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看向自己的陌生眼神,玉明熙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弓箭还在马背上挂着,想去取来却又怕身带武器会被人敌视,便看向了身边的裴英。
曾被她轻松就能抱在怀里的少年,如今再给她两只手都抱不起来了,长得那么结实,有他在身边,玉明熙很有安全感。
身边跳动的火把点亮了脚下的路,两人并肩走在一起,手背轻碰手背,裴英深深吸一口气,曾被他握在手里的小手触手可及,他却没有了胆量。附近都是人,想来姐姐是不愿意给他碰的。
纤细的手指勾住了他的小指,裴英顿时紧张起来,耳尖涨红。紧接着,她灵活的手指自然而然的牵住他的手。
裴英转头看她,流苏珠饰从发髻上垂下来落在耳后,在热烈的火光中泛着细碎的微光。轻柔的鬓发下是一张华贵可爱的小脸,明亮的眼眸好奇的看向前方,侧脸突出一个软软的弧度,仿佛绵软的酸奶团子。
好美。
比他在梦中描绘了几百次的模样还要美,如果说薛兰儿是放荡不羁的野马,那姐姐就是温柔可爱又亲人的小团雀。
刚被她买回来的时候,裴英总觉得她肩膀很宽,手也很大,只要被她抱在怀中,自己就逃不掉了。长大之后才发现,她的一切都是那么娇小,樱桃大的小口,玲珑小巧的耳朵,还有只到他肩膀的个头,让他忍不住想要守护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姐姐……?”他轻声问着,回握住她的手。
“啊?”玉明熙抿住下唇,杏眼里满是羞意,抬头当对上少年的眼时,又慌忙垂下眼睫,解释,“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牵着手不容易走丢,也安全一点。”
她整张脸都红了。
玉明熙在心中自我安慰:裴英可是她养大的孩子,自己牵他的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以两人现在的身高差来看,仿佛不是姐弟而是兄妹,明明她才是年纪大的那个……
裴英腼腆的笑着,领她走去篝火前。
隐藏在暗处的不安分的视线瞧见二人牵住的双手,缓缓退去。躲在帐篷后的阴影里,一伙人小声商量。
“大哥,那小姑娘看着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咱们怎么不动手?”
“你个憨货,没看见带她来的是什么人,裴英的人你也敢动,你不怕死我还想活呢!”声音消散在深沉的夜色中。
盛大的火光中,牧民中的年轻男女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玉明熙被热情的草原姑娘邀请去跳舞,裴英不放心也跟上去,几轮舞伴换下来,两人中间隔了四五个人。
被两个姑娘拉住的裴英无法脱身,跳舞的姿势僵硬又勉强,一直盯着不远处的玉明熙,保证她在自己的视线中。
玉明熙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盛会,没有礼教规矩约束,就算牵了陌生人的手也不会有人小题大做,发自内心的欢笑声让她感到轻松而愉快。
歌声停下来后,围在篝火边的男女退下来,另外有人牵着舞伴围上去。
玉明熙理了理鬓发,准备去跟裴英汇合,面前突然走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牧民的传统服饰,光着半边膀子,肌肉是健康的小麦色,站在玉明熙面前就像一座山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疑惑的抬起头,男人微红着脸颊向她伸出手,“你愿意跟我一起跳舞吗?”
眼前的男人看着憨厚老实,不像是坏人。但玉明熙还是不太敢接受陌生男人的示好,在男人身上吃亏,经历一次就够了。
“不好意思,我有点累了。”她向后退半步,婉言拒绝。
草原上的男人并不轻言放弃,喜欢就一定要争取,他坚持道:“刚刚你跳舞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如果能和你一起跳舞……”
“她不愿意。”裴英突然出现,打断了男人的深情告白。
“裴将军?”男人有些惊讶,看裴英将少女护在身后,粗着嗓子不满道:“将军,虽然咱们敬重您,但草原上的规矩是公平竞争,既然这位姑娘没有婚嫁,那每个人都有机会追求她。”
裴英双手抱在胸前,自信答:“那你可以问她,是选你还是选我。”
男人看向玉明熙,见她小小一只躲在裴英背后,像只受惊的幼崽般惹人怜爱,他放低了声音问:“姑娘,你想选谁?”
玉明熙不明所以,她为什么非要在他们两人中间选一个?但男人锲而不舍的等她一个答案,她不想今夜时间都浪费在与生人纠缠上,抬手落在少年结实的肩膀上。
“对不起,我想跟裴英一起。”
没有得到玉明熙的芳心,男人虽有不满但也不再纠缠,远离了二人。
看到男人走远,玉明熙紧张的心终于落回原处,默默牵回裴英的手。两只温热的手相触,裴英回头看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姐姐不用害怕,这里的人都是直来直往,凡事明面上说开就好,再见还能做朋友。”
玉明熙点点头,好奇的问:“刚刚听他的语气,你们认识?”
