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是小看了人的心胸,高门贵女,言情书网的沈氏,自小只学习了诗书礼仪,从未学习过该如何处理正妻和妾室的关系,整日以泪洗面,让原本就不大康健的身子骨越来越差,再后来沈氏产子,女子产子九死一生,更何况是她,最终还是没挺过来,临终前沈氏拉着梁仲瑄的手,说,
“是奴家不够好吗?为何殿下从未真心待我?”
其实梁仲瑄那时不太懂,他并未觉得自己对沈氏不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正是夫妻的相处之道吗?沈氏看到梁仲瑄淡漠的神情,眼神中满是绝望,她推开梁仲瑄,极其冷漠的说道,
“殿下,我这一生被困在这王府里,并不快乐,死后就别再拿虚名困住我,如果有来世,我再不想再为女子,也不想再遇到你……”
梁仲瑄那时候甚至觉得这女子有些矫情,大概是诗书读得太多,被歌颂情爱的诗歌欺骗了,居然相信什么死能同穴的传说,直到后来梁仲瑄遇到英歌,他才明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多大的讽刺,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才知道自己亏欠了沈氏,也明白沈氏埋怨他到不愿意与他同陵而眠的决绝。
梁仲瑄不是个无情的人,他又怎会吝啬于死后的一份哀荣,可每每想要追封沈氏的时候,他总会想起沈氏死前看她的眼神,所以思索再三便耽误了,时间久了就渐渐忘记了,后来英歌为后被诟病无所出,梁仲瑄便将元景记给英歌名下抚养,便再无人提起追封沈氏一事。
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居然给元景造成了这么大的伤怀,属实是他这个父亲做的不好,在府邸的那些年,他有太多事情要想,真的余不出力气去关心那几个孩子,直到元吉出生,他坐稳龙椅,天下太平,这才多了时间和孩子相处,要说到底是因为英歌、还是时机,他自己也拿不准。
“陛下!”
梁仲瑄沉浸在回忆中,在院中坐下,听到有人唤自己,回头去看,顾南天已过了长廊转角,梁仲瑄站起身,才发觉漫天的雪花飘然而至,而他做得久了,脚都冻的有些麻木了,他跺了跺脚,想要紧紧披风,才发现自己今日穿着盔甲,难怪会这么冷。
“天气冷了,陛下这般坐着,恐怕要着凉。”
顾南天将自己的披风披在梁仲瑄身上,可盔甲厚重,披风根本不保暖,所以两人并未停留直接出了王府,今日送军出征,梁仲瑄是骑马而来,好在顾南天思略周全,准备了带着火炉的马车来。
原本顾南天不敢和天子同乘,可拗不过梁仲瑄的旨意,只得上了马车,在马车上梁仲瑄脱下了盔甲,多年未穿盔甲,不免觉得有些腰酸背痛。
“当年我们约定一同上战场杀敌,没想到最后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梁仲瑄说完叹了一口气,语气带着深深的疲倦,
“这未尝不是好事。”
顾南天的意思是两人没有上战场,是因为这些年没有战乱,这自然是好事,可别人要是听了恐怕觉得他失仪,可梁仲瑄却笑了,瞬间理解了梁仲瑄的意思,所以也赞同的点点头。这两人虽然现在君臣有别,可当年梁仲瑄还是皇子,顾南天还是被压扣在京的质子时,便是知己好友,虽然梁仲瑄登基后,身份让两人的距离渐行渐远,可内心里的情谊却从未变化。
“元景之事你可有周全之法?”
