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施施主动解答了他的疑惑。她说:“两位警官,随意坐。不好意思,今天收拾了一屋子的东西,灰尘有些大,还有些垃圾没来得及清理。额,何警官,你也看到了,我不想瞒你。这儿,我不想再住了。”
“怎么......这房子挺好的啊。”何奕胜惊讶地说。
石施施坐在靠近阳台那边的沙发上,对着何奕胜和爽子,开始抱怨起来。
“我实在是住不下去了。因为总是会想起他。直觉告诉我,这一次真的再也找不回他了。过去的,就当作是做了一场梦吧。这样骗骗自己,好歹能活下去。那个人说走就走,不见我,不联系我,那我也彻底走干净好了。”
石施施说到后面几句的时候,人就开始呜咽哽塞,一口气上不来,就哭了起来。何奕胜一听到女人的哭声,心就会发慌。他赶忙从茶几上的抽纸盒里抽出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看问题别这么悲观。我们警方也才查了一天的时间,什么事儿都还没确认呢。你这话说的,得多消极啊。振作些。”何奕胜紧张地看着石施施,耐心地劝说着。面对女人的哭诉,他实在承受不住眼前的脆弱。
何奕胜感到无奈,转头看了看爽子,并用眼神暗示他,意思是说,“哥们儿,你快帮帮忙,下一步该怎么办?”但爽子却一脸的二百五样,装看不懂何奕胜是啥意思。
爽子这家伙,从刚才进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后,就没什么表态,好像什么都跟他没关系似的。看来,这主场还是何奕胜唱定了。
于是何奕胜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叨叨叨。“唉!你那么爱他,真的不想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如果我们找到他了,你也不想再见他吗?”
“不想,不知道,我不要见!”
石施施似乎很想吵架。准确地说,她是很想跟失踪的乐珺狠狠地吵上一回。
何奕胜亲眼看到,她突然而起的愤怒火焰“轰!”地一下便退去了悲伤的泪水。面对一个女人的歇斯底里,何奕胜完全没经验。他惊得怔住了。有那么一会儿,他丧失了语言能力。
而石施施却是火上又浇了油。她掷地有声地质问道,“你们到底还想知道什么?人失踪了,我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还需要我怎么配合你们的调查?!”
石施施气得腾地一下站起身。何奕胜和爽子都没想到她会突然变成这样,两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靠。她也好像感觉到了自己的冲动发飙有碍沟通的继续,就又无奈地坐下。她原先精致的脸妆。早已因为失态哭花了。何奕胜看到她用双手抹开残泪留下的痕迹,以为她要补妆或者会去洗手间,可谁知她下一秒竟死死地盯着他看。她那倔强的眼神迸射出凶狠的目光。
从她那儿传来的压迫感,让何奕胜感到窒息。她的五官美貌,融合着碾压一切的气势,咄咄逼近,是一种另类的有些残酷的绝色。他从刚才的有些发慌,到现在是真的挺慌。他慌得抖起了腿,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窘迫和恐惧。
在利刃就要戳到印堂前,何奕胜急中生智,瞬间恢复了语言功能。他急忙张口说出了话,“那个,石女士,我刚才话说得不恰当,您多体谅。那个,我和爽子先去楼下抽根烟,大家都冷静下,过会儿再谈。啊?好吧?呵呵。”
场面有些尴尬。何奕胜赶紧拉上爽子,催促着他一起下楼抽根烟。两人进了电梯后,爽子看着何奕胜那副公鸡挫败,一地鸡毛的样儿,肚子里憋着笑,上下唇努力地挤兑在一起。
“你是跟着老穆时间长了,也学会了哄骗妇女的那一套啊?”
“去你的!”
“瞧你刚才那叨叨劲儿,看,学艺不精吧?把人给惹急了吧?”
“原来你的舌头还在啊?刚才当哑巴,好玩儿是吧?你是刚学会说话还是怎么滴?这哪里是骗?用词不当。小学语文得重修。”
“哈哈哈,老弟,你刚才不会是真的被震慑住了吧?这女的,不一般啊。”
“刚才那一下,惊是惊到了,但只是惊,并没有惊吓,更不至于说是震慑了。我哪能那么怂啊?你看看我,用词多慎重考究,书可不是白读的。”
爽子给他送去一个白眼,想想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这小子,于是再送他一个巴掌,轻轻地拍在了他的后脑门上。“不就多读了几年书么,还真把自己当知识分子了?看把你给能的!”
