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们依然已经将魔族走尽。
朔光看着愈渐落下的日光,有些恐慌。
她怕这日过去, 临川会像初来时一样,逼着她救水镜。
故当夜幕来临, 临川送她回到公主院中, 她却根本不敢闭眼。
这一夜很长,也很阴凉,朔光像在黄泉时一样, 坐在屋顶观景。黄泉只有黄沙,一眼可以望到底,但魔宫不一样, 它有重重的宫苑,有高耸的楼阁, 任凭朔光视野再开阔,也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她看到几道院墙以外,水镜安稳躺在亭中,盛开的荷花簇拥着她, 让她显得十足清丽。
天, 终于还是亮了。
朔光在等临川前来, 她在想, 她要如何才能再拖上几日。
然而, 临川却未如预料中一样,一直到天大亮,他都没有现身。
就连水镜沉睡的凉亭,他也没有去过。
来魔宫这些时日,无论何种情形,临川每日都会去探水镜,雷打不动。
“他出事了。”
朔光从屋顶飞下,只在院中站了一瞬,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公主宫苑。
朔光循着临川的踪迹而去,因此她并不知自己会去往何处,等临川的气息变浓郁了,接着又消失了,朔光才觉,自己竟然到了一处从来未到过的地方——
这里像是一片巨大的山谷,谷中泛滥的气晕就像山体的呼吸,时沉时浮,时紧促时轻松,山谷外围是层叠的山峦,那山峦便也跟着起起落落。谷里的温度很高,朔光才将站了片刻,已然热汗涔涔,她用术法将身上热意散去,但周围的土地上依然腾腾地冒起热气。
这一处,寸草未生,这一处,万里不见活物。
“这里……是妖冢?”
朔光伸出手,夜松萝在她手中出现。
那股气晕像是感受到压迫,竟然抖了一抖。
临川的气息已经不见了,朔光试图探过,但这里的灵力和真气都很混乱,她感受不到任何关于术法的反馈。她只好提着夜松萝往前,茫茫原野,被群山环绕,就像一只匍匐的巨兽,她在其中,宛如巨兽身上一只渺小的虱子。
“轰——”远处传来巨石滚落的声音,紧接着,朔光感受到术法流窜的痕迹。
她握紧夜松萝,夜松萝接受到杀意,顷刻化作利剑。
然下一刻,朔光却听到个熟悉的声音。
“朔光,是你?”
朔光一惊:“是你?”
夜松萝上又化作了长藤,蜿蜒着像蛇一样在朔光臂上攀爬,随后消失。朔光原本蓄积的力量,也于这一刻崩散——
朔光面前,出现了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他眉若刀,眼若剑,单只是注目一望,就能让人感受到压迫和威胁。许是因这谷中太热,他衣着甚为单薄,飘逸得几乎看不清颜色,那一头墨黑的头发亦被悉数盘起,未垂下一寸。
“漓岸!”
对面人轻笑:“真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认得我。”
朔光亦一笑:“上神漓岸,魔族之尊,我当然认得。”
没错,此人就是漓岸。千年以前,他与朔光一同经历了那场灭世之劫,后来朔光被迫接受和解,一群拥有世上至高无上法力的人被尊为上神,这漓岸便是其中之一。朔光是妖族,但她被妖族所伤,世间断无归路,因此她选择隐世,但当时漓岸代表着魔族,他的本领是魔族在谈判席上的筹码,故那几年,世间还时不时能听得他的消息。
对朔光而言,那七位上神中,有五位都是她的仇人。在她还只是懵懂无知的凤凰小妖时,另五位上神是修炼者中追杀她的代表,她到何处,他们就杀到何处,她在他们的攻击下数次九死一生,以至于千万年过去,纵然时已逝世亦易,那样刻骨的恨意她也没办法彻底放下。
唯独漓岸。漓岸是当年那么多的修炼者中,唯一一个追到了她,却选择放过她的人。她清楚记得,当时她正被人妖两族围捕,她刚与父兄殊死搏斗,好不容易捡回一命,身上心上全是伤,这时漓岸出现在她面前。
她拿剑对着他,喝令他不要靠近。
他单望着她的剑,说他不会伤她。
她不肯信,他一出手,她的剑就炸裂成了碎块。
这时的朔光,失去了初陌,还连夜松萝都没有活。
她看着漓岸步步逼近,以为自己真会死在那处。
……
……
旧人见面,总有许多话说,朔光褪去一身的鲜红,让衣衫变得跟漓岸一样。漓岸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身在何处,又说他一个人守着漫长的时光,还以为,像她一样的故人早已经死去。
朔光一一交代,亦问他,这数千年,他都如何过。
她还问他,既然在那场浩劫之中,他选择为魔族出头,却为何,在不久以后的妖魔大战中,又决定袖手旁观。
漓岸许是在这荒疾之地太久了,朔光总觉得,他的话语和情绪中,总藏着一种难言的悲凉。
“有些事,说不出因,有些事,成不了果,可世间诸事,皆是有因,才会有果。”漓岸如是说。
朔光与漓岸一同去了他在妖冢的住所,那是一个空旷深邃的山洞,从外面看只有个小小入口,可往里走,却像佛塔一样,一层绕着一层,一重摞着一重。朔光站在石台边缘,想要看看,这洞有多深,可一眼看下去,只看到一团浓郁的黑雾,根本不知何处是尽头。
