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琴琴点点头:“那当然,要不为啥看月子,都拿红皮蛋送礼呢?”
她的样子看起来天真烂漫,不过阿墨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女孩子,只是对亲近和信任的人才完全不用心机。
他心中一动,这么说……他也是她所信任的人?
阿墨羽毛般的睫毛下垂,悄悄掩盖住一丝浅淡如新月的笑意。
蛋羹熟了之后,胡琴琴拿出来便塞给阿墨:“趁热吃。”
她爹还没回来,要开饭还得等一会,她想让他先垫垫,省得吃饭时被爹娘注意。
碗滚烫,阿墨轻轻捧着碗,吃得很慢。
蛋羹没有任何佐料,但鲜嫩爽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蛋羹的人对他好,所以这碗点心吃起来……就觉得格外可口?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锅里滚烫的饭都变温了,胡琴琴她爹还没回来。
“怎么去这么久?”她终于还是站起来,“我去看看。”
她往外走,阿墨便亦步亦趋的跟着。
胡琴琴讶然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便由他去了。
等她赶到胡老六家里的时候,还没进门便听到了吵闹声。
她奶奶正一边哭一边骂,骂的对象正是她亲爹。
“老大啊老大,你这个光顾着自己的混蛋玩意!你弟弟想买头牛,你都不给钱,从你家弄两头猪怎么了?他是你弟,你就该给!”胡老妪骂骂咧咧,一口气喷了一大串,“你还讹上他了?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就不讹他钱了!”
只听了这么两句,胡琴琴火往上撞,咚的一下推开了胡老六家的大门,却见哭嚎着的胡老妪干打雷不下雨,手里还拿着一根扫把,正捶打跪在地上的胡老大。
“住手!”胡琴琴走过去用力扶起亲爹,一把将他护在自己身后,对着还要撒泼的胡老妪说,“不想过了是不是?”
胡老妪一愣,看看孙女那张明显和以前气势大变的脸,想想自己差点被她讹诈为“杀人凶手”,莫名有点发虚。
“你个小丫头片子,我教训我儿子,关你屁事!”胡老妪又骂道,终是把手里的扫帚扔了。
胡琴琴冷哼一声:“那是我亲爹,不是任你糟践的物件。”
胡父难堪的低头站着,听着闺女的话,眼眶慢慢红了。
“对了,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咋要你六叔那么多钱?”胡老妪又骂,“你这是叫烂泥糊住心窍啦?快滚,你六叔没钱。”
胡琴琴并没把她的叫嚣当一回事,而是转身对躲在一边的胡老六说:“半个月后,那位大官的公子还会过来,六叔是打算到时候跟着我去见官,还是私了?”
她不跟胡老妪纠缠,直指问题中心。
胡老六听她这么一说,本来还指望自己亲娘胡搅蛮缠一番,把这债给躲开,现在看来是死活也躲不开了。
“侄女,侄女你别生气,”胡老六斯斯艾艾的说,“这不是……找田契还需要时间么。”
话说着,他又偷偷给胡老妪使眼色。
胡老妪最爱这个小儿子,闻言便扬起爪子想来撕挠胡琴琴:“臭丫头,反了你了!”
她的爪子还没落在胡琴琴身上,她的身体便突然被人扔了出去,直接扔到了房顶上,发出噗通一声闷响。
这一下,院子里的胡老六、站在女儿身后的胡父、还有躲在屋里的胡六婶,全都被震住了。
出手的,是不声不响的胡家大房奴隶,阿墨。
他缓缓地看了一眼院子里外的人,凡被他的眼神扫过的人,全都感觉自己仿似在面对一只刚刚醒来的猛兽,院子内外当即静可落针。
只听胡琴琴悠悠的说:“六叔,没事,我等得起,你去拿吧。”
房顶上,直感觉自己腾云驾雾就上了房的胡老妪,吓得尿了裤子。
胡老六头皮更是一阵阵发紧,他根本不敢和阿墨对视,一面拼命点头,一面溜进屋子,很快便拿了一张纸出来。
是一张三亩地的田契,胡家最好的水田。
胡琴琴从胡老六手里扯走田契,而后对她爹说:“爹,回家。”
说罢,她看也不看众人,扬着下巴走了出去。
阿墨紧随其后,胡父满脸复杂的看了看胡老六,也随之而去。
房顶上,胡老妪这才敢开腔:“老六,老六,快找梯子,把娘救下来!”
