  那每一个小窗户里都正在发生着幸和不幸。
  “从十七楼跳下去,一定会摔死的。”
  春天夜晚的风还是很凉,把她吹得一个激灵。
  “这种下意识的想法,绝不可能是我的,这是那个作死的冤魂在向我勾魂呢?”
  锦画想到了孩子。
  关紧了窗户,拿起外套,她要去何晴家。
  从来不爱哭的刘婵,红肿着眼睛和她说了“晚上见”。
  锦画知道,她的朋友是为她而哭的,而不是那个渣男。
  刘婵曾不止一次说过她。
  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还真让她说对了。
  “承蒙老天不弃,没有亲人爱护,却也能有无血缘关系的友人帮助,我该感恩。”
  锦画想到这些,浑身的血液似乎又开始流通了。
  一味地沉溺于悲惨,只会让自己更悲惨。
  何况,她还有两个可爱的女儿。
  她们从她的身体里跑出来,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虽然她们身上流着那个无耻的人的血,可那又怎么样呢?
  以后,随着岁月的流逝,她会让她们成长为她想要的样子。
  没有那个渣男的一点印记。
  凌晨一点,站在街边拦出租车,锦画脑子里总会想到一些恐怖的新闻,但是她除了把自己交给命运之外,别无他法。
  自从当妈后,她觉得自己越发心细了。
  她可以从孩子的哭声中判断她是饿了、困了,还是生病不舒服。
  因为这敏感的神经,让她对整个世界都开始重新审视起来。
  她发觉,在与别人聊天时,别人的一个眼神,她都能看出深意。
  所以,当王正骂她“神经病”的时候,她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只是单纯地认为他是在说气话。
  她透过那双曾经充满绵绵爱意的眼睛,看到了他对自己的厌恶和憎恨。
  这样充满未知,绝望而无助的深夜,她是经历过一次的。
  那是大女儿妞妞刚满一周岁的深冬,小家伙连着高烧了三天三夜。
  锦画白天带孩子去医院看病,晚上还要经常坐起来抱着她哄睡,直到第四天晚上,妞妞的烧终于退了,可锦画突然肚子痛到直不起腰。
  妞妞看到妈妈的脸疼到变形,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不能动,吓得哇哇大哭。
  在另一个房间打游戏的王正,过来抱起孩子。
  看到锦画的样子,他说:“怎么了?肚子怎么会突然疼呢?”
  锦画疼得额头直冒汗,只是忍不住地“哎呦哎呦”叫起来。
  “你是不白天在家乱吃什么东西了?孩子照顾不好也就算了,连着自己也照顾不好!”
 
 
第11章 鲨鱼
  其实那个时候,她就应该察觉到,他每次后来解释为“气话”的那些话,都是他真实的想法。
  而单纯的她总是相信他。
  她曾经看到的爱情都是美好的。
  即使有一些不愉快,那不也应该是小瑕疵吗?
  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是她当时没有多想。
  她觉得,他只是在生气她没有照顾好自己而已。
  那天夜里,也是快凌晨一点,她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弯着腰,一步步挪到街边去打出租车。
  虽然是寒冬,可她的额头上还是疼得滴下汗来。
  医院深夜的急诊室依然人满为患。
  她裹紧了大衣缩在冰冷的凳子上,等着叫号。
  那段漫长而又痛苦的等待时间里,她只想她的女儿。
  她坚定地下定决心,以后不可以再生病,一定要把身体保护好,这样才能保护女儿。
  医生说她是急性肠炎,需要打吊瓶,恐怕要在医院呆到早上了。
  但是她拒绝了。
  “不打吊瓶,可以吃药吗?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孩子需要我回去照顾。”
  那名正在低头填单子的男医生听到这话,很快抬起头。
  他透过金丝边的眼镜看着她:“那随你,如果严重或者出现什么意外,你要自己负责的啊!”
  “你没有家属啊?能取得了药吗?”
  “我可以。”
  锦画一张惨白的脸透着的那股坚毅,让这名男医生也忍不住叹起气来。
  捂着肚子,锦画一点点挪到电梯上。
  好不容易拿到药,她就按医嘱快速地吞了下去。
  在医院的椅子上靠了一会儿,肚子感觉没那么痛了。
  她决定立即回家,妞妞没有她在身边是不会睡觉一直哭的。
  现在回想起来,锦画发现,其实王正那时候的冷漠已经显而易见。
  而她却总是能找到理由宽慰自己。
  一步一步的路,还不都是自己走的?
  曾经,她以为自己每天和孩子相依为命,像个寡妇。
  如今自己刚好三十岁,拜王正所赐,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寡妇。
  丧偶后的生活和之前的生活几乎没什么变化。
  唯一不同的是,每天早上不用再起早给王正做早饭了。
  而且孩子们七点半之前到幼儿园吃,锦画送完孩子回到家自己悠闲地吃个早饭,竟然轻松了许多。
  她有时甚至觉得,丧偶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她不再愿意见到熟人。
  尤其是一个小区的邻居们。
  因为孩子们总在一起玩,所以锦画还是认识不少孩子们的妈妈、奶奶、外婆。
  但孩子爸的死,只要她不说,谁知道呢?
  直到这天早上,锦画用婴儿车推着二宝,领着妞妞坐电梯,早高峰电梯里依旧是挤到爆。
  但锦画却突然觉得她们就像游进鱼群里的鲨鱼一样,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躲开她们娘仨儿。
  妞妞看到了同班的一个男孩儿,兴高采烈地喊着“壮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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