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傅母过世的第十九年。
傅书珩摘下墨镜,“妈,五年没回来看您了,您在那边还好吧。”
“国外那边的工作我已经处理妥当了,大部分业务也会挪回国内,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以后不会再失约。”
“小知了长大了,您还记不记得那年她过生日,爷爷说要让我以后娶她,可是这么多年了,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这事,她还为了躲着我离家出走了。”
想起之前许知颜窗前的那几支狐尾百合,他像是分享诉说:“她和您一样,喜欢这狐尾百合。”
他自嘲地笑笑,“傅书庭说我没出息,为了追姑娘竟然跑去心甘情愿当保镖。坊间流传,傅家的人都朝三暮四,喜欢拈花惹草,我大概是随了您吧。”
“明年不知道能不能带知了一起回来看您,您可要保佑我,让那鬼丫头早点回心转意。”
傅书珩顿了顿,“他……也挺好的,您不用担心,在那边找个帅老头再潇洒一回。”
他眼圈逐渐泛红,总觉得大男人流泪矫情,他用指腹蹭去眼尾欲坠的泪水,有些许哽咽,“我……很想你。”
傅书珩在墓园静坐了半个钟头,放空自己,在这里,在傅母面前,他才能偷得半刻自在时分。
“小琛。”
傅书珩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傅书庭同样抱了束狐尾百合,“来看看阿姨,你果然在这。”
傅书珩没回来的这几年,傅书庭每年今天都会来这替他悼念亡母。
傅书珩没想到在这能看见傅书庭,客气说:“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应该做的。”傅书庭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伸手拉他起来,“在国外好吗?一次都不回来。”
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傅书珩的确不愿意见到他哥,平日里他都可以友好相处,唯独这日子是刺。
他不知傅书庭是何意图,出言不逊道:“你放心,公司是你的,我一点兴趣都没有,让你妈也放心,如果不是因为知颜,我根本不会回来。”
傅书庭说:“我们一定要说这些吗?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想和你抢任何东西,公司你要我可以拱手相让。”
傅书珩意识到自己态度有问题,没再说话。
这些年来,傅书庭对他从不似其他世家大族兄弟间那般勾心斗角地厮杀,反而经常把公司重要业务分给他,听取他的意见。
傅书庭打破僵局,“等会儿回家吗?”
“不了,老头不是以为我还在国外吗?何况我还上这班呢。”傅书珩想到许知颜还等着小笼包,语气轻快了些。
“出息。”
两人一起出了墓园,傅书珩想起前天晚上许知颜在天台上说的话,他说:“帮我查一下张映南,要他没成名之前的资料。”
苏潼把那句“他看我的眼神有点迷恋”当成了是许知颜的自恋,虽说许知颜平时确实大大咧咧地爱开玩笑,可傅书珩冥冥之中感觉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傅书庭:“还是为了许家那小公主?”
傅书珩“嗯”了声,“尽快给我吧,我去乾记,和你不顺路,先走了。”
印象里傅书珩不是个贪吃的人,傅书庭问:“去乾记干什么?”
“当外卖员。”傅书珩背过身,挥了挥手。
傅书珩让店员用锡纸保温袋装好食物,除了小笼包,他还买了别的小点心,想来那馋猫也爱吃。
许知颜一天自己呆在家里,除了看剧本无所事事,她站在窗前撑着下巴,久久都不见那人回来的影子。
她恹恹地在房间来回踱步,抱起自己的兔子,揪着它的耳朵,气呼呼地指着它说:“你要是敢不回来了,我就……我就……我就扣你工资!”
老式门铃被按响,许知颜丢下兔子,没穿好拖鞋就急急朝门口走,脚趾不小心踢到床角,痛到眉心紧锁,单腿跳着去开了门。
男人穿西装不愧被称为“行走的伟.哥”,尤其是令人垂涎欲滴的帅气男人。
许知颜打开房门,半晌都没敢认眼前人,连傅书珩递过来的吃的都没接。
“不认识了?”傅书珩在许知颜眼前晃了晃手,“给,趁热吃,我走了。”
“欸。”许知颜茫然地接过袋子,叫住他,“你要不要进来一起吃点,我又不是猪猪,你买这么多我吃不完,家里也没有能热它的锅。”
乱找借口,明明就是想和他呆会儿。
傅书珩进屋换了鞋,不知何时,许知颜家里竟然多了双男式拖鞋。
许知颜手机铃声响起,她支使傅书珩在餐桌旁拆着包装,自己拿了手机打开扬声器。
那头声音端庄有节地说:“您好许小姐,我是新天地爱马仕的CC,您五个月之前……”
许知颜“啪”地一声挂了电话,不自在地东张西望。
“爱马仕?你挺有钱的啊。”傅书珩一脸看笑话的表情,准备听她怎么编。
许知颜尴尬地张嘴,紧张磕巴胡扯说:“你……听错了,是……爱牛仕,申城一家潮汕牛肉火锅店,我是他们VIP会员,以后回去请你吃。”
傅书珩上下打量审视她。
怎么做到瞎话张口就来的?
