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窗倒影里的人皱着眉,勾着笑,模模糊糊看得清整体五官。
以前她经常这样笑,得体的微笑、虚假的微笑、标准的微笑,各式各样的她都练过,什么场合该有几分笑她都很清楚。
突然她想起丁玲对她说的话那些话。
过去她精谙这一点,现在又为什么不肯弯腰,因为不再有逼迫她的人了吗?
还是她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又或者是别的一些什么原因?
她隐约找到什么原因,又不肯承认。
透明窗里的自己垮下笑脸,模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窗。
走到春姨店门口,准备掀开帘子时,听到了店内熟悉的声音。
“春姨,全国妇联有过数据统计,我们国家有24.7%的家庭存在或轻或重的家庭暴力,平均每7.4秒就有一名女性在遭受丈夫的殴打,我国每年有15.7万的女性自杀,其中又有60%是源于家暴。”
是齐津的声音,钟晴停下脚步,紧接着是春姨刻意压低的声音:“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妇联,我不知道那些东西,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我为了小琴是不会自杀的,小琴需要我。”
“是的,我知道你很坚强,可是家暴致死占据着妇女他杀原因的40%以上,你能确保你不是那40%吗?”齐津停顿了一下,“就算是为了小琴,难道你不是更应该离婚,带着小琴离开吗,你并非养不起小琴。”
“小琴不能没有爸爸,她不能是野孩子。”这一次春姨回答地很快,这些借口在春姨的心底演练过千百回。
“现在是你,如果以后是小琴呢?你能保证你和他在一起,小琴不受到伤害吗?”齐津又问。
“不会的,”春姨似是笃定,“小琴是他女儿,同他有血缘关系,不会的,而且他昨天给我跪下了,他跟我保证了没有下一次。”
门外的钟晴,竟能从这句话里,听到一丝幸福的滋味。
多么可笑又可悲。
指缝里漏出一点点改过自新地念头,也能叫幸福,
钟晴掀开帘子,偷偷往里瞧了眼,看到齐津的背影,他比初次见面更清瘦了,他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
“每一个家暴的男人,都拥有两只不知何时像你挥舞过来的拳头,也有两条随时向你下跪的腿,一次又一次的心软,换来的也许不止是你永无止尽的伤害,还有小琴的,当他的拳头像你挥舞过来的时候,他心底的那根道德底线就断了,家暴的次数只有0和无数次可选,当他发现用力量可以让女人臣服于他的时候,一旦他发现他的自尊心被挑战,紧接着挥舞过来的便是拳头,因为那是他享受力量带来快.感的武器,生命只有一次,机会摆在你身边有很多次,但是你都放弃了,你能保证以后还有机会吗。”
那背影如松竹白雪。
她是第一次听齐津说这么长的话,也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认真地与别人交谈,不带一点调笑。
她不是傻子,能听出话语里的句句真心。
可是她也知道春姨一定会有借口。
“他以前对我很好的,恋爱的时候我说我想吃炒栗子,他一个人跑到县里去给我买栗子,刚结婚的时候,钱也都是交给我,他其实很勤劳的,就是迷上的赌博,他只要能戒掉,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此刻的春姨像是出法庭庭作证的证人,执迷不悟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为囚徒做最终辩护,“我相信他能戒掉的。”
最后那一句,像是说给齐津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没有人能真正戒赌的。”齐津开口。
春姨匆匆打断:“我累了,你下次再来吧,我要去哄小琴睡觉了。”
拙劣地借口,也是可以赶走人的。BaN
齐津的声音半晌没有响起,也没有出来,钟晴将手上拎着的零食放在门口,她不打算进去了,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和出来的齐津迎面撞上,齐津张口想说话,钟晴连忙上前,垫脚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她抓住齐津的手腕,牵着往前走了一段才松开他。
齐津这才问:“怎么不进去。”
“就好像,”钟晴有些泄气,“觉得没必要。”
“我发现...”他话说了一半又垂头,“算了。”
钟晴盯着他:“怎么?不想背后说春姨坏话?”
齐津嗯了声。
“是不是打算放弃了?”钟晴试探地问。
“没有,”他声调突然拔高,“没有,这才刚开始。”
他说这话时,钟晴脑海里浮现出不久前他像刀子一样瘦削的背影,眼底印着他现在地坚韧。
她感受到了一种孤寂,明知是劝不动的人,他却执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