梁仲瑄突然问道,听了这话,顾南天也有些无措,但他自幼长于军中,从来都是觉得军法大于天,如果没有规法,如何定方圆?元景是谋逆之心,要他看是不能纵容不管,可看梁仲瑄这些日子的处事方式,显然是没打算治元景之罪,可堂堂皇子一生被囚禁在王府,也不是长久之策,所以一时间顾南天也是没有办法。
看顾南天两根眉毛都拧在一起了,他也是无奈的笑了笑,这么多天,只要一静下来就在想该怎么处置元景,可真是没有办法,所以一拖再拖。
“终究是我愧对元景,愧对沈氏,我不忍杀他,况且此事一出,牵扯的人恐怕不比当年威北王之乱少,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事,有那一次就够了。”
梁仲瑄淡淡的说,顾南天微微抬眼看了一眼梁仲瑄的表情,心里想着皇后娘娘,如果元景谋逆,作为嫡母的英歌恐怕也要落个失责之罪,梁仲瑄忍下不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原因,但顾南天并没有问,而是说让他去劝劝元景。
顾南天到礼王府时,元景并没有颓废不堪,也没有宁酊大醉,除了人消瘦了不少外,并看不出太大变化,看到顾南天来,他微微蹙眉,仍旧坐在朗庭下看书,虽然冬季也接近尾声,但天还是冷,元景衣着淡薄的坐在那里,倒是让人看着心酸。
如今元景府中全部都是高远亲换的宫人,里里外外的人大多都是监视,不会有人对他多说一句话,更不会有人关心他是否着凉,自然也不会有人给他拿件披风,思及此处顾南天淡淡的叹了一口气,倒也没有矫情的给他披上自己的外袍,而是在他不远处出坐下。
“陇西那边传来捷报,首战告捷。”
顾南天突然说这个,倒是让元景有些意外,在这王府里困着,他都有些忘记时间了,要不是年节那天看到烟火,他恐怕都不知道已经过年了。
“原本打算晚些开战的,可陇西今年暖的特别早,倒是让战争提前了。”
“战……站争开始,恐怕捷报就不会断了。”
元景太久没有开过口,一开口声音沙哑的厉害,让顾南天的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
“戚善之这次也去了前线,恐怕这次回来,就要和子依完婚了吧?”
经此一番,没想到元景心里居然还想着子依,不禁皱眉道,
“完婚一事言之过早。”
“荣国公,如果我说我能娶子依,便不会再有后面的许多事情了,你信吗?”
“信,即便东窗事发,我还是信殿下不是个残忍之人。”
听了这话,元景疑惑的抬头看了看顾南天,顾南天起身,显然是不想再话家常,淡淡的说道,
“陛下不会杀殿下,徒门教勾结南镜之事,到鸿曦这里算是了结了,只要殿下痛改前非,日后便继续做礼亲王。”
“父皇不杀我?”
顾南天看了看元景,整理了一下披风,说道,
“陛下作为父亲,自认为愧对了殿下,不忍让殿下走上威北王的结局,作为国君,陛下也不想看到血流成河的景象,那些不知道殿下图谋而依附殿下,支持殿下成为储君的大臣恐怕也要遭受无妄之灾……”
说到这里,顾南天回头看了看元景,他的脸色此刻有些惨白,大概这些日子只想着死,反正他也是生无可恋,大概没有细想自己的死会牵扯多少人,所以顾南天这般说,倒是让他想起这个事。
“殿下好好想想,如果真的闹到那种程度,当今陛下也不一定会心慈手软。”
顾南天的警告似乎起了作用,元景写了陈情的奏章,愿一世留在平京城,再不做他想,请梁仲瑄给他留一份体面,梁仲瑄也并未太纠结,让高远和十二所盯着他后,便开了元景的府邸,苏晚晚在也被接回府中。
元景如旧的开始上朝,样子清瘦的模样,倒真像是大病了一场,而且这次大病后,似乎让元景大彻大悟,开始在府中吃斋念佛,虔诚的让人有些不敢相信,虽然转变有些奇怪,可大家伙也实在没有心思理会他,毕竟前方战士捷报不断,实在是鼓舞人心。
这场攻打南镜的战事,不出半年就让南镜可汗签署了求和书,不但要开通商路,还要每年向大楚进宫良马、牲畜,还迫使南镜可汗将幼子送入大楚为质,正如当初他嘱咐的,从南镜那里拿到的只许多不许少,陇西军真可谓是不负众望。
押解南镜王子入京城的任务就交由顾子珏和戚善之来做,如今两国刚刚交战,大将军李安献还需要坐镇凉州城,可梁仲瑄为此嘉奖陇西军,赏赐几乎不间断的从京城送来,打了胜仗本就高兴,加上梁仲瑄的毫无吝啬的犒劳三军,真是让整个陇西军都气势大盛。