“嘚嘚嘚,不跟你犟,你好歹也算是我师兄级的人物了。不过话说回来,刚才要不是我那么激她,咱们怎么会知道她的本来面目呢?这女的情绪转化得这么急转弯,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吧。过会儿得再探探她的话。”
走出楼梯间,爽子还真就又开始了一根烟。何奕胜没接,他很少抽。
一个人留在屋里的石施施,见他两下了楼后,就起身走到阳台边偷偷地往下张望着。她透过窗帘的一角,看到了他们两人在小区路边聊着什么。这时她的手机提示音响,一条新信息跳出:“施施,别走,我爱你!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第18章 回忆:爱的消亡史
“爱?哼,你的爱早已跟你一起消失了。”
石施施关了手机,拔出手机卡折断,把它们全部扔进了垃圾桶。对于她而言,手机只是个功能比较多的玩具而已,里面的东西全是虚无的。
她冷眼俯瞰着楼下。那两人的叽叽歪歪,在她耳边实时直播着——
“这女的,强行问,是问不出什么的。咱们还是核实下她的其他信息吧。”
一副街头混子打扮的警察经过一番分析后得出了这么样的结论。那个木讷的警察站在一旁点着头。他接着话头往下说道,“她隐瞒了不少事儿。过会儿还是由我来问,你观察吧。”
......
石施施不以为意地听着,嘴角露出蔑视的微笑。
这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天色暗下了许多,小区里的声音也变得更多了。有放学的小孩在欢叫,还有下班的男女在窃窃私语,以及屋外的屋内的、所有生活着的人,正在与现实摩擦着他们相似又独特的声音。属于他们的夜晚时间开始了。
这一刻触动了石施施的神经末梢,她又想起了今年刚过去的秋天。
那时候,窗外的秋蝉声,清冷悲号,比它们在夏天时的聒噪还要让人厌恶。可是乐珺却能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屏幕。他好像完全掉入了那片她无法看见的虚无中。她觉得,他正在以一种隐形的体验,在尝试抛弃她。
她忍不住反复猜测:难道他把过去两人在一起的甜蜜,都已经忘记了吗?
她坐在沙发上,一直盯着他看,等待着他的转身,等待着他跟她说今天的「我爱你」。可他却听不到她的心声。他就那么忘乎所以地忙碌着他想象中的那片待开发的大海和岛屿。
被抛弃的感觉一步步逼近,充满刺痛感的尖锐。
向她冲来的,不是害怕,而是焦虑,是愤怒。她竟然败给了一个玩具?她竟然因为一个玩具在生气!在她看来,计算机里的那些东西都是虚拟的,它们没有生命的触感,比游魂还缺少价值。她不明白乐珺为什么会那么沉迷。难道它们会比她还要深刻?
“有我,有那么真实的现实去触碰,去爱,去感受,可他为什么还需要虚假的玩意儿作陪伴?他那么专注,那么忘我,是不是也已经忘了我?难道相处久了就一定会厌烦,一定要离开吗?我对他的爱,是永不坠落的烟花。可他对我呢?”
一个个难以解惑的问题搅拌在她的脑海中,囫囵打转。
她沉默着自我纠缠。她失望地一个人入睡。
第二天醒来,看着沉睡的他依偎在自己的身边,她又重新感受到了亲密的幸福。
她闻着他身上的味道,依恋、沉迷......阳光和轻吻,一起落在了他的脸颊上,恋恋不舍。她开心得眼角起了笑纹。可一转念,她想起自己昨天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他的那句话,还是有些生气。
今天是周末。他起身没有看见她,他换着调,唱着喊她的名字——
“施施!施施~~”
他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依然没有找见她。
他呆呆地坐下,抓起桌上的包子就啃,拿起豆浆就往电脑桌边走去。
他一声不吭地吃完,又一声不吭地继续规划着大海的蓝图。
她没有等来他的追寻。她由高兴转为生气,一个人落寞地走在街上。
她反复在想:还需要做点什么,才能扭转他的焦点回到自己身上,让爱回到曾经的感觉?
她讨厌那个玩具,它抢走了她的东西。
秋夜的风,凉凉的,舒畅人心。
她在大厦一楼等他。早上出门道别的时候,已经约好了由他来接她下班,一起去那家火锅店。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可是,他竟然又把她给忘记了。
是的,他真的是不小心忘记的。他确定自己中午的时候还想到过和她的这次约定。
自从离职以后,除了吃喝拉撒,偶尔被逼着陪她出门游逛,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扑在了Seed上。有时候忙起来,一天15个小时在线敲代码。时间越来越紧张,游戏第一章「海洋」在等待着他去添上最后的句号。他已经连续5天都在测试游戏,寻找bug。就在这天,他一整天都在修补完善最后的问题,直到傍晚,他才终于把它们全部解决了。
“哦豁yeah!Seed第一章宣告完结啦!!!”
他狂呼着为自己庆祝。他疯狂地敲打着键盘,和网络另一端的Mike分享着收获的喜悦。
他忘了时间,忽略了屏幕外的夜色越来越浓。他在畅想SEED的第二章将要讲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游戏的体验将会有怎样的变化。他看着Mike发来的一大波小蝌蚪精灵的表情包攻击,开心得像个孩子。
他沉浸在他和Mike两人共同创造的虚拟世界中,忘记了他和她的约定。
而她,自从进了家门后,就一直默默地看着他和Mike的亲密联络。
她眼前忽然闪现起,人事部王莉偷偷观望乐珺的那副表情。她的猎物又一次在被外人窥探。她无法忍受这种被掠夺的处境。
突然,电脑屏幕瞬闪熄灭,屋子一下子变得全黑,乐珺惊呼。
他抬起了头,这才发觉外面已经很晚了。他啊地叫出声,这才想起了和她的约定。他忙拿起手机看时间,看是否有新消息。来不及了,赶紧拨打电话。咦?传到耳朵里的铃声,怎么会在屋子里响起了回音呢?