裴英领她坐到一旁席上,两个姑娘正在切烤全羊分给在座的众人。
“他是这个聚集地里最有力气的汉子,叫阿木尔,我刚来玉门时,跟他摔过跤,差一点就输了。”
玉明熙坐在他身边,听他讲述自己在玉门的经历,视线描摹着他剑锋般的眉,微微凸起的眉骨,浅棕色的眼瞳中倒映这温暖的火光,从她的视角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眼角下的一滴泪痣,挺翘的鼻梁下,粉色的唇一开一合。
“姐姐?”裴英叫了声出神的玉明熙,将羊肉推到她面前,“还热乎,尝尝吧。”
听人说话都能出神,玉明熙赶忙岔开话题,“他叫阿木尔啊,他的爹爹姓阿吗?”
裴英轻笑一声,“这里的人没有姓氏,他们也没有固定的居住地,名字是在祭祀时由族长定下的。”
“哦。”玉明熙忽然想起什么,小声试探着问,“那你姓裴,是跟了娘亲的姓吗?”
闻言,裴英轻松的表情瞬间消失。
如果问这个问题的是别人,玉明熙毫不怀疑裴英会甩手走人,但他只是沉默了一会,沉重道,“娘亲喜欢的人姓裴,让我跟了他的姓,喊他爹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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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花】
-完-
第20章 、20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走失的皇子要认一个陌生男人做爹,皇帝口中的宠妃在失踪之后竟然不找回京城,而是另寻新欢,搭伙过日子?
玉明熙突然发现,自己对裴英的过去只是一知半解,这么多年过来,他对自己童年的经历闭口不提,而她是被周围人宠着长大的,不会想象得到无依无靠的裴英是如何活下来的。
她向裴英身边坐过去,小声说:“你知道你爹娘的墓现在在哪儿吗?或者,我陪你回你的老家一趟?”
没有了爹娘,远离童年居住的家乡,他是不是会思念那里?玉明熙这样想着,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为裴英做什么。
“姐姐,我不需要你为我做那些。”少年凝固的表情渐渐放松,仿佛释怀了一般,手掌轻轻按在她手背上。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英俊的侧脸上愉悦能读出几分成熟的意味,褪去了孩子的稚气,与玉明熙对视:“爹娘走的早,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但我现在有你,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浓浓的柴木燃烧的气味包裹住空气里的烤羊肉的香气,沿着篝火边的石堆星星点点向外迸溅,木头炸裂的响声时而厚重时而单薄,,灼烧的热度汇成一团橘橙色的火焰,将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染上温暖的滤色。
“砰砰砰”
耳边的声响被渐渐放大,玉明熙不知道这是她胸腔内跳动的心脏,还是舞动在墨色夜空里的花火。
不可以对他动真感情,她只是利用他达到自己的目的。与她对视的眼眸中是浓浓的珍视,玉明熙能看到他心底的感激与深情。他把她当做家人,她却在算计他的未来。
原本只当他是养在身边的小猫儿,可这些年下来,她已经不能忽视自己对裴英的在意。
心底泛起愧疚,但对悲惨命运的恐惧又让她硬了硬心。她挽住少年的胳膊,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坚实的身体因她的倚靠而微微颤动,少年耳朵涨红,转过头去羞的不敢看她。
玉明熙凝视前方熊熊燃烧的火焰,看它今夜辉煌如日中天,但明日到来,留给它的就只有灰烬和残破的木炭。她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裴英,我就是你的家。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话,我一辈子对你好的。”她轻声呢喃着,说给身边的少年听。
一份有条件的宠爱在普通人眼中是明摆着的居心叵测,但在裴英这里却是不可求的珍贵。他像个得到奖赏的孩子一般笑着点头,承诺,“我听话,无论姐姐让我做什么,我都无怨无悔。”
半夜时分,二人骑马回营。
将马匹交给马夫,裴英领她回营帐休息,半路经过训练场,不远处的火光吸引了玉明熙的注意力。
整个营地黑漆漆的隐藏在稀疏的林中,少有地方点火把,怎么单单那里亮堂着。她疑惑的看过去,只隐约看见几个大敞着门帘的营帐,还没等她看到更多,就听到几声高亢的叫喊,媚若无骨,直听得她耳朵都酥了。
玉明熙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军营遍地都是男人,而那夜半明亮的地方是给他们发泄的……
未经人事的少女羞红了半张脸,自己活了两辈子到现在还没嫁人,对那种事一知半解又羞于提起。裴英在这里待了两年,他不会也碰过那些军妓吧?
