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老成、饱经世故虽是夸赞的词,但若是有足够的宠爱,上头有足够的人保驾护航,又何须什么少年老成、饱经世故。乌思理是真的心疼席舒。
目送医生去往下一间病房,席舒转身间看到拐角处望向自己的乌思理,上前接过乌思理手中的饭盒,又伸手摸了摸对方有些干燥的脸,冬天的气候实在干燥,往年在学校的乌思理总是会被家人照顾地很好,而现在却消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太好。
席舒疼惜地摸了摸乌思理的脸,“对不起,最近太忙,没有照顾到你。”
乌思理抓住席舒的手,认真强调道:“我不是小孩子了,虽然没有你那么能抗责任,但也想帮忙照顾叔叔,而不是要你照顾我、添麻烦。”
“不会,你从来都不会给人添麻烦。”
席舒盯着乌思理看了好久,怎么就有这么好的人呢?伸手将人拉进一边的安全通道,在黑暗寂静处将人抱进怀里,眼中憋了许久的泪水悄然而下。
黑暗中拥抱的姿势,使得乌思理看不到席舒的脸,但耳边压抑的哽咽声细细传来,乌思理伸手拍了拍席舒的肩膀,实在是心疼怀里的这个人。
接连两天,席父病情频频恶化,最后还是两鬓斑白的科室主任走出来,一脸沉痛地对席舒说明最后的情况:“孩子,还有什么想跟你爸爸说的,抓紧时间吧。其实,这样一直拖下去,你爸爸他也受罪,人这一生从出生开始啊,每天都在走向最终的消逝。”
席舒看着医生,呆愣半响都没说话,即便是到了现在,道理也都知道,可还是接受;一边的乌思理忍不住追问道:“医生,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吗?”
“我很抱歉孩子。”
还是那句话,医生是人不是神,他们永远抢不过阎王爷。
半夜,病痛的折磨让席父的脸色异常难看,一直守在旁边的席舒看着安安静静跟在一边的乌思理,想着对方年龄小,不想让乌思理过早地接触这些事儿,拿起病床边乌思理为自己准备的毯子,“理理,你去外面大厅或走廊里还有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我已经要失去父亲了,不能在让你跟着我这样操劳、受惊,也不想让你看到我这般狼狈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乌思理好像从席舒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丝哀求,不想让席舒再担心,乌思理结果毯子出了病房,找了两个凳子并在一起靠了上去。
病房里席父难得有了些精神、脸色也好了不少,拉着席舒的手,目光紧紧盯着席舒的脸。席舒心头一紧,眼泪便落了下来。
残灯复明。即将离世的人,用尽最后一股阳气,和生者的对话。此后望乡台上看一眼,饮尽孟婆汤,经忘川过奈何桥,手捧彼岸花,三生石旁转一转,了却今生无限事,来生归路便无人识……
“小舒,不要哭,人活着,若不能健康、痛快地活,那就是受罪。而且,我看到你妈妈了,她还是那么漂亮优雅,她来接我走,我也想她了……”
“爸爸,我也想妈妈,可现在,你们都要离开我了吗?”即便坚强早熟如席舒,在看到自己最敬重的父亲即将离世时,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在外面刚闭上眼睛准备休息的乌思理,虽然感觉很累,但整个人却没有丝毫的困意,想着席舒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便起身出了医院大楼,也不知道医院门诊食堂里还有没有饭,若没有的话,就去医院后门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店买点吃的就好。
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个先来临,飞来横祸便是如此了。提着一包食物从便利店出来的乌思理只想着尽快把东西带回去,换席舒休息一下,却没想旁边巷子里突然窜出一个人,直接朝自己扑来。
曹成官已经在医院外蹲守好几天了,可惜之前乌思理都是在白天出来的,人多眼杂不好下手,眼看着手里的钱快要花完了,想着在逮不到人就去抓钱的,却不想临了还是被自己给碰上了。
成年男人的力量不是乌思理这样的半大小子能够比拟的,曹成官借着突击优势,直接将乌思理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救命……呜……呜呜……”乌思理自知不敌,张口便喊,只是刚开口就被曹成官捂住了嘴。
