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行李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刚想坐下休息,门外就有人敲门。她开门,是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小姑娘,见了她,先敬了一个标准的礼,之后才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脆生生地说:“温大夫,从明天开始你就要穿作训服了,部队里不允许穿便装,头发也要盘起来。”
“哦,我明白了,谢谢你!”温寒接过东西,小姑娘又冲她敬礼,她捧着衣服,不上不下的,顿时觉得自己和这里的氛围真是格格不入。
部队里只有内部的区域网,所以温寒扔下手机,只能百无聊赖地卷着被子睡觉。
不知道是因为心里没了繁杂的情绪,还是真的是舟车劳顿,她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八点了,她立刻爬起来,拍拍胸口,还好不是太迟。
她换了衣服,按要求盘好了头发,把红十字的袖章别好,拿着派遣证急匆匆地跑下楼。
从公寓到行政楼路过拉练场,场上士兵已经整齐划一地开始日常训练,温寒顿时觉得羞愧。真是城市生活过久了,在别人眼里,她这可是睡到日上三竿,半点章法也没了。
一路边走边问,她终于找到了副营长的办公室,深呼吸了一口气,轻轻叩了叩门,里头传来低沉的一声:“进来!”
她像是被老师叫去谈话的学生一样,心怀忐忑地推门进去,里面的人没抬头,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地问:“干吗的?怎么没有通报?”
见她不作声,这人抬起头,两人目光相接,不约而同地喊出声。
“邹亦时?!”
“温寒?!”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邹亦时,他拧着眉,低声问她:“你怎么会来这里?”
温寒也被吓蒙了,她怎么也不会把那个玩世不恭、嘴角总是带着坏笑的公子哥儿和眼前这个不怒自威的人联系起来。她知道邹亦时是空军上尉,但是和他几次接触下来,她除了感受到他身上纨绔子弟的劣根性外,可没体会出半点军官该有的威严。
而现在一见,他穿着笔挺的作训服,目光坚毅,面容冷硬,眼底眉梢俱是透着不容亵渎的坚定,身上皆是不怒自威的气质,这样大的反差让她半晌回不过神。
“前几天我接到通知,说是部队上要调一个随军医生过来,原本以为是巧合,却没想到真的是你。你就没想过拒绝?这儿可不是你一个弱女子能待得住的地方,这里的条件比你想象的要苛刻得多!”
邹亦时声音清冷,虽然坐姿有些许放松,可是身上严谨自律的气场却半点没少。在这样的场合,温寒自然不敢像平常似的和他针锋相对地斗嘴,只是乖乖地回答道:“我也不想来,可是主任说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就只能是我来了。”
听她说完,邹亦时没说话,伸手摸了摸下巴,又抬头道:“既然来了,就只能安心待着了,你生活上有什么需要的话及时和后勤处联系。走吧,我带你去医务科!”
“哦。”温寒乖乖应了声,虽然心里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实在太,自己可是大仇未报,邹亦时这家伙堂而皇之地戏耍了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严谨肃穆的环境里,再加上他身上迫人的气场,她却怎么也不敢造次。
邹亦时在前头带路,她在后头跟着。穿着作训服的他长身玉立,腰间精瘦,双腿修长,身板笔挺刚硬,少了私下里放荡不羁的随性,多了份英姿飒爽的硬气,越发衬得他气度不凡。
一路上不停地有人向他敬礼,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礼,身子笔挺,英气逼人,反倒累了温寒,跟在他身后,听着“啪嗒啪嗒”的并脚声,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终于到了医务科,医务科其实就是几间平房,有诊室,也有病床,大约是为了方便急诊,所以并没有盖成小楼,
邹亦时带她熟悉环境:“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工作区了,你主要负责骨科的急诊和常诊,并且协助其他科的会诊,东西都给你备好了,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我让他们去备。早上六点上班,晚上六点下班,中午不休息,没有休息日,有特殊情况需要来我这儿请假,病人其实不多,就是有备无患。怎么样,有疑问吗?”
温寒心里大呼委屈,难怪工资高,这么长的工作时间,能不高吗?只可惜,她既然已经来了,再矫情也没用,除了听从安排着实不敢有意见,在科里,顶多算忤逆,在这里,搞不好可是要军法处置的。
“没有了。”
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戳到了邹亦时的心窝子里,他伸手摸了摸她盘起来的头发,柔声道:“有什么困难就和我说,一开始确实有点不适应,习惯了就好了!”
温寒一抬头,眼神委屈得快滴出水来,极其委屈地问了句:“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医院啊?”模样可怜得像只猫。
她自己没察觉到,邹亦时却被她这副样子戳得心都要化了,他轻轻地托了托她的眼镜,声音更加温柔:“乖,到时候会放你走的,总不会困你一辈子的!”