第二十三章
◎落寞◎
傅书珩的眼眸就像是冬日里的审判官, 缜密而又严厉,偶尔透出的浅浅笑意不及眼底,致力于读懂她的每一个微表情。
许知颜视线闪躲, 她握杯佯装喝水,手指不自然地敲着水杯杯沿, 不敢和傅书珩对视,此时心虚的行为不足以用来掩饰随口而出的瞎话, 专业技能完全不在线。
她瞄见门口鞋柜上犹如救命稻草般的快递, 咽下喉间的水,撑桌起身,取来盒子递给傅书珩,“给你的祛疤膏。”
傅书珩没抓着问题不放, 毕竟两个人都在玩“无间道”, 许知颜这出糗的机灵样让他沉闷了一天的心情总算见了阳光。
他接过盒子, 垂眸扫了眼包装,是法语说明, 大学时他辅修过法文,但是医学专业名词读起来还是费力, “给我这个做什么?”
“KK听说你救我受伤了,特意寄来的, 嘱咐我一定要交给你呢。”许知颜作怪地说。
傅书珩顿觉手上的祛疤膏烫手,他把东西推给许知颜说:“你留着用吧, 我不在意留不留疤。”
“怎么?你想留道疤装□□唬人吗?”
许知颜咬了口汤包,汁水还热着, “唔, 就是这个味道。”
上次许知时送来的那些, 她才吃了半个就被傅书珩三言两语吓得不敢继续, 手上的伤疤似也在提醒它,不得嘴馋,让她难得含恨忍痛割爱。
蟹黄色的汤汁不小心从嘴角溢出,顺着皮肤流到了下颌角,许知颜还没来得及抽纸,傅书珩抬手用大拇指帮她蹭了去,像那晚在片场一样,自然且随意。
那天许知颜夜戏昏睡,就算醒着也意识混乱模糊,早忘却傅书珩做了些什么,可今夜唯有他们二人在这间空旷的出租屋里。
他们坐在一边,挨得很近。
这三天发生的事情让许知颜的情绪忽起忽落,跨年酒局、新年登山,还有这晚间夜宵,此时唇间还留有傅书珩指腹的余温。
心彻底乱了。
许知颜的筷子还夹着吃剩的半只小笼,醋汁顺着薄皮滴落在盘中,一滴一滴荡起盘中涟漪,圈圈油花浮在小料上,飘飘荡荡。
许知颜呆愣在餐桌前,只知盯着傅书珩的眼睛,想探出一个答案。
傅书珩亦是如此,他下意识的动作让彼此的关系再一度陷入困境,不同的是,这次是一种暧昧美好的悸动。
整整两分钟,二人相顾无言。
许知颜试探开口,声音如蚊吟,小得可怜,“傅书珩,你是不是……”
喜欢我?
这三个字还没问出口,傅书珩似是感知到了可能的问题,他起身打断说:“你吃吧,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答案毋庸置疑,喜欢,十九年了,也许更长一点。
然而,他不能回答,至少现在不能。
傅书珩走后,许知颜也没了胃口,她撑脸望着那扇门,她本来还想问问傅书珩今天为什么穿了西服,也没来得及。
在家的时候,许知时若非出席重要活动,从不穿西装领带,他觉得累赘束缚,为此没少遭到许父的斥责,没个未来掌门人的模样。
久而久之,在许知颜眼里,穿西装可以和有重要的事画等号。
傅书珩性子不羁,今天却也穿了西服,这模样比那些写字楼里的金领更加倜傥撩人,可许知颜了解他。
斯文败类。
他难道也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不是孤儿吗?
他似乎还是个弃夫,能有什么事呢?
