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蜜道了声谢,顺势去坐,可总觉得张淮瞧她的目光跟从前相处时不太一样,很是怪异。
沈蜜颇有些不自在,笑着岔开了话题:“兄长得中头名状元,小妹还没来得及好好恭喜。”
张淮在她对面坐下,笑得十分温煦。
“我能中状元,小妹功不可没。”
沈蜜不解:“此话怎讲?”
张淮道:“小妹难不成忘了,在清河的时候,我问你希望我能中个什么,你说我将来定能考上状元。”
听他说着,沈蜜算是想起来了,当时也是一时兴起,随口说的,他竟记到了现在。如此想着,沈蜜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张淮又道:“瞧瞧,如今吉言中的了,说起来,我该好好感谢小妹才是。”
沈蜜道:“这都是张兄靠自己拼来的,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不如,今日就让我来请张兄吃顿饭吧。”
“小妹客气了。”
张淮端起桌上的茶具替她斟了杯茶,递到她手中,又问道:
“小妹如何来了京里?这一年多,你……过得好吗?”
沈蜜轻抿了口茶道:“我很好,张兄不必挂心。倒是你自己,读书辛苦,衣食住行可舒畅,可有收到什么委屈?”
张淮自斟了一杯茶,放在指腹间摩挲着杯壁。
“衣食住行都是好的,若说委屈,那或许便是一颗心了。”
沈蜜愕然抬眸:“呢?”
张淮直勾勾地盯着她:“它憋屈的很,一直在怪我,怪我为什么当初明明那么多相处的机会,却不向那个姑娘吐露心声呢?”
沈蜜愈发震惊了,“什么?”
张淮倾身来些,挺俊的身子靠得她很近,一双干净透彻的长眸满是脉脉温情。
“蜜儿,我喜欢你,我想娶你。” ???
沈蜜大惊失色,浑身都僵住了。
张淮依旧说着肺腑之言:“蜜儿,我如今考上了状元,马上就要入阁拜官,我一定能给你幸福的生活。”
沈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喃喃道:“可是,我们是义兄妹,我一直把你当兄长啊。”
张怀满脸恳切道:“蜜儿,在我眼里,其实从未将你视作妹妹,你一直都是我想娶的姑娘。”
“可是……”
沈蜜瞪大了杏眸,犹自难以消化眼前的局面。
张淮上前来执她的手,将她的一双手都捧在了心上。
“蜜儿,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
张淮身上的温度很高,那一刻,沈蜜可以感受到他快速跳动的心脏。
她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赶紧将手抽回来,颇为严肃道:“不行。”
“为什么?”张淮眸中是一闪而过的失落,而后又万般诚恳道:“若是你觉得我还配不上你,我会继续,哪怕你想让我将来位极人臣,官拜首辅,我都会……”
沈蜜见他越说越离谱,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张兄,你无需在意我的想法,我也从未想过对你要求什么。”
“而且,我已经嫁人了。”
沈蜜的这句话,对张淮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
他心尖骤缩,面色都颓败了下来。
半晌才艰难地发出一声:“当真?”
“我已经嫁人了,义兄。”
沈蜜将义兄两个字咬得重重的,想要以此断绝他所有的非分之想。
嫁人两个字就好像是一把锐利的尖刀,瞬间把他的心脏扎透了。
杀人不见血,伤人于无形。
“你嫁给了傅昀州?”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淮才再次开口说话。
“嗯。”
沈蜜低低的应了一声。
“我可真是个傻子。”
张淮似笑非笑地自嘲着,模样失魂落魄。
傅昀州这几天入京为官,还娶了新夫人,这件双喜临门之事早已传得满京皆知。
可他却半分不疑那人是不是沈蜜。
其实。
他只是不敢去猜,不想去想罢了。
他怕自己会发疯。
室内一片阒然,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像是溺水之人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问她:“你是真心嫁给他吗?若你是被迫……”
沈蜜没让他说下去,便极肯定地道:“我是真心的。”
这一句,浇熄了张淮心头最后一丝希望。
*
沈蜜回到府邸的时候,落日已尽,暮色合盖四野。
到厅堂用完晚膳回到屋里的时候。
傅昀州已在屋内等着他了,往日他要不就是捧着书册翻看,要不就是就着烛火批复公文。
今日,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斜斜地倚靠在圈椅上,单手支颐,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那双凤眸里,莫名带着点幽暗。
沈蜜愣了愣,随即向他走过去,揽住他的脖颈,取笑道:“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是想吓死谁?”