两人挨得极近,他眼底坚毅的神色像是破冰后的湖面,里头温柔的神色微微荡漾开来。温寒突然回神,心底直呼自己失算了,他再怎么着也是邹亦时,这里可是他的地盘,她要是松懈了,那岂不是更由着他搓扁揉圆了,于是赶紧后退一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若无其事地回答道:“劳烦邹少费心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您去忙吧!”
见她又恢复了这副爱搭不理的死样子,邹亦时冷哼一声,抬步离开。
第一天工作,温寒确实有些不适应。邹亦时口口声声说病人不是很多,毕竟是救急用,顶多算是个急诊,比不得医院的繁忙,但是她第一天就接了不下三十个病人,骨折的、崴脚的、扭伤的、脱臼的、挫伤的,她既是医生又是护士,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
唯一的好处就是病人都是当兵的,个个都是硬骨头,哪怕是骨折,也只是自个儿疼得冒冷汗,绝不催她一句。她看着这些还没有她大的孩子,顿时觉得心软,医者仁心,她当了这么些年医生,还是头一次这么纯粹地希望让他们不这么痛苦。
这么一忙,就是忙到晚上七点,她把药换了一圈,正在给一个病人拆冷敷包,病房里突然齐刷刷地喊了一声:“首长好!”
她被这中气十足的齐呼声吓了一跳,一回头,才发现身后的人是邹亦时。
他轻轻点了点头,环顾了一下后问:“怎么样了?”
一个小兵朗声回了句:“谢谢首长关心,我已经没事了,明天就可以归队。”
温寒把用过的冷敷包扔进垃圾桶,正准备摘口罩,就听邹亦时说道:“没问你。”
她一抬头,才发现他的视线一直胶着在自己身上。她把口罩放在口袋里,翻了翻病历,公式化地回答他:“他只是扭伤,软组织挫伤,没什么大碍,冷敷之后好多了。”
“我是在问你。”邹亦时走近她,微微低下头,凝神看着她,声音低沉醇厚。
温寒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我能有什么事儿,工作而已。”
邹亦时突然把手伸向她的胸口,温寒下意识地后退,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防备和排斥。邹亦时低笑一声,前进一步,再次靠近她,无视她眼底的敌意,伸手替她解开白大褂的扣子,像是情人间的低语般在她耳边说道:“累了一天了,还没吃饭吧?走吧,我带你吃好吃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她暧昧不清,温寒不知道他这又是唱的哪出,后退一步,挣脱了他的手,冷漠地说:“我自己来。我找得到食堂,我自己去就可以,不劳烦首长。”
“听话,别和我这么生分,我的兵叫我首长可以,你又不是我的兵,用不着这么叫我。”
他这口气宠溺且暧昧不明,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没想到他们的首长看着冷硬无情,居然也有温柔的一面,还真是铁汉柔情啊!
温寒被他逼急了,也不管他的身份地位,像往常一样冷着脸轻嗤道:“邹亦时,你适可而止!咱俩可不是多亲近的关系,用不着这么和我套近乎!”
她这话一出,可谓是满座皆惊,病床上的士兵都暗自啧啧出声。他们这个副营长虽然年轻,但是沉稳老练,平日里不苟言笑,带兵格外地严苛,几乎是炼狱式训练,偏偏他能力超群,严谨自律,对待自己比对士兵还要苛刻,久而久之,大家对他便是发自内心地敬畏。
但是因为他常年冷着一张脸,待谁都没有半点笑容,这畏就大于敬了。而如今,他看着这个温大夫,满脸宠溺的笑容,一众人像是见了鬼似的,眼睛瞪大,倒吸着凉气。
“这儿人多,别闹脾气。”邹亦时的手沿着温寒的肩膀滑下去,一点点摸到她的手腕,勾唇一笑,死死地握住,“我们去别处说。”
没等温寒反应过来,他又扬声命令道:“找人看住这儿,温大夫下班了。”
“是,首长!”众人齐刷刷地应道。温寒又是一惊,这么愣神间,已经被邹亦时带出去了。
刚出门,温寒就用力甩开他的手。她深知大吵大闹或者恼羞成怒都是小女孩的套路,那么矫情的架势她做不出来,于是,只是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充满警告意味地说:“邹亦时,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说你才能明白?”
邹亦时完全不理会她的愠怒,自顾自地牵起她的手,一点点地揉捏着她的指骨。她正要奋力挣开,就听见他突然压低声音威胁她:“你什么意思我清楚得很,但是清楚不代表接受,当然,你可以拒绝我的追求,不过你也仅仅是有权利拒绝,但没权利阻止。”
简直是无赖!温寒愤愤地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就走,懒得和他这样强词夺理的人争辩,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只是她刚抬步,腰间突然一紧,整个人被他拦得踉跄了一下。他顺势收紧臂弯,把她圈进怀里,附在她耳边低喃道:“别忘了,这里可是我的地盘。”
温寒一惊,联系起自己莫名其妙被派遣,加上他异常的表现,派遣通知是下到他这里的,他怎么会不知道是自己过来?她把来龙去脉一串,突然反应过来,心底像是点了一撮火似的蹭蹭地烧起来,她回头瞪着他,怒不可遏地反问道:“是你的主意?”