雄赳赳气昂昂的禁军跟随顾子珏和戚善之一同回京,出乎意料的还有一位乔恩泽,原本被送去西凉改品行的乔恩泽,居然在西凉有了成长,赏赐李安献入京时,梁仲瑄曾询问过乔恩泽的情况,本想是将找个机会把他弄回京城来,没想到李安献对这个乔恩泽很满意,称他这一年在军中做杂役,学了本是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没想到李安献回凉州后,告知他陛下恩准他回京之时,他毅然决然的拒绝,还恳请李安献带着他打仗,之前他顶看不上顾子珏,觉得他傲慢,可看到顾子珏上阵杀敌的架势,是由衷的佩服他,如今待顾子珏简直视为神祇,恨不得将他供起来,这倒是让顾子珏哭笑不得,甚至有些后悔当初答应乔玉多多照拂乔恩泽。
起初听闻儿子要去战场,乔玉几乎是凉透了心,再怎么不待见这个儿子,他也不想儿子去送死,所以在顾子珏启程前,丢掉脸面不要亲自去荣国公府恳求顾子珏帮忙照拂儿子,他已半截入土,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真的不希望百年后坟前清冷。看乔玉言辞恳切,顾子珏只得答应,这才有了乔恩泽这个跟屁虫,自然是让顾子珏无奈。
且不说乔恩泽这次去打仗有多大的贡献,但已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难得让梁仲瑄也觉得欣慰,询问过乔玉,还特许乔恩泽入禁军继续从军,之前乔玉一直责怪乔恩泽文不成武不就,没想到凉州城走一遭,真是让他给自己找了一条出路,真是乔家祖上庇佑。
第27章 尾声
永安十六年春
礼亲王梁元景,上奏称顿悟红尘,请愿入寺庙修行,梁仲瑄恩准其剃度出家,还亲笔写下和离书,为礼王和王妃合离,并恩准苏晚晚离开王府返回母家安度余生,这看似皇恩浩荡,让天下文士称颂,可谁不知道,被天下迎娶过得女人,即便是天子亲自御赐和离书,难道还能再嫁?恩准其回娘家,不过是换个地方做尼姑罢了。
同年梁仲瑄为戚善之和顾子依赐婚,婚礼当天长公主德怀完成多年心愿,竟哭得和泪人一般,六皇子元吉替母亲前去观礼,看到大姑姑那般哭泣,他也眼红鼻酸,被笑了好几日。
永安十八年冬
梁仲瑄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近一月不能起身,急的整个太医院直跳脚,皇帝这么一病,让原本搁置的立储议题再次被抬上朝堂,病愈后梁仲瑄改国号为昌平,同年下旨立皇六子元吉为太子,一直不上朝的顾南天开始逐渐出现在朝堂上,协助太子坐稳东宫之位。
昌平三年春
梁仲瑄见天色渐暖,便又起了出宫的念头,甚至还打算带上太子一同去,这可让子珏甚为烦恼,天子一人微服私访,安全已经是大问题,如今太子也要同行,即便安排暗中的在妥当,也不能肃清百姓,做到万无一失,如今天子和太子要一起微服私访,要是万一出了个问题,那还了得。
梁仲瑄无奈最终只能答应不去远处,就在平京城内转转,还命了十二所在暗处保护,这才让子珏松了一口气,梁仲瑄这次出访坐了荣国公府的马车,荣国公府的马车即尊贵又低调,非常适合用作微服私访之用。
为了方便保护,顾子珏未骑马,而是亲自驾马车带着两个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在平京城走街串巷,整整一天没有停歇过。顾子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天下来让他觉得比上战场还累,下了马车才发现背脊都是湿的。
大概是难得出来梁仲瑄到了晚上非要在春熙楼吃了饭再回去,春熙楼是平京最出名的酒楼,突然过去哪里还有位置,坐在厅堂用膳又如何保证陛下和殿下的安全,顾子珏脑子里一锅粥的乱作一团,但是梁仲瑄就直勾勾带着元启入了春熙楼。
酒楼里一片烟火气,最近春闱将至,学子入京赶考,所以最近春熙楼里的客人多被学子占据,果然被顾子珏猜中,他们来哪里还有位置,顾子珏忙去和老板交涉,想找个隔间给梁仲瑄和元吉,虽然元吉也想坐在厅堂里听听学子在议论些什么,可看到梁仲瑄并未阻止顾子珏,便也没有说话。
“大哥今日怎么来这里了?”