傅昀州一把将她捞在怀中,紧紧抱着,嗓音又沉又酥:“夫人让为夫等得好苦。”
沈蜜用小拳头捶他,哼哼唧唧,“讨厌,一天到晚没皮没脸的。”
傅昀州握住她的手,深深凝视着她,没有跟她打情骂俏下去,而是神色郑重了下来,说道:“蜜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蜜眨了眨眼睛:“什么?”
傅昀州一瞬不瞬望着她,那眼神幽邃地像是要吃人。“今天你跟谁见面了?”
沈蜜颇有些恼怒:“你派人跟踪我?”
傅昀州道:“我没有,是黄榕不放心你偷偷跟着,回来后告诉我的。”
沈蜜深吸一口气,也不跟他藏着掖着,大大方方道:“我碰见了张淮。”
傅昀州的眼神黯了黯,见她这般不在意,坦诚将事情说给他听,心中生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他皱了皱眉,气息沉沉,“那你方才一回来为什么不说?”
“我……”
沈蜜支支吾吾,但下一刻就被傅昀州扭住了纤细的手腕,竟然整个人都被他翻了过来,按在膝盖上。
沈蜜又羞又臊,一张小脸儿憋得通红,骂他:
“傅昀州,你干什么,又发什么疯?”
傅昀州在她臀上落下一掌,执拗道:“夫人不说实话,我可要严训逼供了。”
沈蜜的脸瞬间涨的通红,扭头干瞪着他拿又他没办法,解释道:“我想告诉你的,那不是还没来得及说你就先提了。”
傅昀州又轻轻拍了一下,说道:“不老实。”
沈蜜浑身发烫:“傅昀州,你再戏弄我,我可要恼了。”
傅昀州怕她真的恼了,将她轻轻一提锁在身前,用手箍住她的腰不让她动弹。
“接下来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沈蜜的脸红的都快滴血了,撅着嘴忿忿道:“有话快说。”
傅昀州将脸搁在她肩上,对着她的耳朵说话。“他跟你说了什么?”
沈蜜:“他说要娶我。”
傅昀州被沈蜜如此直接的话噎了一噎,随后冷着声道:“我看他是找死。”
顿了顿他又换了语气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沈蜜:“我自然说我已经嫁人了,好断绝他的念头。”
傅昀州还是有些担心,“就这么简单?”
沈蜜瞪他,故意气他道:“他还问我,是真心嫁给你还是被逼迫?”
傅昀州心里咯噔一下,身子僵住了,面色一沉,语气亦突然紧张起来了。
“那你是如何说的?”
沈蜜嘟着唇,故意让她着急,想气气他。
见身前的人静了半晌不语,傅昀州心中的担心越来越大,突然将她的身子掰过来,一双眸子闪烁不定的瞧着她,语气带这些卑微的恳求。
“蜜儿,快告诉我。”
沈蜜见他如此情急,也不戏弄他了,捶着他的胸口道:“傻瓜,你在想什么,我当然说是真心的啊!”
说罢,她还伸手去捏他的脸蛋,冲他挤眉弄眼。
傅昀州瞧着沈蜜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完成了月牙儿,瞳孔宛若黑水晶一般清澈透亮,心情大好地笑出声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扔到了榻上去。
“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看来我非得给你点厉害瞧瞧不可了。”
傅昀州高大的身影倾覆下来,低头就去衔她的唇,又舔咬她的脖颈和耳垂。
一只手还不安分的在她腰间动来动去。
沈蜜痒的受不了,连声求饶:“唉唉唉,好夫君,饶了我,我不敢了。”
傅昀州停下了动作,很是认真地注视着她:“那可不行,除非你答应…”
沈蜜喃喃:“什么?”
傅昀州轻笑,霸道又固执道:“以后再也不去私下见他。”
见傅昀州如此认真,沈蜜乖觉颔首,“好,我答应就是了。”
傅昀州闻言,眸中迸出光彩,弯了弯唇,奖励一般地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而后放开了她,将她抱坐起来,替她整理弄皱的衣摆。
沈蜜握住他摆弄裙摆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侧,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那你也得告诉我听,你跟张淮之间,究竟是什么合作?”
