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看之下,她的脸庞线条流畅,娥眉杏眼,琼鼻朱唇,中规中矩,没哪处格外出挑,偏偏放在那一张巴掌般的脸盘上,便显得恰到好处,有种令人难忘的别样韵致。
她叫秋芜,是毓芳殿的掌事宫女。
只是个伺候人的奴婢,凉亭中的几位嫔妃却不敢慢待,一个个打起精神,露出和善的笑容。
不为别的,只为她服侍的九皇子元烨,正是太子元穆安跟前的红人。
如今,太子才是真正的掌权人,他待谁好,旁人就要待谁好。他厚待九皇子,则九皇子身边的奴婢们,也跟着鸡犬升天。
连毓芳殿负责洒扫的粗使宫女都在宫人间炙手可热,更不必说秋芜这个掌事姑姑,隔三差五地出入东宫,向太子禀报九皇子的日常起居事宜。
太子常夸她办事妥帖,照料周全,不时下赏。
“咦,这不是秋姑姑,大中晌的,日头还没过去,又要往东宫去了吗?”其中一位嫔妃摇着团扇同她打招呼。
秋芜至亭外阶边停下,冲几位嫔妃叉手行礼,柔声应答:“贵人们安好,奴婢的确是往东宫去。”
她说着,一指身边跟着的小宫女竹韵手中捧着的几叠纸,“太子殿下繁忙,唯有午后能得片刻闲暇,却仍记挂九皇子的近况,差人过来问,恰好九皇子才临了两幅新得的字帖,奴婢便趁着这时送往东宫,请太子殿下评鉴。”
几位嫔妃纷纷露出矜持的笑容,连连点头,不无羡慕道:“太子这样繁忙,还惦念着幼弟的起居,真是难得。既这样,秋姑姑快忙去吧,别被我们耽误了。”
“不敢,是奴婢不该打扰贵人们的雅兴。”秋芜又弯腰规规矩矩行礼,得了首肯,方带着竹韵继续朝东宫的方向行去。
转眼间,婀娜的身影消失在廊庑尽头。
几位嫔妃方才的精神头像是被抽走了,一下恢复方才恹恹的模样,重新到石凳上坐下。
其中一个忍不住叹:“咱们的日子,好似还不如一个宫女有盼头。”
她们入宫来,便再也出不去了。如今,皇帝没了费心讨好的必要,皇后那处,又根本不想见到她们。
年纪貌美的娘子们满腔的热血被一盆凉水噗呲浇灭。
人生才刚开始不久,将来如前朝太妃们一般被迫迁往行宫关一辈子的日子就近在眼前了。
还不如秋芜这样的宫女,生得貌美,在太子面前能露脸,指不定哪日得了宠幸,还能博上一博,这样的例子虽少,却并非没有。
再不济,年岁大些,也能求一份恩典,放出宫去,嫁人生子。
几人面面相觑,越发没了精神。
年纪最小的那个左看看右看看,昂首道:“要什么盼头?秋芜再得看重,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奴婢。”
经她一提醒,其他人也回过神来。
“是了,我听说她本是小吏之女,父亲曾因亲属犯罪而受牵连,也算是罪人之后了。”
“太子性情冷淡,眼光亦高,满朝亲贵家中的女儿都不见得能瞧上,更别说一个宫女。至于九皇子,倒听说当真与她十分亲近。不过,她这样的出身,一辈子也只能做个奴婢了。”
“不说她了,我备了一副雀牌,咱们正好四人,要不要抹一圈?”
没有什么烦闷是抹雀牌不能解决的。
几人一听,方才的萎靡一扫而空,立时精神振奋,两眼放光。
另一边,才被议论过一番的秋芜已穿过御花园,过重明门进入东宫,往太子起居理政的清晖殿去。
东宫内外的守卫、太监都认得她,问也不问,便放她通行无阻。
就连站在清晖殿外的东宫总管内监康成看见她,都远远地冲她笑了。
这样的殷切并未让秋芜感到一丝欣喜和得意。
她在殿外的阶下略站定一步,稳了稳心神,掩去眼底的黯淡,这才提着裙裾,缓步踏上台阶。
“康总管,奴婢奉命前来,不知殿下此刻是否空了?”
康成一张圆盘脸笑出满满的褶子,一面示意身边的小太监海连开门,一面连声应:“秋芜,你可算来了,殿下方才空下来,已等了一会儿了,快进去吧。”
正殿镶着琉璃的厚重木门被小太监推开,发出嘎吱的声响,日光透过琉璃映在漆黑的地上,一阵流光溢彩。
屋子的中央,一张长长的书案被绚丽华贵的十二扇描金彩绘花鸟围屏围着,案上,文房四宝并几叠书册摆得整整齐齐。
案头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青玉嵌宝石瑞兽香炉中,缕缕青烟正从兽嘴里喷吐出来。
案后,头戴青玉镶金远游冠,身披云龙暗纹圆领袍的男子坐得端正笔直,仿佛没有听见殿门被推开的声响,始终微垂首,持笔管,在卷册上圈点勾画。
一层袅袅香雾遮着,让人看不清他眉眼之间的神色,只能隐隐窥见一张宛若玉雕一般端肃英俊的年轻脸庞,透着不容忽视的气势和威严。
秋芜从竹韵手里接过那叠纸,独自一人踏进屋去,一步一步,行至书案前的阶下,停住脚步,悄悄掀起眼帘,飞快地朝前瞥去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