他疑惑着转头,看到黑暗中,有一个人正坐在沙发上。那人腰板挺得笔直,有些怪异。
他把手机从耳朵边移开,小声试探地问,“是施施吗?”
这一刻,好像所有的都静止了,只有手机音乐的流动声在倔强地提醒着乐珺——这个世界是活的。连续经受三次惊恐之后的他,瞬间坠入了意识的空白中。而且,从石施施那儿漫延过来的僵硬冷气,很快地就凝固了那段空白,使他无法穿透出去。
乐珺说不出话,也动不了身,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着,在黑暗中强行张开自己的口腔,吞噎着石施施的愤怒。此刻,他精神上的疼痛像充气泵的气口对准了口腔,凶猛地往身体里冲气。他顿时瞳孔放大,眼球爆凸,冒出红血丝,整个人很快就支撑不住了。他双膝跪在了地板上,双手拼了命地要扼住了自己的脖子。他撕扯着声带想要呼喊施施,可是只有唇形,没有声音。
一瞬间,一道闪光嗖地一下进入了乐珺的口中。他扑通倒地,一动不动,失去了意识。
人的大脑布满了连绵密集的神经元。石施施从她的本体中捻出魂灵,使自己进入了乐珺大脑里的微观世界,并穿越进了他的潜意识层中。
在那儿,由流窜的脑电流组织而成的网络,像一个庞大的银河系,点线蔓延,交错叠层。石施施漫游其中,寻找深刻。她发现有一条脑电流光线格外醒目,于是她跳跃进那条神经连接,将感触到的能量转化成了可以融入的画面。
这时,她看到一个小男孩独自坐在屋外的一棵大树下。细细地听,便听到小男孩正动情地朗诵着。“约翰感觉到了,他正在一步步地走近大海。他慢慢地爬上最后一个山坡,双膝跪在山顶上,俯瞰着大海。此时,在山顶上,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红色的光芒之中......”
他的声音,夹带着树叶婆娑,传到耳里是格外地清越灵动。
石施施观察着,一点点靠近。秋风吹动了他的发,黄昏的余晖落在了他瘦小的肩上。她能感受到,自己对乐珺的爱越来越清晰了。
随着她的靠近,小男孩也看到了她。他惊喜地一个弹跳起身,欢呼着喊她的名字,“施施!”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风催促着男孩儿拉起了她的手,一起往落日的方向奔跑。
呼,呼呼,呼~连风声也遮掩不住她的心跳。她感觉到,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富有生命的激越之情。那个紧紧拉着她手的男孩,他笑起来的样子和乐珺一模一样。他带着她穿过了金黄色的稻田。
一大片一大片金色的浪花,涌动着推进,风在追赶着他们的甜蜜。他们愿意停下,等待,拥抱,一起感受这极乐之境。
她和他,仰躺在稻田的田埂上,听风声带引而来的万物声。她听到,依偎在她身边的他,在继续朗诵着刚才的那段文章:
“约翰凝望着,等待着,直到太阳的大圆盘边缘落到了向他延伸过来的‘光芒之路’上......在太阳的下面,在眼睛无法直视的光洞的中心,淡淡的蓝色和蔷薇红色光晕交织在一起,满天都是炽热的深红色火焰和闪光,流动的火的波浪......”
这时,从空中播撒而下的炫美霞光,浮照着大地上的万物之生。他们紧拥在一起,闭上了眼睛。一切都变得那么静又那么美。这一刻,她知道,乐珺是爱她的。
第二天清晨,石施施看着乐珺从梦中醒来,看着他一点点从迷糊到清醒。
乐珺入迷地看着她的眼睛,笑着告诉她:“施施,我昨晚梦到你了。好美。好奇怪,你怎么跑到我小的时候呢?啊呀,这个梦可真好。我好幸福啊。睡着了能看见你,醒了还能看见你。施施,你知道吗,我好爱你啊。”
秋天的早晨,阳光渐渐退去秋寒,在被窝里和最爱的人呢喃。可以说,这是人生永不后悔的虚度吧。所有的都刚刚好。空气的温度和湿度,爱意里的绵柔和细腻,都很适宜。她沉浸在他温柔的眼光中,他的吻贴上了她的吻。他们在弹奏着只属于他们的「爱的乐章」。
然而,无论乐章有多美,总会有最后一个音符等待着结束。
她厌倦了一次次地穿越、验证、复合。原来至美之物,是无法在这个时空永存的。不落的烟花,或许得飞离人间才能看到。而他呢,或许得把爱禁锢在自己的心里,才会永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