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晴看她坐在地上神情平静,甚至有些无所畏惧的味道写在脸上,情绪忽的有些上头,她不知道陈雨虹是否能清楚的意识到在广播站做的那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不然怎么可以做到看起来若无其事。
她揉了揉太阳穴,送走齐津,她坐在陈雨虹对面,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开口。
要说些什么才好,对面心智还未全部成熟的女孩儿才会知道她做了一件愚蠢却又伟大的事情。
要说些什么才好,对面的女孩儿才不会如此排斥她,认为她是多管闲事。
该说些什么才好,她自己也不知道。
钟晴腿屈着,手扶着被子,低头转了几圈杯子后,叹了口气,抬眸,陈雨虹与她对视,眼里满是倔强,准备好的那些话,又悉数咽了回去。
这个眼神她太过熟悉,她见过太多次,从镜子里的自己身上。
她曾经在书房门口偷听过钟崇鼎对着钟子衿严厉的训斥道:“钟晴性格过刚,真是不知道你是怎么当的妈,你但凡上点心….”
后面的话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训斥,钟晴还记得当初的自己赤着脚站在门口,替门里名为母亲的人感到羞愧。
钟子衿却埋头不语,最后只唯唯诺诺地回答了一句:“知道了。”
对于那些训斥的话,她已经记不清了,却记住了钟崇鼎对她的评价,钟崇鼎是个情绪从不轻易外露的人,这是他对她为数不多的评价。
那时的自己常想,性格多刚又如何,如果她也像钟子衿般,那她在他们眼中也不过一摊难泥。
她低下头,捏住水杯的手松开,放在腿上,原本要对陈雨虹说的那些话,最后变成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明明早就可以伸出手,拉住她们,却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很早之间,她在丁蓉静眼里就看到了求救的讯号,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她仔细回想,也许在琴室匆匆那一面,又或许更早?
那种眼神,她这辈子也忘不了,过去她或许不懂,还能找到借口被原谅,那现在的自己,又算什么呢?
这句对不起,是对面前的人说的,还是对更早的别人说的,她自己也分不清。
对面的人久久没有接话,钟晴抬头,却发现泪水从对面的人脸颊滑过,她忙起身,去床头柜上拿纸巾,小小的房间里响起了啜泣声,钟晴拿着抽纸的手用力,拽得塑料外包装变了形。
再回头,小小人整个蜷起来,头埋在膝盖里,肩膀耸动着,她很高,蜷缩成一团之后并不娇小,但她又很瘦,整个人像是被衣服挟持。
钟晴走过去,蹲坐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陈雨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问:“钟老师,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钟晴的手一顿,只说:“会有办法的,”小小的人儿还是在哭,不知所措地哭着,身上那股无畏的劲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害怕,或许还有后悔。
“真的是你吗?”钟晴只问了这句话。
“是我,”陈雨虹咬着牙,倔强地开口。
“真的是你吗?”钟晴又问了一遍。
陈雨虹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她要问的是,被性侵的那个人究竟是陈雨虹还是丁蓉静。
“是我。”陈雨虹回答得果断而坚决,她握住钟晴的手,看着她,“只能是我。”
“为什么?”
她咬住唇,不肯再开口,她头埋进搭在上膝盖上的手臂里,用力滑过,带过脸上的泪渍,钟晴拿过来的纸巾还摆在地上,风掠过,带的纸张轻微晃动。
“不能说吗?”钟晴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不能说吗?”
陈雨虹不抬头,拒绝沟通。
“你不说,打算怎么办。”钟晴继续问。
“钟老师,”陈雨虹抬头,她没有再哭了,眼眶红着,带着浓浓的鼻音,问,“我说了,能怎么办吗?”
钟晴想要保证些什么,却发现那些承诺的话,她根本无法开口,很多年前是这样,现在她还是这样,她没办法改变什么,更没办法承诺什么。
过去的自己承诺了却没能做到,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冷,像是坠入了冰窖,而这一切的源头,源自记忆深处一个冰冷却又绝望的眼神,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丝毫怒火,有的只是心如死灰而已。
“至少,”她听到自己开口,是心底的声音,“能多一个人分担。”
多么无力苍白的一句话,她身子开始轻微颤抖,她觉得自己很可笑。
没料到听到这句话的陈雨虹却将头抬起来,下巴搁在手臂上,她打量了钟晴片刻,突然笑了,说:“谢谢你,钟老师。”
她偏过头,脸枕在手臂上,眼神看向窗外,道:“她不是没有跟老师说过,可是什么都没有改变,这个学校不知道为什么,对她而言像是一个牢笼,有人说过,学校是一层壁垒,帮我们挡住了社会大潮的侵蚀,可是我好像没有感觉到,这里无处不在滋生着恶,我们因为无知,而去轻易的排挤别人,而你们因为太懂得,所以漠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