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直白的问题让温蔷微微皱眉,加上行业内收入需保密,她只含糊道:“不一定,根据译员自身等级浮动的,三位数到五位数都有。”
王老板闻言做出痛惜的样子:“这么点儿钱,太辛苦了太辛苦了......”
王老板话还没说完,身边就有个声音响起:“王总,好久不见了。”
她转头,见一名中年男子正跟王老板打招呼。两人握了手后,那人视线瞟到她身上,像是惊艳地睁了睁眼,又重新转头与王老板相识一笑。
温蔷皱了皱眉,她察觉到两人的笑容里有种心照不宣的低级意味。
果然,下一秒,那人就拍了下王老板的肩:“行啊,搞上了这样的尤物。”
他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似乎并不在意温蔷会不会听到。因为她怎么想,高不高兴,并无所谓,她只是被带来的女人。
至此,她也明白了什么。
她偏过头,转开视线,按压着自己的反感,努力保持着专业而克制的姿态。
如果没有需要她出面的翻译任务,那么她就熬过这两个小时就好了。
但明显这两个小时是不会平静过去的。
忽然,那中年男人像是在她后方看到了什么,立刻眉开眼笑。
“纪总!”
他连忙迎了过去。
听到这个称呼,温蔷心头一颤。像是着了魔一样,听到这个姓,就会起一阵下意识的心理反应。
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场景下。
但随着脚步声扣响地面的闷响逐渐靠近,那不紧不缓的态势,和压抑逼人的气息,温蔷缓缓转头的时候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正对上纪霖深的视线。
他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而是扫了一眼旁边的王老板。
倒是另外那个中年男子很是殷勤,连忙介绍道: “纪总,这是畅途车行的王总。”
纪霖深没有开口,又看了一眼温蔷那边。
“哦,那位啊。”中年男子头稍稍偏向纪霖深身侧,压低声音道,“那是他带出来的情儿。”
他向纪霖深挑了挑眉,不需要过多解释,他们男人应该都懂的。这种场合,自然要带个漂亮的女人出来了,不然还能是原配么?
“纪总。”王老板当然也顾不上介绍温蔷,急急忙忙递上自己的名片,“以后有任何需要的地方,我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纪霖深抬手接过名片,眼睫微敛,淡淡问了句:“任何都可以么?”
“哎哎,那当然,纪总一开口我肯定鞠躬尽瘁竭尽全力......”
那人马屁还没有拍完,忽然听到纪霖深道:“那我要她。”
旁边两个男人都愣住了,齐齐顺着纪霖深示意的方向看去。
温蔷。
王老板嘴角抽了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他是之前听说现在翻译公司漂亮的女译员很多,还能带去参加宴会,所以像是订商品一样订了一名,也不管有没有实际需要。
看到派来的温蔷是个极漂亮的女人,立即动了心思想出点儿钱长长久久养在身边。刚才这提议还没来得及跟这小女人商量,就来了个横刀夺爱的。
这......
王老板犹豫不定,但另一名中年男子反应倒很快,马上跟他狠狠使了个眼色。
还考虑什么,这样的人物好多人巴结都巴结不到,送上门来的献殷勤机会还不快抓住!
王老板会意,心里也清楚此话不假。
于是,他只能忍痛道:“这位是翻译小姐,纪总需要她翻译,呃...那就去为纪总翻译吧。”
温蔷安静立在旁边,没有出言反对。
纪霖深视线淡淡睨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朝着会场另一边走去。
温蔷也跟上了。
呆在他身边的压抑,总好过忍受这些男人的猥琐。
纪霖深一路直行,穿过会场中央,直接走到了外面的露台。
夜色浓深,空中只缀着几颗疏星。露台上没有灯光,只有会场里面的光线带来半明半暗的光影。
刚往外走两步,纪霖深便转身,直直地拦在了她的面前。
温蔷及时收脚,差点儿撞上他的胸膛。
“你是有多缺钱?”纪霖深的问话直白又锐利。
“我是被公司派来出陪同翻译任务的。”温蔷道,“我也没有想到这个人心怀鬼胎。”
“你既然都知道那个人心怀鬼胎,为什么还待在他身边?”纪霖深语气里的怨怒几乎不加掩饰。她为什么不走开,或者直接给那个人一巴掌?
“我在工作。”温蔷面色平静,“我需要考虑到后果。”
“后果?只有金钱损失是后果,别的就不是后果?”纪霖深神情失却了平日里的冷静淡漠,语气愈发急躁起来,难得一口气说了很多,“你有没有想过,你一味妥协,他又会对你提出什么进一步的要求?你倒时候又怎么拒绝?你会不会答应......”