“小思理,我是你曹叔叔啊,这次几年不见就不认识了。”曹成官说着,一条腿上来压在乌思理身上,确保对方无法逃脱后,腾出一只手来摸上乌思理的脸颊,“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好看了,上次相遇后,可一直都叫叔叔想的厉害……”
乌思理一脸惊慌地瞪着曹成官,乘对方不备,直接一口咬住按在自己嘴巴上的手,同时踢腿想要挣开被牵制的身体,曹成官没想到上次见面缩的跟个鹌鹑似的人,竟然敢这样大力的反抗,整个人在愣了一秒钟后,巴掌蓄力直接朝乌思理挥去。
眼看着带着风声的巴掌甩过来,乌思理想躲,身体却被对方困住,直到半个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朝地方倒去,曹成官见此也不在施行暴力,转而去扯乌思理的衣服,“当初让你逃脱了,现在不还是落到了我手里,还不是要被我睡……”
乌思理缓过一口气儿来,拼命地挣扎反抗,大声呼救,他不能再被这个畜生欺负……熟悉的铃声从乌思理的手腕上响起,那里戴着刚在一起时席舒送给自己的、只用来和席舒联系的语音电话手表。
“席舒救我……救我,在巷子里……席舒……”
听到乌思理的呼救声,席舒拔腿冲了出去。小巷子里,刚来医院时,他们买完东西,牵着手走过的小巷子里……
曹成官没想到那电话手表用语音就可以接通,没来得及阻止乌思理求救,这让曹成官恼羞成怒,在扯乌思理衣服的同时更是恶略施暴,嘴里骂骂咧咧地,“艹你大爷的,我让你喊,去你妈的…… ”
小巷子里只有一个忽闪忽闪的灯,根本照不亮漆黑的巷子,席舒赶到时,只看到额头上带着鲜红血迹的乌思理被压在地上,身上的羽绒服外套已经被扔到一边,白色的毛衣和裤子也被扯的七零八落,
眼看着就要失去父亲的席舒,在看到自己深爱着的人遭此虐待时,只觉得气血翻涌,抡起拳头转身就砸了上去。
席舒下手狠,曹成官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席舒几拳打倒在地上,也没心思再去管对方。席舒简单地检查了乌思理头上的血迹,确定只是擦伤后,便着急将人抱起来往医院去,“别怕,我来了……”
“呜哇……席舒……呜呜,席舒……” 乌思理紧紧抓着席舒身前的衣服,眼泪鼻涕一起糊在了席舒衣服上。
席舒带着人,刚进住院部的大门,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是父亲的主治医师打来的。将乌思理留在一楼,席舒大步往十四楼奔去。
病房里,席舒只来得及抓住父亲的手,回一句“理理没事”,再连跟父亲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说。
“叔叔,对不起……”看着被一块白布盖住的人,乌思理的千般愧疚,最后只化为一句对不起。自己没能送别,连带着席舒也没有好好送别,却让叔叔临走前都在为自己担忧。
横槽不幸,祸不单行。老话有言,人不顺了喝凉水都塞牙。席舒尚且来不及为父亲办理后事,就被一群找上门来的警察打乱了所有的阵脚。
曹成官死了,乌思理本应该是笑的。可是,当那个造成对方死亡的人是席舒时,这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往后的一切,都跟一场梦似的,乌思理看着身为律师的哥哥,带着爱人千里赶赴而来,找各种证据准备辩护;看着命案在身的席舒,为席叔叔的后事劳心劳力,而自己晕晕乎乎地跟在后面,什么忙都帮不上。
法庭上,乌思理眼睁睁看着席舒被判刑。眼看着席舒就要被带走,乌思理哭着冲上前,“求求你们,不要把他带走,不要……”
“呜呜,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叫他来救我的,都是我的错……”乌妈妈心疼地将儿子抱进怀里,眼泪流的不比儿子少几分。
席舒看了眼哭倒在母亲怀里的人,最后还是转身,大步离开。
不管有多少不舍,现在都不得不舍了。
世间何物催人老?半是相思半是伤。乌思理出现在监狱门口时,已是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时节,万物都期待着复苏。
席舒看着玻璃窗外瘦了一大圈的人,满眼心疼都搁在了心里。另一边乌思理刚拿起对讲电话便红了眼眶,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席舒,你……”他问不出“你好不好”的话,身在监狱又怎会好?
“你瘦了好多,还是要多吃饭。”席舒轻声道。自己如小太阳般的心上人,如何能像失了水水分似的?