许知颜败兴收拾好包装盒,把剩余的小笼和点心放进了冰箱,又将桌上那小半碟醋倒进洗碗池,用水随意冲了冲碟子,放回沥水架。
她关灯侧躺在床上,借着月光凝着对面那栋楼,傅书珩换了衣服在阳台打电话,不时会捏捏眉心。
昨天苏潼从派出所出来通知了许知颜结果,是意外。
其实许知颜和苏潼都清楚,无论真相如何,结果都会变成意外,不管是刘亚琦还是她背后的人,又或是剧组,都不会让这件事情影响剧的口碑以及正常播出的时间。
刘亚琦会这么做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得知张映南的新戏想用许知颜,她胃口不小,去试了女二号的角色,毫无疑问,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怨恨的种子就在心里发了芽。
许知时不认可这个结果,想要继续调查,被许知颜拦了下来。
大家都清楚一旦许知时调查下去,她的身份就掩藏不了了,以后和刘亚琦应该不会再有合作,何况现在有了新的戏约,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傅书珩和傅父打了招呼,说是国外的工作临时有变,回国计划暂时搁置,许父许母也不再急着召许知颜回家,但她在外几次三番遭人陷害暗算,许家上下都有一口气堵在心中。
傅书珩也不例外,和许知时商量着办法。
休息的这三四日里,苏潼出差,许知颜在溪城没什么认识的人,想着回申城呆几天再回来,可收拾行李时,她又觉得麻烦,放弃了回家的念头。
傅书珩每天早上会给许知颜发消息问她安排,其他时间他都忙着处理自己手头的事情。
许知颜还为那天的事情别扭,看到信息就回四个字,“在家呆着”,然后偷偷溜出门。
来了这么久,还没仔细游览过这座小城,她自己骑着单车在大街小巷里闲游。
路过小吃摊,她会停下车子,拿一个纸碗随大流在路边享用,过得也算惬意。
“许知颜?”
许知颜正坐在河边喂鱼,听到岸边熟悉的声音,她身子僵了僵,放下鱼饵转过身子。
傅书珩问:“你出门为什么不叫我?”
“这不就在家附近吗?我就透口气。”许知颜说。
傅书珩:“虽说上次那伙人抓到了,但最好还是注意点,下次叫我。”
许知颜点头。
傅书庭一早发来张映南的资料,里面有一张他前女友风蓝的照片以及其死因,还有张映南在风蓝过世后的种种,他有点后悔没了解清楚状况就贸然帮许知颜争取到这次机会。
他做事向来计划周全,这次是见不得许知颜难过,失了平时的水准。
许知颜和风蓝长得如一母同胞,尤其是侧颜,如果不与二人相熟,很难分辨异同。
风蓝的死因更是令人咋舌。
傅书珩放下资料,出门醒神,思考怎么把这事告诉许知颜,正巧在河边遇上了她。
傅书珩说:“还转吗?”
许知颜把手边的鱼饵尽数洒进河中,拍拍手上的灰,“走吧。”
犹豫再三,傅书珩还是没说,现在看来,张映南用许知颜不仅因为她长得像风蓝,还可能已经知道她是许家的女儿。
为了不伤害许知颜,这事得从长计议。
二人谁也没再提那晚的事,像之前每一次情感意外一样,选择性失忆。
对他们来说,这是个好法子。
作别后,傅书珩在楼下买了碗面,他把资料发给了许知时,简单介绍了情况。
许知时沉默片刻,“我下周去趟溪城。”
苏潼从B市出差回来,带回个喜讯,许知颜这个小糊咖接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广告,代言一款古风手游,广告拍摄地恰好在溪城,正好兼顾《如归》的拍摄。
《如归》制作周期约为五个月,许知颜戏份不多,大概拍摄前两个月就能完成,定妆照镜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许知颜对自己的新戏造型十分满意,一身帅气的民国军装,还有众多款式的旗袍,延续了前一部戏唯一的快乐。
成片效果极佳,连苏潼都感慨不愧是大制作,摄影师的专业程度非一般剧组可比,许知颜的长相优势完全被展现出来。
许知时处理完公事,周五提前下班驱车赶来溪城,临行前他通知了傅书珩,到地正巧碰着许知颜拍完定妆照,衣服还没来得及换。
许知颜依然保持着低调不爆马的原则,环顾四周没发现傅书珩和其他工作人员的身影,才匆匆和许知时上了车。
刚坐稳,许知颜说:“怎么样,你妹妹我有没有潜入敌方女特务的潜质?美不美?”
“美美美。”许知时早习惯了许知颜这自负样,敷衍说。
他今天不能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公司农历新年前的事情繁杂,他这个总经理顶着巨大压力才能脱身半刻。
许知时从后座拿过一个信封,他把傅书珩发给他的资料仔细查阅一遍,筛选出对许知颜伤害较小的一部分,让秘书印了出来。
其实他心里知道,不存在伤害大小的问题,都是无用之功。
许知颜疑惑接过牛皮纸袋,“这什么?”
“自己看。”许知时抬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