故人重逢,总难尽言,朔光不过与漓岸闲谈了几句,暮色竟然就已降临。朔光栖身冥府,无关昼夜,对这日日夜夜的轮回多少有些不适应,但想着漓岸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也不该轻易打乱,于是她起身告辞。
漓岸没有挽留,只说:“我会一直在这里。”
朔光顿住,回眸:“我会再来看你的。”
漓岸带出一抹笑:“我等你。”
“好。”
朔光终于离去,她踏出山洞的那一刻,巨大的石门轰然落下,将她和漓岸隔绝在两个空间。
魔族妖冢,是上古妖魔大战遗留下来的坟茔,其中理当妖兽满布。
但这一整日,朔光在其中,未见到一个活物。
离开妖冢,朔光的术法不再被干扰,她可以很轻易探查到临川的位置,但此刻,却已经不需要了——临川就在妖冢外围,他旁边还站着司正,他们似乎猜到她会全身而退,完全没有担心的意思,临川隐约还有些忧心神色,司正看着朔光的眼神,却像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得意。
“你们二位,是专程来接我的么?”
临川没有回话,司正带着一抹清淡的笑。
“我们听说冥君大人误入妖冢,唯恐遇着危险,特来此相迎。”
许是这处太热,他怀中的狸显得有些躁动,精神劲儿也小了许多。
“司正大人既担心我遇险,为何不入妖冢相救?”
司正有些尴尬:“我听闻大人喜静,我怕搅扰大人雅——”
“是怕搅扰我雅兴,还是怕我来不及见到某些人,看清某些事?”
“大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朔光微笑:“司正大人此刻不懂,稍晚些便懂了。”
说完,她看向临川:“我们走吧。”
临川有些诧异,司正看她对临川的态度,亦很震惊。
在回魔宫的路上,朔光一路无言,临川几次看过来,似有话说,却终究没能说出口。待回到公主院中,朔光冲临川摆手,说她倦了,想休息。临川原本已应了,可等她回身,他侧眸望了望水镜院里璀璨的花色,终于决定开口。
“冥君大人怎不问问,今日我去了哪里?”
朔光顿住脚步,但没有回身。
“你是主,我是客,你去何处,我本不该过问。”
“那大人就不想知道,为何你循着我的气息而去,最后却到了妖冢?”
“可能……是我探错了吧?妖冢的灵力那么混乱,我探错也情有可原。”
“那妖兽呢?”临川问,“偌大妖冢,大人在其中一日,可见过一只妖兽?”
朔光的表情有些僵硬,她带出一抹笑来,终于回身。
“没见到妖兽,不是好事么?怎么,你请我来,还巴不得我遇险?”
“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不是,又何必纠缠不休?”
朔光说着,又要往住处去。
“大人就不会觉得,关于妖冢的谎言里,会有阴谋么?”
朔光又一次停住脚步,这一回,连同她脸上的笑,也一起破碎了。
“从大人入魔宫那一日起,司正便总说,妖冢绝美,让大人务必一看,大人问我时,我却又说,妖冢妖兽满布,危机重重,无事不必踏入,如今这妖冢大人去了,它既不似司正所言美轮美奂,又不如我所述凶险非常,大人就不会觉得奇怪么?”
“……”
“还是,大人已经看到了,那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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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111章
◎临川知道初陌◎
朔光如何不知?今日临川失踪, 她被引至妖冢,根本就是司正之计。
司正希望朔光去妖冢,看到某些她本不该看到的东西。为此,他设法支开临川, 然后用术搅扰朔光的判断, 让朔光在慌乱中直奔妖冢, 只要她踏入妖冢,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只要朔光进入妖冢, 她就一定会遇到漓岸。
只要遇到漓岸,他就一定会带她去他寄居的山洞。
只要去那个山洞, 她就能看到那些本该埋于历史, 现在却突然出现的东西。
白日在妖冢,漓岸初见她时,曾说:“你和他, 终于还是见面了。”
朔光知他说的是临川,也知他这一句“终于”,并非是替她高兴。
朔光整理好情绪, 重新又带上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了, 方才又一次回身。
“你说的……是漓岸上神么?我在妖冢,确实看到了漓岸上神,他看起来还很年轻……”
“大人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在说什么?”
“初陌, 大人, 我说的是初陌。”
朔光的笑塌了, 她已经很努力了, 可只要提到初陌, 她就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