*
吃过饭,胡家大房万事俱备,只等杀猪。
很快,请的屠户到了,借的盆子也一溜摆开,杀猪放血清理下水……一直忙到了天黑。
天黑后,胡家大房院子外面支起了大锅,锅里开始煮下水,因为放了特殊的香料,随着锅子里的汤水滚开,那浓郁的味道也就渐渐传开来去。
“什么味这么香?”
“太香了,从来没闻到过的香!”
“斯哈斯哈,真香啊……”
……
左邻右舍嗅到了气味,一个个被被香气勾得出了门,纷纷来到胡家大房的院子外。
他们中有些刚才在杀猪时帮了忙,有些则平日里和大房关系不错,还有一些也彼此有帮衬的时候,因此胡父便招呼大家拿碗过来,一家盛一碗猪下水。
大家起初还有些推脱,直到胡琴琴说,若不分而食之,这些锅里的猪下水明天就都会坏掉,大家这才就着胡父的勺子,往自家碗里盛了肉。
趁着左邻右舍都在这里,胡琴琴便想把自己的计划付诸行动。
她站到一块大石头上,对乡亲们说:“各位叔叔伯伯爷爷,我家有个在京里做大官的亲戚,最近刚好重新联系上了,他家向我定了一千斤猪肉脯,我寻思着,家里有富裕人手的,都来帮忙做猪肉脯,每天每人两文钱,大家回去后跟家里说说,从明天开始来人到我家,我手把手教人做,还给工钱!”
其实,对于陡然发财买猪的胡家大房,大家心里都是特别好奇的,但因为乡下人本分,不好意思直接问,都拼命把疑问压在了心里。
现在胡琴琴这么一说,当即有人心思活动,接了她的话:“那感情好,我和丫蛋都没事,明天我俩过来。”
说话的,是王奶奶。
有了她这么一搭梯子,其他各个人家也都决定叫家里的半大孩子或者老人来,每天两文钱的活,不比砍柴来得轻松?
一直忙到半夜,锅里的东西只剩浅浅一层,邻人帮着把猪肉刷洗干净抬进院子里,这才慢慢散去。
胡琴琴让爹娘先去休息,自己却顾不上睡觉,而是开始切肉分割,生怕误了时间,令肉不够新鲜。
她拿着从屠户那借来的割肉刀,看人家切肉很轻松,但她切的时候,却觉得肉皮死韧、肉筋难缠、瘦肉都无从下手。
费老鼻子劲了。
只切了几根肋条,胡琴琴就累出了一脑门汗。
这个时候,在外面收拾锅灶的阿墨完成了手头的事情,正好走了过来。
胡琴琴正跟猪脊骨较劲,却见一只大手从侧边伸过来,轻轻松松顺走了她手里的刀子。
“给我。”阿墨站在她身边,开始手法流畅的切肉。
三下五除二,正片猪肉变成大肉块,大肉块变成小肉块,排骨肉也一一分开,如行云流水般的变成肉排。
胡琴琴看得直咋舌:“你以前干过屠户的活?”
这么流畅!
阿墨没回答,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刀尖割肉的声音过后,他极其轻微的说:“只不过没杀过猪。”
胡琴琴误会了,便道:“哦?杀过狗?那也挺厉害的了。”
阿墨侧头看了看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下,眸子深黑,他忽而微微笑了笑,但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只有点点悲凉和艰涩。
胡琴琴却没看他,而是直盯着桌案上分开的猪肉,指挥道:“那你接着来,把白肉红肉分开,红肉都切成拇指粗细、食指长短、铜钱薄厚的小块。”
她语声急促,显然非常期待他的“刀法”。
阿墨收回视线,心神也被她的话所牵引,一忙活起来,刚才浮起来的悲凉不知不觉就散了。
他不疾不徐的将精肉片成薄片,难缠的肉块在他手下服帖无比,比豆腐都好切。
“真快。”胡琴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手,“好快的刀法!”
看他切肉简直是一种享受,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一扫,一大块肉便瞬间散落为肉片,简直跟比着尺子切割一样,每一片肉都大小长短薄厚一致,充满了致命的美感。
瘦肉片飞快增多,胡琴琴也不再干看着,而是搬过来大盆,将其全部倒进去,又倒了买来的香料与糖盐,而后开始小心的腌肉。
香料买得很多,但肉片更是不少,阿墨动作迅速,很快便按照胡琴琴的要求把所有精肉变成了薄片。
这时,胡琴琴已经将两大盆肉片腌好,她有些累,脑门上也全是细汗,只能停下来用手背擦汗。
一不小心,手指上沾的香料连同猪血,便在额头留下了一道印记。
阿墨恰在这时放下了刀子,看到她额头上那抹血色,他下意识的动了动嘴唇。
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胡琴琴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以为他干完了手上的活无所事事,便对他招呼道:“快来帮我腌肉。”
阿墨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尖染血,还有猪油。
他手指动了动,终是没有直接出手,而是隔空对她指了指额头。
胡琴琴:?