记得上次傅昀州大闹酒楼,张淮最后让他别忘记两人的合作,傅昀州也应下了。
至于这个合作是什么,沈蜜一直不得而至。
这个疑云一年多来一直埋在沈蜜心里,没有解开。
此刻,她想听他说明原委。
傅昀州丝毫没有隐瞒,坦诚道:“因为我同他,有共同的宿仇。”
“嗯?”
沈蜜张大了眸子,仔细听他说下去。
傅昀州坐直了身子,抿了抿唇,开始将当年的惨痛旧事娓娓述说。
……
“当年的事情,乃是兵部尚书郭贸和如今的内阁首府裘德联合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刘宁一起谋划的,他们知道李封忌惮永州黑炎军的势力,忌惮先考功高盖主。所以才想出了这样恶劣的法子。”
“谁知得胜归来,竟遭后方援军的吐露残杀,我父兄,三万将士……”
傅昀州哽了哽,沈蜜握住他的手。
想到了梦中的画面,傅昀鸣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一步步背着他走出尸山血海。
太过悲痛。
沈蜜眸中闪烁起了泪光。
傅昀州忍着情绪继续说道:“狡兔死,走狗烹,只不过,他们没料到,斩草未除根,让我活着回来了。”
“后来,这件事情的真相公诸于世,那些人难辞其咎,就把刘宁这个阉人推出来顶了全部罪孽,平息众怒。”
“前几年,大大小小的刺杀不断,他们不想让我活着,好在我韬光养晦,又借道士星象之说规避风头,慢慢的,远在京城的李封对我的戒心也就淡了许多。”
“他之所以让我入京为官,就是想让我成为人质,黑炎军世代忠于傅家,他拿住了我,也就等于掌控了黑炎军。”
沈蜜颔首。基本全部明白了过来,她握着傅昀州的指尖捏了捏,问道:“你跟他们有仇,那张淮呢?”
“张淮的父亲当时是青州通判,负责那一带战场的粮草补给,因为无意间听到了刺史汪明和秉笔太监刘宁的暗中谈话,知道了事情经过,被汪宁当即杀人灭口,还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抄家流放。张淮笃定父亲无罪,自然想为父亲报仇,杀了汪明。”
“所以,你才会想到与他合作,一起复仇。”
“是。”傅昀州认真颔首。
沈蜜点头,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两人相视而望,寂然无言。
沈蜜的眼中闪着些心疼。
半晌后,她再次发问:“可是,你当时为何会选张淮合作,他那时只是个籍籍无名的秀才。你又如何能笃定他将来必定能考上进士,入朝为官,一路位极人臣,入阁拜相,给你提供助力?”
真相只有一个。
是沈蜜老早就在心中隐隐猜到,但又不能确定的。
一个玄而又玄的念头。
上辈子,燕歌放入玄冰棺椁的手钏,或许就是关键。
傅昀州瞧着满脸认真的沈蜜,眸光明明灭灭,闪烁着游移不定的光芒。
他很想告诉她真相,哪怕这件事太玄太荒唐,会让人不能相信。
可他又害怕,害怕自己说出了真相后,沈蜜会因为上辈子的事情记恨他。
毕竟是他没有守护好她。
可他应该对她坦诚的。
他不能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欺瞒的。
就在傅昀州犹豫不决时,沈蜜突兀地开口了:“傅昀州,我最近老做梦。”
傅昀州的眉梢一动。
沈蜜继续缓缓说着:“我老梦到上辈子的事情,不过,那不是我的事情,而是你的事情。”
她执起傅昀州早已颤抖的手,一字一句认真说着。
“所以,我原谅你了,我早就不恨你了。”
原来她竟也是……
原来她一早就知道了!
原来她已经原谅他了!!
那一刻的震惊与悸动是无以复加的,傅昀州满是怔然地瞧着眼前挽唇轻笑的女子。
一瞬间,感觉那颗心像是被光和热装得满满溢溢。
仿佛有一只手,拉着他从黑暗和混沌中挣脱出来,拉着他走出难以喘息的深渊之境。
他激动得难以言喻,浑身像是麻木了一般,没有办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