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横波惦记别的事,支开阿蛮,问脱脱:
“你去谢台主家中的事,跟康十四娘细说过吗?”
一下被触动心事,脱脱沮丧着个脸,摇摇头:“没有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人知道了,幸亏陛下没计较,台主没事。”
倏地想起那道鞭影儿,脱脱眼里冒火,拿过奁盒,翻出一膏子,用发簪挖出一块来细致地抹了抹手背。
李横波摸摸她秀发,柔声说:“十四娘常来做客,我倒不愿意往坏处想她,她一个粟特人,孤身在长安讨生活十分不易,也不像什么歹人。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日后做事更谨慎才是。”
脱脱软绵绵往李横波肩头一靠,嗅她身上淡香,撒娇哼道:“知道了嘛。”
腻歪半天,脱脱拿定主意衣裳也不收拾了,只把钱袋装上,换件粗布衫裙,往西市来。
刚要进裁缝铺子,肩膀被人一拍,她吓呆,见是小五,立刻又掐又踢:“你想吓死我?”
小五警惕看看四下,把她朝另家打铁铺子扯去,火星四射,热浪扑脸,脱脱挣了两下,捶他说:
“要死了,你干嘛?”
“有人找到我,要我打听一个叫、春万里的,听他描摹,我一想这不就是你吗?”小五忧心忡忡,“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谁找的你?”脱脱眼睛倏地睁圆。
小五说:“是长安县衙的人,你不在籍。”
脱脱顿时心乱如麻,不能再等了,她深吸口气,点了个头:“对,我得罪人了,小五,你别说出去,但也不需要帮我什么,就当不认识我,行吗?”
小五急的挠头:“哎呀,你到底得罪谁了,跟我说清楚,指不定我能帮你忙呢?”
脱脱摇摇脑袋:“帮不了,我不能牵累你,好哥哥,谢谢你提点我,咱们改日再见。”
她溜得快,几步跳出打铁铺子,朝左拐了个弯,顶头就撞进一个人怀里。
一抬头,脱脱面色煞白,连连倒退几步,却被对方拦腰一抱,揽到胸前去了。
云鹤追笑吟吟的,低眸看她:“小东西,怎么见了我是这副表情?我一万两黄金都备好了,你人呢?”
不等脱脱叫,他捂住她的嘴,风一样,卷着脱脱上马,扬鞭走人。
云鹤追一手箍紧她腰,一手扯着缰绳,看不出,他御马的功夫也这么好。脱脱无心多想,眉头倏地一拧,凶狠回眸:
“放开我,我这就叫了!”
“你叫啊,我报过官了,你偷我白玉翡翠,长安县县衙的人也正到处找你。”
脱脱看看他打扮,再看看自己,知道大喊大叫必定让人当做小贼被贵公子抓,她脑子急溜溜转,眼见马要上桥,声音立刻软得能掐出水:
“郎君呀,我被颠的恶心,想吐呢,先放我下来吧?”
云鹤追眉一挑,嘴唇作势在她鬓边贴了贴:“想吐?小美人,不会是肚子里怀了谁的小野种吧?”
去你娘的野种,你就是……脱脱恨恨手一伸,探进嘴里,对准深深的喉咙一阵猛抠,果然,哇的声,劈头全都吐到了云鹤追身上。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酸气。
散衙会食吃的荠菹,绿绿的,还没消化完,很醒目地挂在云鹤追臂弯。
云鹤追一袭白衫如雪,手臂一松,没想到她真的吐了。趁他愣的空档,脱脱目光一定,翻身跳下,几步跃上石栏,扑通一声,纵身栽进河里。
桥下正悠悠驶过两叶小舟,散装着货物,这么好大一声水花四射的,以为有人失足,忙撑篙去寻。桥头上,一波波惊呼看热闹的人声响起,指指点点,探头探脑。
云鹤追在上头也看了半晌,忽一声轻叱,策马挤出人群。
很快,看热闹的人群散了,桥洞下,湿滑的洞壁那骤然冒出个脑袋来,少女大口大口呼吸,抖了抖脑袋上的水。
险些憋死,脱脱游到石阶边,落水狗一样爬上来。
绿槐如阴,西市人流熙攘,脱脱攥紧钱袋子咬牙叫了辆马车,跐溜钻进去,一口浊气才重重地吐了出来。
没敢回典客署,怕被人撞见异常,思来想去,脱脱告诉车夫:“去长兴坊。”
到了谢府,大门紧闭,脱脱叩了半天,才叩出个门神。
家仆对她竟还有印象,不过,脱脱这副浑身湿透的尊荣,很狼狈,她缩着肩:“谢台主……”
“不在。”门神把大门咣地合上。
脱脱郁郁寡欢地瞅了眼“谢府”两字,只好回平康坊。这个时辰,正是优妓们会客的时候,各馆幽闭,里头是隐约的丝竹歌舞。
途径一馆,门忽然呼啦声拉开,脱脱如惊弓之鸟,心一揪,却正对上张昆仑奴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