邹亦时挑挑眉,不置可否。
温寒咬咬牙:“真下作!”
原本以为刚才的争吵可以让邹亦时的热情暂缓几天,没想到她刚去食堂,他就又大张旗鼓地坐到她对面。
这里的人吃饭不像外头的人,悠哉闲适,谈天说地的,个个坐得笔直,吃饭速度快而有序,像是机器一样,齐刷刷的一片。见他进来,满食堂的人直直地站起来,像是拔尖的韭菜一样,声若洪钟地喊了声:“首长好!”
满食堂只有温寒一人坐着,邹亦时不计较她的小脾气,挥了挥手让大家坐下,自己径直坐到她对面,眉眼含笑地看着她:“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食堂的饭不好吃。”
寻常士兵只能服从上级安排,但邹亦时是副营长,自然也有一定的福利,这福利就是每周可以外出用餐一次,且不用自掏腰包。
温寒坚定地摇摇头:“不去!这儿就挺好的。”
士兵们虽然比普通人的自律性高,可是她这种专宠的待遇还是让众人忍不住偷偷地递眼神过来。温寒这么些年一直独来独往,在人群中几乎没有存在感,现在突然变成了人群中的焦点,备受瞩目,这让她如芒在背,格外地难受。
她坚持,邹亦时也不阻拦,端了餐盘过来,和她一起吃饭。他吃得快,但是没有一点粗鲁之气,不多时,就腾空了盘子,只单手托腮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温寒算是腹背受敌,严重影响了胃口,匆匆扒了几口就端着盘子起身走人了。
晚上邹亦时倒是没有骚扰她,送她到楼下就走了。他突然这么懂分寸,知进退,温寒还有些不适应,但还是如释重负地挥了挥手,麻溜地上去了。
接下来的一周,邹亦时照例对她近乎宠溺地照顾,并且极其张扬,从不避讳,无论她是冷嘲热讽,还是挖苦甩脸,他也毫不在意,依旧自顾自地宠着她。他软硬不吃,反倒把她折腾得没了脾气,只能由着他来,他爱怎么张扬,她都懒得再抵触了。
以至于不过一周,全营的人都知道她是邹上尉的心头好,虽然嘴上不说,但在和邹上尉打招呼时,都会毕恭毕敬地再加一句:“嫂子好!”
起初温寒听着格外难受,别人每叫她一声,她就起一身鸡皮疙瘩,但邹亦时听着却格外舒心,每每都会难得地露出笑容,底下的人便越发明白这温大夫对邹上尉的重要性,于是对她更加恭敬起来。
温寒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她实在受不了突然被人这么供着,这样逆她习惯的处事方式着实让她难受,可是人在屋檐下,邹亦时只要一天不失了兴趣,她就得一直受这罪。
来了两周,大约是士兵们都觉得她的重要地位已经奠定了,便开始试探性地通过她向邹亦时传话。温寒自然不愿意招揽这些闲事儿,每次都斩钉截铁地拒绝,不留一点情面。
直到有一天,有个小士兵跑过来把一张请假条递给她,她不明所以,听他解释才明白,原来他是想找邹亦时请假,但是找不到人,麻烦温寒给捎一下,她断然拒绝。可是这小士兵声泪俱下地和她说了他的特殊情况,原来是家里老人出事了,他想回去见最后一面。
温寒同情他,又想着仅仅是捎而已,又不需要她自作主张,便答应了下来。
上了一天班,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怕耽误了小士兵的事儿,拎着请假条去找邹亦时,可刚出门诊,就远远地看见拉练场上黑压压的全是人,她心里一惊,想着是出什么大事了,不然不会这么大张旗鼓。
她跑到拉练场,邹亦时正脸色铁青地训话,他的声音低沉醇厚,穿透力强,满场子都是“轰隆轰隆”的回声,听得人心惶惶。
“赵先天是哪个班的?班长出来!”
“到!”被点名的班长上前一步,稳稳的敬了一个礼。
“赵先天什么时候走的?”邹亦时冷着脸,眼底怒意翻涌。这会子的他看着格外地可怕,像是阎罗王似的,身上气场迫人,吓得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今天下午拉练的时候就不在了,没打报告,也没请假!”
“知道手底下人犯这样的错误是什么下场吗?”邹亦时低吼一声,像是草原上的狮吼,暴怒的情绪沿着浑厚的声音在拉练场上蔓延开来,那班长吓得抖了一下,但还是高声回答:“一个犯错,全员受罚!”
“这次整个营都罚,负重拉练二十公里,一个半小时给我往返!你们中大部分是刚来的新兵,来了不到一个月就不服从管教了,这次给我好好长记性,如果有下次,绝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