胡琴琴:……
她在他连连指点几次之后,才把额头上的一点红色擦去,这时阿墨才低头开始帮着她腌肉。
手入盆,香料在肉片间搅拌,糖盐撒匀,两人头碰头脸对脸,忙着干活不出声。
胡琴琴只觉额头刚擦去的汗水又慢慢冒了出来,她忍不住腾出一只手,又想去擦汗。
就在这时,她的手被抓住了。
第16章 在意
修长刚劲的手指捏住了胡琴琴的指尖。
胡琴琴懵了,指尖传来柔和的挤压,伴随着滑腻的触感。
捕捉到她的视线,阿墨不自在的偏过头,垂下睫毛淡淡的说:“小心擦上血。”
说完之后,他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放开了手。
胡琴琴隐隐约约感觉指尖有些发麻,却没有细想,她见他面色苍白,并不是故意唐突她的样子,反而像是……想起什么痛苦的往事。
“擦到血会怎样?”她下意识的问。
阿墨清瘦的喉结缓缓滑动,他忽而抬起眼睛,深黑色的眸子对上她清澈的眼神,他低声的说:“会让野兽发狂。”
他的嗓音低沉而神秘,本来现在就已经入夜,院子内外一片寂静,到处都黑沉沉的,他用这种语气说话……胡琴琴的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了。
她无意识的扫视着院子里黑沉沉的角落,压低了嗓音问:“这不没有野兽吗?”
阿墨睫毛颤动,鼻翼微微收缩,他张口吐出一口气,呓语一般的看着她回答:“难道我不是?”
这句话成功的破坏了紧张的气氛。
胡琴琴气的直乐:“你算哪门子的野兽?”
说他是“人畜”,不过是调侃。
他还真不拿自己当人啦?
阿墨抿了抿形状完美的嘴唇,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行了行了。”胡琴琴一边笑着一边宽慰他,“虽说家里收着你的卖身契,但没人把你当牲口看,你不用这么谦卑,再说了……哪有像你这么好看的野兽?”
话一出口,她有些愣住,略显不自在的抿嘴低下了头,加快了手里的活计。
她这是怎么啦?
难道因为他太温顺,就让她撤下所有防备,变成了口无遮拦的人?
……对一个成年男子说这种话,她是不是疯了?再熟,也不能随便拿人调笑,那样不好。
恰在此时——
【幸福值+20】
垂头不语的阿墨,却出人意料的给出了幸福值。
胡琴琴偷偷瞧了他一眼,发现他嘴角轻扬,心情似乎不错。
怎么回事?
说他好看,他这么高兴?
【幸福值+25】
又高兴一波?
【幸福值+30】
还在高兴?!
胡琴琴:不是,就……有那么值得幸福?
人人都夸她长得好看,她也没觉得幸福到哪去,他怎么这么不经夸,一句话就上天啦?
胡琴琴一脑门浆糊,想不明白,索性专心干活。
两个人终于把所有瘦肉片腌制好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远处山林里传来了野狼的啸叫,村外有猫头鹰的啼哭声一阵阵飘过,隔壁邻居家里半点声音也没有。
“总算好了。”胡琴琴歪头把汗蹭在袖子上,累到坐地不起。
她垂头想缓缓,忽而却有干净帕子垂落下来,正悬在她眼前。
她抬起头,夜色沉沉中,阿墨高挑的身材像一颗青松,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手指干干净净,帕子也是刚刚洗过的。
胡琴琴下意识的接过来,侧头看了看自己沾到汗水的衣袖,突然就有了一点少女的羞涩。
“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她喃喃的说着,没好意思抬头,胡乱的接过了帕子。
“我知道。”只听阿墨轻轻的说,“你擦擦吧。”
帕子是温热的,叠的整整齐齐,胡琴琴拿它擦过脸,感觉脸上干爽了,但身上却有点……
“还有热水吗?”她低着头小声问。
“有。”阿墨回答,同样小声的说,“等我盛到桶里。”
他动作迅速,很快给她装满一桶水,又拎到了她睡的房门口。
胡琴琴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挤出一句:“你也赶紧洗洗睡。”
说罢,她一溜烟的带着水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