突然在包间里走出一个人,不正是去凉州深造归来,如今在禁军里也混的风生水起的乔恩泽嘛!
乔恩泽从凉州归来就被梁仲瑄特批入了禁军,可禁军里都是些什么人,那是和陛下同吃同住过的近卫军,忠心不二赤胆忠心,这乔恩泽早年间在平京城是个什么名声大家都知道,起初每一个人待见他。
可在凉州城时,乔恩泽早就吃过这个苦,算是锻炼出来了,别人给他脸色他一笑了之,给他什么差事不管从来不问缘由,保证完成,而且他自知是半道出家,操练起来也很刻苦,总是比别人努力用功,慢慢的自然得到了同僚的认可。
唯独顾子珏对他还是有些不待见,起初还是跟屁虫,后来更是不管顾子珏什么脸色,张口闭口叫大哥,简直比对待亲爹还孝敬,着实让顾子珏有些受不了,可今日看到他倒是有些开心,便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乔恩泽听了便往门口看去,被点入禁军时乔恩泽曾有机会面圣,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是乔恩泽还是认识梁仲瑄的,但碍于酒楼人多眼杂,乔恩泽并未过去行礼,认识远远的抱拳请安,然后连忙和老板说了什么。
曾经把春熙楼闹得乌烟瘴气的乔恩泽,显然比顾子珏更让老板害怕,立马腾出了上等包间出来给梁仲瑄和元吉,而乔恩泽一时也不再吃酒,而是随顾子珏在门外守卫起来。梁仲瑄点点头,觉得这孩子确实长大了,进包间前还轻轻拍了拍乔恩泽的肩膀,乔恩泽一脸傻笑,看着顾子珏的脸上,显然再说看吧,弟弟没给你丢脸。
入了包间,里面极为宽敞,外面是茶室,内堂是吃饭的餐桌,中间多宝阁隔开,格子摆放着瓷瓶玉器,虽然不是年代久远之物,但是造型独特精美,倒也雅致。
这父子二人一天都没有正经进食,倒也是饿坏了,待吃食上来,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开始用膳,但梁仲瑄到底是上了年纪,又舟车劳顿了一天,有些食欲不振,但看到元吉吃的开心,也没有扫应,在一边陪着吃了几口。
酒足饭饱,梁仲瑄起身站到窗边,推开窗子咱在窗前,初春的夜里还有些微微凉风,但喝了些酒又吃了饭,倒也不觉得凉,反而吹得很让人舒服。
“今日出来一日,可有什么想法?”
梁仲瑄问道,元吉思索了一刻回道,
“前些日子下旨要各州府管制摊贩,规整街道,平京是天子脚小,今日看起来还算有些效果,就不知道其他州府做的如何,到可以让工部排刺史去地方看看,如今大楚富足太平,人口上升显著,工部也该规划一下,避免马车不能回转,街道拥堵不变的问题。”
元吉说完,顿了顿,继续说道,
“这次没有机会去田里乡间转转,年前新制定的农耕政策也不知道推行的如何,户部上奏倒是都是好的,但有些庄户都已经习惯了旧政,新的规定肯定不会推行的很顺利,但如今我们大楚人口多,粮食一定要保证,等过段时日,儿臣想去亲自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