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了哪里?”
“不知。”
“是你不知,还是无人知?”
临川沉默了。从前也是这样,初陌不知如何回话时,就会沉默。
“这一任君上的离开,与多年前魔宫发生的事有关?”
临川还是沉默。
“这一任君上的去处,也与多年前魔宫发生的事有关?”
这回临川不沉默了,但却没有回答朔光的问题,他让临渊父亲的幻影隐去。
“冥君大人,你问的这些,恕我不能答。”
说罢,那道幻影下的水仙,也像被摁住了开关一样,霎时熄了。
载着朔光的那朵水仙,继续旋转着往前,由它划拨出的涟漪也随着扩散到了水墙上,明明是在地底,可有那么一瞬间,朔光好似在水底看见了星光。
因为有隐退制度,魔族历史上的君上,比朔光想象中要多,又因为他们掌管的是魔族,栖身的是一方奇地,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传奇故事。
譬如某日天火焚原,整个魔族皆埋火海,一位君上以一己之力灭去大火,救下魔族万民。再譬如某日,整个魔族的冰雪融化,族内各处皆生大水,一位君上凝水成冰,生筑了入口处的雪山。再再譬如某日,妖兽破除封印侵袭民间,又一位君上孤勇抗战,没多久便将灭族之危机消弭于无形。
这些英雄故事固然荡气回肠,可朔光听着,却觉得十足普通。
临川不知,很久以前的那场灭世之劫,朔光是亲历者。
自然就不会知,与那一场人祸相比,后世的天灾根本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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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108章
◎朔光她就是想拖◎
很快, 两人走到水墙尽头,那里应该还有个君王,可朔光等了很久,水墙倒是凝成了人形, 却始终看不清模样, 也看不到他用生命留下来的场景。
以朔光的性子, 看不见就看不见吧,反正那样壮大的功勋, 于她也只是故事而已。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 这个人的故事, 她应该听。
“这位君上怎未留下影像?”朔光问。
临川也看着那个透明的人形,说:“他不是君上。”
朔光很诧异,临川解释:“他虽非君上, 却为魔族立下大功。”
“怎样的功劳,能让他留名王池,还在所有君上之上?”
临川默了一瞬:“是因他之功, 魔族才得以建立。”
“这么说,他可算作魔族的创立者?”
“嗯。”
“既是创立者, 为何不显露模样?”
“……”临川没有回话。
朔光有些奇怪:“那他唤作何名?”
“魔族有忌,他之名,不可提。”
“为何不可提?”
“若是提起他,恐怕会为魔族带来灾祸。”
朔光更加奇怪了:“一个千百年前为魔族立下大功的功臣, 怎会为今日之魔族带来灾祸?”
临川又是一阵沉默, 随即一笑, 说:“人间有一句俗语, 我之蜜糖, 汝之砒霜,他数千年前所行之事,于魔族来说是大功一件,可对其他族群的人来说,却是蚀骨之殇。很久以前,那场震惊三界的妖魔之战,便是因他而起。”
朔光心一颤,懂了,人生于世,皆有归属,人们所行之事,自然是以自己的族群为重,可不同的族群有不同的诉求,当两个种族之间发生了利益冲突,一族的功劳,就成了另一族不可磨灭的恨。朔光恍惚猜到,当初此人所立之功,大抵是侵犯了妖族的利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所以时至今日,魔族依然为妖兽所扰,本就是魔族应该付出的代价。
“既然说到了妖魔之战,可否为我讲讲?”
那场妖魔之战,朔光本该是亲历者,但那时候,她刚应下仙人们的求和,结束了被所有人追杀的生活,实在无力参与世间之事,因此并未过多关注。
但现在来看,这场大战于世间影响深远,不光干系到魔族的兴立,还干系到妖魔两族的存亡,她作为一个上神,实在不该再冷眼旁观。
临川于是为她讲述起妖魔大战的起源,他说当年,三界初立,天下未平,所有种族汇聚一起商谈创世之事。妖族因为没有话语权,被划分进仙族,由仙界管辖,魔族则单存世间,从此与仙凡割裂。
自此,三界显露雏形,但那之后不久,妖族不知从何处得知,魔族那位功臣所行之事,直言他之罪,该魔族担,于是挥兵攻打魔族。当时那位功臣其实已经死了,妖族让魔族交出始作俑者,魔族根本没办法答应。于是两族掀起大战,且,不死不休。
那时的世间有七位上神,妖族有一位,魔族也有一位。
妖族的那位是朔光,自接下和约开始,她就再也不搭理世间之事。
魔族的那位本该护佑魔族,可他却说,这是魔族本该承担的罪孽,他不应该干涉。
故,两族之间的战争,终究只限于两族之间,当时的天帝大约也是忌惮朔光与魔族那位上神,终究也不曾出手。于是那一场战,从魔族打到妖族,眼看又要侵扰仙凡两界时,天帝派出了青女,青女作为仙界战将,大战的劝和者,却也在一次对战中,为保凡世牺牲了自己。
青女的死去,给了天帝足够的理由,他终于强硬表态,倘若战争继续,他必插手。
天帝也是上神,之前的那场灭世之劫就是由上神引起,上神之力,妖魔尽知。
于是,干戈就此止息,妖魔两族也因此不得不接受和解。
但和解带来的后果,却是两族之间世世代代绵延的仇恨。
可能是因朔光经历过类似的事,这样一段耳熟能详的往事,朔光竟听得心疼。
“你说的那位魔族上神,是漓岸么?”