同样听见了声音的裴英闭口不言,牵着她的手走回营帐,才哑着嗓子说,“刚刚那边是军妓住所,姐姐不要靠近那里。”
玉明熙乖乖坐在凳子上,“嗯。”
“姐姐好生休息,我先走了。”裴英将自己的被褥抱走,让人换了一套新的来给铺上。
趁着裴英不在,玉明熙喊住了端水进来的常柏,小声问:“我来了一整天了,怎么不见永福?”她刚到军营的时候就察觉不对,裴英身边只有常柏跟着,原先陪在他身边的书童一直不见人影。
常柏身子一怔,答:“回禀郡主,永福他死了,被边境马贼所伤,回天乏术。”
身在混乱的边境线上,生离死别是常事,玉明熙心中微微感伤,想着只能回去厚待永福的家人,不枉主仆一场。
收拾营帐,常柏就要退出去,生怕被玉明熙拦住了细问永福的事。
“等等。”玉明熙叫住了他,在常柏胆战心惊地思考如何圆谎的时候,却听到她扭捏地问,“裴英他有没有跟哪个姑娘有来往啊?你跟在他身边有两年了,男人的心思,你应该也清楚吧?”
常柏稍稍愣了一会儿,疑惑郡主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脑筋转过弯儿来了想起她半夜才回,许是听到了军妓那边的声响才担忧将军会染上恶习。
“郡主不必担忧,将军他洁身自好,两年来读书练武一样都不落下,带兵打仗更是神勇,至于姑娘家,将军无心招惹,也就是薛副将那样活泼的姑娘才能近得了将军的身。”
常柏说起实话滔滔不绝,玉明熙放下心来的同时又觉得怪怪的。
她刚来的那天正碰见裴英和薛兰儿在草原上,当时她没多想,如今听了常柏的话,不由得担忧起来,裴英是不是跟薛兰儿有些什么……
年轻男女在军营中日夜相看,时间久了难免处出感情来,她的爹娘也是在军中看对了眼成就了姻缘。玉明熙安慰自己这都是常事,裴英有了心上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兰儿是个好姑娘,他们如果能在一起,是件好事。
明明是件好事,为何越想越觉得难受?
躺在被子里,玉明熙忧思过甚,连睡觉都不得安稳。
凌晨天还没亮,外头传来几声嘈嚷,玉明熙从浅眠中醒来,听到外头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是出了事。
她穿上外衣走出营帐,前头训练场上一大片火光,在将明未明的深蓝色天空下格外刺眼。玉明熙走过去,守在她营帐外的小护卫在半梦半醒中揉揉眼睛,紧跟着追了上去。
被火把围在中间的士兵从马上下来,有几个身上负了伤,被人扶着抬到担架上。玉明熙穿过人群看到了裴英,他半跪在薛兰儿身边,两人正贴耳谈着什么。
明艳活泼的女子身上浸染了鲜血,垂在手边的大刀被砍断了一截,她虚弱的躺在裴英怀里,受伤的手臂血流不止。
玉明熙想要上前查看薛兰儿的伤势,可怎么也挪不动步子。裴英曾经那么冷僻,从来不与人亲密接触,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看见他怀中抱着另一个女子。
她好卑劣。
一个是她真心结交的朋友,一个是她养在身边的弟弟,理智告诉她应该为他们两人的感情送上祝福,可这一幕展现在她面前时,她只觉得自己是个不该出现的外人。
玉明熙走去问一个刚下马的士兵,“发生什么事了?”
士兵脸上有血,还没从刚刚的激战中缓过神来,回禀说:“属下跟随薛副将去边界巡夜,原本一切安好,与第二支巡逻队伍交接之后按原路返回,谁知在归途中被一支辽族士兵堵截,他们人少但个个下手狠毒,薛副将冒死抵挡才保了我们几人的性命逃回来。”
出去巡夜的士兵回来不到三成,对方是下了死手。
边境线上势力众多,马贼、流民、牧民还有游荡在附近的辽族人。正值夏季放牧牛羊的好时节,辽族怎会在这个时候动手挑衅?
玉明熙不安道:“辽族恶意截杀我们的士兵,闹大了可是要到两国开战的地步。”
“他们有备而来,是我轻敌了。”裴英起身,军医将薛兰儿抬下去。
空气中飘着潮湿的雾,玉明熙穿着单薄的外衣,轻轻打了一个喷嚏。裴英从她身边经过,带着少年体温的外衫披在她肩膀上。玉明熙追逐着他的身影,只看到少年单薄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