“纪霖深。”温蔷叫了他一声,打断了他。
她睫毛忽扇了下,声音又凉又薄: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此言一出,周围骤然陷入死寂。藏青色的苍穹铺天盖地压下来,那一丝云层也被黑色浸染得灰蒙蒙一片,星星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纪霖深不再说话,唇线绷直,盯着她。双眸被夜色浸泡着,又暗又深,像是不见底的枯井古潭。
温蔷的话像是直接撕开了一个冷漠的事实。
是的,他们知晓彼此青春年少时期的模样性格,他们有无数次剪不断理还乱的命运交集,他们有过片刻温香软玉与冰冷生硬相碰撞的肌肤之亲。
但本质上,他们毫无关系。
他凭什么来质问她?
他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
晚上到家后,温蔷洗了澡,将那一身被迫沾染上的风尘气全部冲掉。
从浴室出来,听到手机响了,是秦琳打来的。她说这次翻译任务是她的失误,此次甲方评价不会算入温蔷的业绩考评中,所以绩效不受影响。
温蔷应了两声,挂了电话。
她猜到是谁去处理的这件事。
因为她说她接受不了金钱损失的后果。
她将手机随手放到茶几上,用毛巾擦着头发,不自觉就走到了阳台处,透过玻璃眺望外面。
这片老小区没有繁华的夜景,也没有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只有一些昏暗的路灯,在树叶的掩映下若影若现。
她的视线收回,又投向了左边的白墙上。
墙上的日历一页页地被撕掉,冷清清的家里似乎只有那一张薄薄的纸页在昭示着时间的流逝,也在提醒着她时间从不为任何人的艰难而停下脚步。
或许,她不应该激怒纪霖深。
忽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传来了震动声。
她转身进到客厅,拿起手机,看到上面是一个似曾相识的陌生电话。
按下接听键。
接通之后,对面却是一片无声,半晌的寂静。
温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抓住手机的手指紧了紧,依旧贴着耳旁,但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喂,过来。”对面终于传来了声音,冷冷的声调,带着嘶哑。
温蔷一下辨识出了是谁的声音,心突突地跳快了一拍。
和她猜的一样。
“什么?”她下意识问道。
“过来。”纪霖深没有解释,只是又重复了一遍那个指令。
“哪里?”温蔷将毛巾搭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地址发我。”
那边将电话挂断了。
然后手机屏幕上显示收到一条信息,是一串地址。
温蔷攥着手机,盯着那一串地址看了几秒后,熄了屏幕。
然后她进房间,将身上的睡衣换下了。不同于今天在会场时的米白色套装,而是一条红色的裙装,无袖、收腰、开摆,又迅速画了个淡妆。
临出门时,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她重新折回来,拉开抽屉拿了一板早就买好的药片放进了包里。
时间不过十点,温蔷出门拦了一辆车,四十分钟后就到达目的地。
纪霖深发过来的地址是一处公寓。
位于市中心的顶级小区,寸土寸金,安保也森严。
温蔷站在小区外面,仰头望了眼隐蔽在层层密林里的高楼,像是黑暗森林里露出的城堡塔尖,看起来像是纪霖深住的地方。
她其实猜到他让她过来是为了什么,但她没有想到,纪霖深竟然会真的让她到他家里来。
可能小区的保安已经提前接到了通知,所以她一路畅通无阻,电梯入户。
是一个宽敞通透的平层公寓。
里面的面积非常大,光进门处供人挂外衣的步入式壁橱便有十平,抵得上一个普通房间大小。
迎面玄关开阔,黑色大理石地面水光锃亮,在窗户透进来的夜色下显出些阴森森的暗调。
温蔷往里走,视线定格在门口的柜子上。
她一眼认出来,鞋柜的门把手为南非玉石打造,通常只用做吊坠或是戒指类的首饰,价值不下六位数。此刻安静地镶嵌在深灰色的柜门上,散发着冷冷的光。
很豪华,却又毫无温度。
她扫视了一眼,看起来,房子装潢布置似乎并不是纪霖深自己决定的。
她不觉得他有那份闲心自己亲力亲为挑选建材,应该是图省事全包交给装修公司了。整个装修风格冰冷而刻板,没有一丝个性化的气息。
