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知道你是为情势所迫,所以体谅,今日我来,带了天子赐的节钺。如此,张节帅可算名正言顺,据我所知,老节帅表面上虽不向朝廷交纳赋税,可却变着法子,以献圣人礼的名义还是把钱给了圣人。这点,朝廷无不赞许,圣人正是感念此点,才命我来,以慰忠臣。”
张承嗣听得连连点头,口中谢恩。
谢珣小啜一口葡萄酒,赞了句,官腔打完,换作个寻常口吻,说道:
“有些话,算是我的私心,我姑妄言之,请节帅姑妄听之。”
张承嗣更是点头不迭,一拱手说:“相公有话,某洗耳恭听。”
谢珣看了对面脱脱一眼,恰巧她也在看他,谢珣侧过脸,道:
“圣人的恩宠就在明面上摆着,河北三镇,老节帅的成德自与卢龙魏博不同。他一生待朝廷如何行事,节帅一定看的比我清楚。臣而不赋,不是老节帅的本意,节帅新接节钺,当有新气象,征税权和人事任免当自朝廷出。圣人既有意恩宠,节帅也当投桃报李,成德六州,献出两州正是对圣人表诚意的最佳时刻。”
张承嗣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谢珣这么直白,张嘴要完东,就开始要西。但苦于节钺,唯恐夜长梦多,再想父亲在时,确实对朝廷恭敬,念谢珣也算坦诚,一咬牙,答应下来:
“多谢相公提醒,只是不知,这到底是圣人的意思,还是……”
“自然是我的,我说了,姑妄言之,节帅要是觉得我所言有几分道理就听,反之亦然。”谢珣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能和解对双方都有利,难道节帅想轻易动干戈?古人说,名正言顺,师出有名,节帅以为呢?”
张承嗣赶紧给谢珣续满了酒,说:“某赳赳武夫,想事情难免思量不周,谢相公为某设想,今献二州与天子以示某的诚心,来,请!”
不远处,脱脱盯着两人,再与谢珣视线一碰,便知道事情多半是成了,她唇角一弯,低头去饮酒。
星河如带,觥筹交错,节度使府内一片言笑晏晏时,城外,一袭身影望着墙头守兵,刻毒笑意噙在了嘴角。
第31章 、两相处(11)
七月流火, 不知不觉盛夏已过,夜露下来,酒席上只剩下了一片残山剩水。
脱脱饮了不少蒲桃酒, 畅意间,成德的牙军们中忽起了长啸,人聚高台, 摆好阵势,为长安的使臣们表演了一段军舞。军舞粗犷有力,他们整齐划一唱道:
“蛟龙宝剑大横刀, 黄金络马花盘袍。臂弓腰矢出门去,百战未怕皋兰鏖。酒酣纵猎自足快, 诗成横槊人称豪。将军三箭定天山, 壮士长歌入汉关!”
这在赞美高祖时期的名将呢, 脱脱暗想,眼前雪亮的刀剑如翻滚的白龙, 晃花人眼。
谢珣也在看,牙军们身姿矫健, 一举一动,无不尽显骁悍善战的精气神,河北靠的便是这样一支劲旅, 才有了和朝廷叫板的资格。
他目光复杂,神情寡淡,微微笑对张承嗣赞了句:“节帅治军有方, 可喜可贺,成德军风采夺目,令人心折。”
夜色沉沉,早日落西山, 不知道大周的国运是否可以像期待明日朝阳那样,再度光芒万丈。
从编舞到献唱,都是张承嗣一手精心安排,诗里所咏,是朝廷赫赫有名的将星,这番明里暗里表忠心,却没能让谢珣从心里感到舒服。
筵席散了,张承嗣亲自将谢珣送回寝居,他耳朵还在嗡嗡,河北化外之地,目无礼仪,一场宴会下来到处都是嘈杂声响。
张承嗣出来,一名偏将眼睛往屋子里瞄两眼,大喇喇说:“节帅,我看这长安的小相公一直端坐着,纹丝不动,很看不起咱们的样子。”
闻言,张承嗣瞥他一眼,抬腿疾步往外走,回道:“长安的士大夫们就是这个样子,我见怪不怪,谢珣是世家子弟,两代为相,在长安习惯的是诗酒清谈,不是舞刀弄剑。罢了,我只想把他这尊神尽快送走,朝廷既有诚意,我也投桃报李了,皆大欢喜。”
酒的后劲顶人,谢珣薄饮两盏,虽不致醉,但颧骨发热一张白的脸微添红意。张承嗣给拨来两个貌美婢女,进了门,两人看看床上的谢珣,相视一笑,在成德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年轻郎君呢。
其中一人对另一人勾勾手,耳语:“你想伺候长安来的小相公吗?”
“想,说不定我能给他留个种呢!”这个一脸窃喜,“我要是能给他留个种,回头就带着孩子上长安找他去!”
“我也想伺候他。”
两人正嘀咕,门被人一脚踹开,脱脱板板正正地进来了,她沉着嗓音说:
“去打热水。”
“你是谁呀?”圆脸丫头看眼前小少年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不大服气。
脱脱哼道:“我是御史台的人,够清楚吗?你们把热水打来就行了。”
御史台又是什么,很大的官儿?两人憋一肚子火,甩脸走人。
但还是把热水抬来,咣一声,往门口一放,声音大的很,水花四溅。脱脱叫住她们,眼皮一翻:
“长安的使臣到后,连你们的节帅都鞍前马后唯恐照顾不周,你们这个态度,可真是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