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栖迟觉得在里屋呆久了,自己身上都多了些清淡的药香。
又是数日。深夜,顾栖迟守在门口打了个哈欠。
这已是她第三次跟着婉嫔过来,她抬头瞧了瞧四周,轻轻扯了扯春雨的袖子。
“春雨姐姐,我想问你件事。”
“所有的嫔妃来这里都会哭吗?”
“我不知道。”春雨轻轻摇了摇头。
“娘娘不痛吗?”顾栖迟继续问道。
“只要娘娘高兴,那就不觉得痛了。”春雨直直望着前方,不知在看些什么。顾栖迟抬眼望去,却只看见少女一双空洞的眼瞳。
“噢。”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顾栖迟以为日子会这样无趣又平淡地继续下去,直到一日,她又看见了那位敬事房的赵公公。
赵公公将她和春雨一起叫了过去。
她们被带到了一个阴暗潮湿的房间。房间不小却很是空旷,只在中间摆了一把沉重的木椅,雕刻精致,看上去和这个屋子格格不入。
赵公公锁上房门,撩起袍子在木椅上坐好。
“抬起头来。”阴柔粘腻的声音响在耳边,拖着长长的尾音,听上去让人汗毛竖立。
顾栖迟抬起头,看见赵公公一双浑浊涣散的眼。衰老惨败的身躯几乎嵌在椅子里,松弛的皮肤上布满细密的棕色斑点。
“认得我吧。”阴冷的视线如毒蛇一般绕着两人缠了一圈,赵公公伸手抚着尖利灰白的指甲,轻声问道。
“回公公,认得。”
春雨当即恭敬行礼,纤弱的身体微微颤抖。
“不必这么拘着,起来吧。”赵公公随意摆了摆手:“咱家叫你们过来,是因为瞧你们是个好苗子。”
他起身走到两人面前,冰凉的手指扣住下巴,尖锐的指甲嵌进软肉里,留下持久的刺痛。
顾栖迟觉得自己闻到了一种腐败的味道。像是在暗无天际的沼泽之中,破碎腐败的藤蔓缠住身体,将你缓缓拖下地狱。
“你们两个算是宫中长得不错的。”赵公公收回手指,轻轻捻了捻:“只要听从咱家的吩咐,咱家保你们能飞上高枝。”
“怎么样啊。”
这不是询问,更不是所谓的惜才,顾栖迟觉得这更像是让她们无法拒绝的威胁。
她们没有拒绝的权利。
“很好。”
“从今日起,以后每隔五日,你们二人便到这里等我。”或许也是料到二人不会有什么反应,赵公公满意点头,嘴角扯出个阴冷的笑来:“若是不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理了理衣袍便率先出门离去。但顾栖迟和春雨都能猜出他的未言之语。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罢了。
或许两人都没有想到,这一日,是她们仅剩下的,可以被称为“生活”的日子。
*
顾栖迟很少陷入这种绝望的情绪之中。
就算她失去了家,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与朋友,她还是咬着牙挣扎着想要爬出泥沼,想要活下去。
可现在她觉得活着是无比的恶心。
她厌恶一次又一次的无休止的辱骂。
她厌恶如奴隶一般屈辱地跪在地上做出乞求的姿态。
她厌恶所谓的“教导”,厌恶总响在耳边的那句——“你是最下贱的奴,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与希望。”
她厌恶粗糙的麻绳死死扼住脖颈的窒息感,她厌恶滚烫烙铁灼烧皮肤的尖锐刺痛,她厌恶细长皮鞭抽打在身体上的血痕,厌恶那用来涂抹伤痕的、上好的药膏,她厌恶每次羞辱过后被赏赐的一小枚金叶子。
她厌恶遍体鳞伤、苟活于世的自己。
从恐惧,到痛苦,再到如今的麻木。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能做什么。
顾栖迟常爬到高墙上抱着腿望月亮。
月亮很亮,却又不像太阳一样亮得刺痛眼睛。在顾栖迟眼中,月亮很干净,似乎月光照到身上,会洗涤干净所有残留的污秽。
她觉得,在月光之下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许会让自己看起来干净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