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边说,她两只胳膊的力道,伴随着语言,下意识地大了一些。
这力道稍稍改变,让杨安本就紧绷的神经,一下就到了临界点,脸色煞白,额头上的汗珠都流下来了。
而金舒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继续说着:
“受害人在地面挣扎,擦破手指和下颚,凶手始终没有松手,力道大到,勒断了被害人的舌骨,过程持续时间很久,久到已经腐败至此,依然可见皮革样的痕迹。”
这一方小屋,四个人,两盏灯火,影影绰绰。
李锦一边垂眸思量,一边悠悠抬手,为金舒指了指已经呼吸困难的杨安:“先生可以松手了。”
金舒愣了一下,恍然发现杨安已经抬手在抓颈部的绑绳,赶忙将绳子两端松开,两手举高,十分惊恐。
遭了遭了,太过投入,一不小心手里就使上力气了。
杨安弯着腰,捏着鼻子,十分纠结。
这憋气,按说喘几口就好了,可是这屋里停放的尸体,二十来天的境况,臭得整个衙门都被淹入味了。
他喘,可能会被臭死,他不喘,又会被憋死。只得捏着鼻子,呼吸得十分勉强。
“杨大人,既然都验完了,也该歇息了。”李锦扫了一眼金舒的模样,勾唇一笑,仿佛在说让她安心,“之后,劳烦先生将护本写好,明日备查。”
他伸手,将杨安脖子上的两根绳子扯了下来,递给了一旁的周正。
“本王这绑绳,看来比较喜欢杨大人的脖子。”他笑着扶起弯着腰,半天换不过来劲的杨安,安慰似的拍着他的肩膀。
“辛苦了杨大人,亲力亲为,本王对你刮目相看。”这话说得,格外发自肺腑,诚恳得毫无破绽。
原本,杨安心里一通火,觉得那小小仵作,竟然仗着靖王提携,就敢以下犯上,定要找机会,给她点颜色。
结果,李锦这冷不丁的一通彩虹屁,把他刚刚燃起的火苗一下就吹灭了。
他站在那哈哈地笑起,赶紧往自己脸上贴金:“王爷此话过誉了,身为林阳知府,当为百姓殚精竭虑,死而后已。如此大案,当然需亲力亲为,才能体会案情玄妙。”
说完,竟还转过脸,冲着双手还举在空中的金舒称赞了一番:“金先生灼灼慧眼,名不虚传!哈哈哈!”
待两个人一前一后,互相吹嘘,客套恭维着离开之后,金舒才放下手,站在屋里,长出了一口气。
入夜,她看着已经睡沉的金荣,将那盏老虎灯笼,放在他床旁的柜上。
说是姐姐,实际上她们两个,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金舒这六年来,又当爹又当妈,将这个男孩一点点拉扯长大。
当年,江南定州下了金舒记忆中唯一的一场雪,阻拦了她离家远行的脚步。
那夜越下越大的雪花,就像是千丝万缕的缘,推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蹒跚着走到金舒的家门口。
她抬手,有气无力地敲在门上,将沉睡于梦中的她叫醒。
两个女人的相遇,像是命运的安排一般,再晚一天,都会是擦肩而过的结局。
而此刻,沉沉睡去的少年,便是这命运对她的馈赠。
她本以为,再来一世,虽幸运地带着前生记忆,却已经没了世上所有的家人。在千里江山,浩然天地之中,自己成了真正的浮萍,没了根。
却在怀抱着那个小小的新生儿,听着他的哭声,看着他拼命想要活下去的模样时,焦急、心慌,生怕让他受伤。
时间如梭,转瞬六年,当初的孩子已经到了要读书识字的年岁,金舒看着他的面颊,抬手,轻轻抚了一下他的鬓边碎发,温暖地笑起。
屋外,隐隐传来笙歌乐舞的声音,空中,绽放出朵朵礼花,将她温暖的面庞,映衬得美丽而伟大。
这一晚,将床让给金荣的她,蜷缩在屋子的长榻上,睡得很沉,很香。
当太阳升起,她掀开被子伸个懒腰,揉揉眼,倒一杯水,转身要唤金荣起床时,看着那个睡在金荣的床上,和衣而眠的靖王李锦,愣在那里足足半刻钟。
这什么情况?
她手忙脚乱地赶紧穿好衣裳,站在桌边思量了半晌,还是决定先去找周正。
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周正肯定知道!
晨光之下,金舒轻轻关上门扉,转过身刚走了两步,就在一旁的红柱前,瞧见了此刻也正看着她的周正。
“周大人。”金舒赶忙唤他,眼睛撑得老大,手指着屋里,“这,王爷怎么在这仆役的厢房睡啊?”
周正一脸为难,眉头微蹙,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他不说话,金舒抬手挠了挠头,眉头皱成了一坨:“那这现在怎么办?”
尴尬中,一道熟悉的声音,自两人身后,带着凉意,席卷而过:“吵死了。”
身后,李锦迈过门槛,用那带着杀气的目光,直勾勾地戳着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