而且,即便是用了最昂贵的材料,也无人可欣赏。因为整个房子看起来没什么人气,像是除了唯一的主人外没有人踏足过此地。
纪霖深已经早早站在玄关往里处等她,穿着灰色居家休闲装。领口处最上方的扣子是解开的,前襟松弛显出几分不易觉察的散漫。
温蔷迎面对上他,闻到一股酒气。
“你喝酒了?”她问。
纪霖深没有回答,转身回了客厅。
他确实喝了高浓度的威士忌,烈酒,烧心,一股恶心之感现在还在胃里翻涌。
一种久违的感觉。
草根出身,没有背景,早年间一个人摸爬滚打,少不了在酒桌上应酬。
现在地位高了,不是所有的酒都要喝了,也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跟他喝酒了。不到迫不得已他不会饮酒,更不会自行饮酒。
但是今天,却迫不及待地,想要麻痹自己。
因为他要主动给一个女人打电话。
一个不想跟他扯上关系的女人。
温蔷跟着走了过去,看到纪霖深坐在客厅中央的长沙发上。半倚半靠着沙发垫,两条长腿向前随意伸着,一手搭着扶手,显得有些懒散。
他在家的样子跟在工作场合看起来完全不一样,头发也没有经过打理,头顶处凌乱地支棱起来一些,额前又垂了一些。
面前的茶几上除了酒瓶子,还有易拉罐、包装袋,乱糟糟的,部分还掉到了地上。
温蔷没有跟着在沙发上坐下,而是站在一边。
纪霖深撩起眼睫,从头到脚缓缓打量了她一番。眉目精致,红裙衬得肤色白润,领口露出的锁骨弧度柔滑,连肩头到手腕的曲线都是迷人的。
他轻嗤出声,语气嘲讽:“大半夜的,打扮这么勾人是想做什么?”
温蔷并不恼怒,抬手将披肩发拢到脑后,松松地挽成了一个发髻,淡淡一抿唇:“即使是来给你当下人,也得做个精致的下人不是?”
说着她弯腰拾起垃圾桶,上前一步到茶几前,俯身准备将垃圾抹到垃圾桶里。
她知道纪霖深心里有症结,之前他母亲在温家当佣人,那么现在她就来给他当佣人。
只有这样,才能够给他平衡感,抚慰他积怨已久的怒气。
她现在什么也不顾了,什么面子,什么尊严,什么骄傲,眼看着竞标日期一天天临近,她只想早点儿将父母从沼泽地里拉出来。
她确实不应该激怒他。
但刚抹了一下,温蔷手腕就被纪霖深握住了。一股劲传来,捏得她骨头生疼。
“谁让你做这些了?”纪霖深半微眯着眼,面露不虞。
然后顺势往后一扯,让她跌落到了沙发上。
温蔷脑后临时挽起来的发髻撞到坐垫上,即刻松落了下来,散在沙发上。头发还没有完全干,有些湿润的水汽,在头顶光线的照射下,盈盈泛着光。
有几根落到了她的唇边。
紧接着纪霖深双肘撑在她的颈侧压了下来,将两人面庞距离拉进,恨恨道:“你以为我大半夜把你叫来,就是为了让你给我打扫卫生?”
温蔷躺着未动,眼神平静地与他对视:“当然不是。”
纪霖深垂眸看着她,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忽地,纪霖深眉心一跳,低头凑近她颈窝处,状似吸了一口气:“喷香水了?”
温蔷没有否认。
纪霖深用手指缓缓将那几根发丝从她唇边拨开,捏着她的下巴:“真是来勾引我的?”
温蔷咬了下唇,最终那股挣扎的表情还是淡淡地化开:“不可以么?”
纪霖深哼笑了一声,语气冷淡又讽刺:“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提出把身子给我,我就会放弃竞争那块地?你以为你还是温家那个大小姐,金贵得值三千万的合同?”
“我是不是大小姐不重要。”温蔷直视着他,眼神里有种决绝的光亮,缓缓启唇,“你觉得我值,我就值。”
纪霖深就这样俯着身子,撑在她的上方,目光毫不掩饰地扫过她的眉眼、唇瓣、脖颈,再往下,眸色深沉起伏,暗流涌动......
空气中安静得似乎能察觉到风吹过的声音,带来些深深浅浅的欲望气息。
在温蔷即将闭上眼的时候,却感到身下的沙发回弹了些弧度,像是压在她身侧的手收了回去。
她睁开眼,看到纪霖深竟然已经起身站了起来。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朝着自己卧室走去,进去后“砰”地关上了门。
——
第二天,温蔷从客房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至半空,明媚的光束从落地窗透进来,洒满了大半个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