“是。”
“他一直唯幻灵族为尊,为何那一战,却置身事外?”
“我听闻,漓岸上神认为,他的罪太深。”
临川还看着水墙上那个人形,他口中的他,自然也应当是他。
“纵使他有罪,也当与魔族其他人无关。”
“可他之罪孽,足让魔族全族人受益。”
这逻辑好像没有问题,让魔族人受益的罪孽,确实该魔族全族人担。
朔光却忽然觉得有些讽刺,可能这个人在当时,抱的是慷慨赴死的决心,直到死去,都以为自己做的是庇佑魔族的大事,殊不知时移世易,就连他自己的族人,都开始觉得他是罪人。
他入了功名池,却终究不能堂堂正正留名功名池。
朔光决定离开这个地方,临川没有挽留,只是问她,是否还要再四处看看。朔光看到远处还有一些光影,那里依稀可见嶙峋的怪石,和像山峦一样重重交叠的黑影,或许那里还有些奇迹,但朔光已不想看了。
临川于是抬起手,两侧的水幕怦然落下,砸在水面上,溅起稀稀落落的浪花。
水仙灭了,那些承载着水仙的石头,也渐渐隐匿在了黑暗中。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朔光觉得那一刻,临川如释重负。
临川从未问,她为何独对这位不能留名的功臣感兴趣。
临川亦未问,时隔数千年,她怎就忽然想了解妖魔大战。
临川更未问,她一个小小的冥府冥君,如何能知远在魔族的上神之名。
朔光是那个时代的人,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事,她说起这些无可厚非。
可是临川,他一个当今的魔族后人,不该觉得理所应当。
从王池出来,朔光直言累了,想休息。临川神情讪讪,似有话想说。朔光猜到他想说什么,仍如方才一样,告诉他,她虽然暂时没有出手,但水镜不会有事,且只要她在,就不可能会让水镜有事。
临川有些尴尬,却仍道:“我只是有些担心。”
朔光不愿见他对旁人深情的样子,于是背转身。
“担心谁?水镜么?”
“我怕……”
“你若真要担心,倒不如花点时间担心担心自己。”
临川听不懂她这话,朔光也并未想说明白,于是一个假装说了,一个假装懂了,倒也算是默契地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临渊掌权,临川在魔宫当无什么话语权,所以在为朔光安排栖息之处时,选择了水镜宫苑的偏殿。朔光如今在冥府,日子纵然过得安逸,但数千年前被追杀时的场景,她一刻也未彻底忘过。那时她常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便也未觉得这安置有什么委屈。
朔光睡了一觉。她上一次睡觉,还是遇到临川以前,到此时不过一两日的光景。对神仙来说,尤其是对上神来说,一两日不眠,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但这一回,她是真的累,累到她想睡过去,轻易不要再醒来。
可能是因她有这个愿景,这一觉,她睡得很深、很沉、也很安稳,一直到睡足了、睡饱了,才幽幽醒转。她清醒时,床边有一只狸。它蜷缩着身子,昂着头,张着眼,眼底流转着一丝可怜。朔光坐起身,它忽然站起,“咻”地一下窜了出去。
朔光追着它出门来。狸已被抱起了,它窝在司正怀里,神情委委屈屈的,像受过什么不公待遇。司正为安抚它,一边抚摸它的皮毛,一边碎碎念着“没事的,没事的,小可爱,别怕”。司正身边,还站着临川,两人像是在商议什么事情,但被这只狸打断了。
“司正大人?”朔光率先开口。
司正闻声抬头,临川也随之看过来。
“冥君大人。”司正一笑。
“二位可是在商议政事?”
司正摇头:“我听说临川将大人安置在此处,唯恐怠慢了,便来看看,未料,大人已歇息了,我不便叨扰,只好先在此处候着。”
“司正大人有心了。”朔光微微欠身,朝二人走去。
“冥君大人歇息好了?”问话的是临川。
朔光点头:“歇息好了。”
“既然歇息好了,可否劳烦大人,替我救……”
“临川——”临川话未说完,司正已严词打断。
可即便如此,朔光也知他想说的是什么。
故,对司正阻挠临川一事,朔光十分支持。
“临川行事莽撞,未尽待客之道,冥君大人莫要责怪。”
司正替临川表示了歉意,临川只好讪讪将话吞下。
“司正大人言重了,临川他已恪尽地主之谊。”
司正显然不信,但他并未直言,他的笑很浓郁。
朔光不想在这种事上纠缠,于是将话题转开。
“我看它好似有些难受,可是伤了?”她指着司正怀里的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