“我……我吃不下,呜呜……”心爱的人为了自己过失杀人坐牢,乌思理怎么能安心,“我不应该让你就我的……”这样你就能安心陪着叔叔走完最后一程,也不会身陷牢狱。
“乌思理,我没有丝毫后悔过救你。”你出事比我坐牢,会更让我接受不了。“所以,你要好好的。”好好的学习,好好的生活。这是席舒在事发后第一次这样认真且严肃地对乌思理说话,他不想自己心爱的人为此不开心。
见乌思理哭的难过,席舒便主动换了话题,“你信上说,你带我爸去看了家乡的山水树木还有人,将他和我妈妈葬在了一起……”
席舒审判结果出来后,乌思理连着发烧、辗转病床大半个月。到身体好转,已经是年后了,只是去了监狱的席舒谢绝探视也不接电话,乌思理见不到人,便只得一封又一封地写信,祈求着席舒会看。
“嗯,叔叔想回老家,想和阿姨葬在一起,我都记着的。”
“理理,清明时节,有空的话,替我去看看我爸妈,给他们上炷香。”席舒沉默片刻,看着乌思理的目光中神情难辨,最终还是道:“你回去吧,不要再来看我,好好学习。”
“席舒……席舒……”乌思理看着席舒利落地放下电话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给自己。
出了探监处,一阵北风吹来,乌思理蹲下身子,无助地抱着自己放声大哭。
第19章 他没有见我
没有席舒的日子,好似过的特别快,乌思理每个月都眼巴巴地期待着监狱探视的日子,可每次去了结果都一样,席舒从不曾出来见过自己,传进去的信件也不见一点回应;没有席舒的日子,又好像过的特别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高三的课程本就紧张,到了最后两个月,除了个别早已经放弃了的,大家都是在拼了老命地学习。看着最新的模拟考试,乌思理依然毫无悬念地稳居第一名,只是第二名却已经来来去去换了好几个人了。
拿到成绩单的乌思理,看着紧跟在第二名后面的名字,半响没有说话,直到身边有同学拍了一下,“学霸理,姜爷叫你去办公室一趟。”
姜爷一手夹着烟,另一首手拿着班里同学的成绩单,神色在青烟缭绕下不甚清晰,见乌思理进来后,指了指对面的凳子,顺手按灭了烟头,“乌思理,过来坐,感觉最近状态怎么样?”
“老师,我挺好的,这次又是第一名了。”乌思理难得夸了自己一回,看着姜爷的脸上也是一贯的浅笑,任谁看了也不觉得这个常霸年级第一的人有什么不对。
但姜爷干了近三十年的教育,不说了解每一个学生吧,但对自己的得意门前还是了解的很透彻,这孩子看着温润软弱好说话,但骨子里却是轴得很,“对,还是第一名,而且分数也比之前的联考还要高了几分。”
“是啊,说不准今年咱们省的理科状元就是我了。”
“我去看了席舒。”姜爷看着谈笑自如的乌思理,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管是这孩子还是席舒,都在自己班上三年,除去有目共睹的成绩外,不管是内在的品质还是待人接物,都是自己很喜欢的学生,原以为这两人携手会再次创造自己教学生涯中的精彩,却不想临考前会出这样的事,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听到席舒的名字,原本神色自若的乌思理脸上的浅笑瞬间夸下了,急切道:“老师,您见到席舒了吗?他,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受苦,有没有被欺负。”
“他没有见我。”
还是没有见吗?从入狱之后,就只有自己见了他一面,连点消息都没有。乌思理觉得自己的泪腺是越来越发达了,连在老师面前都控制不住地两眼饱胀。
姜爷起身来到乌思理身边,拍了拍乌思理的肩膀,一双小眼睛里饱含温情,“他虽然没有见我,却让人带了话,嘱咐我看着你好好参加高考,乌思理,席舒他很记挂你。”
“那他呢?还有没有说其他的?”乌思理急切追问,他实在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出更多一点关于席舒的消息。
“没有,但是我想,他应该会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的,但关于高考,却是他真的说出来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会更加努力的。”乌思理捏紧拳头,擦了把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重重点头,席舒希望自己好好参加高考,那自己就努力。只要是席舒想的,自己都会去做的。
“他说‘好好参加高考’,重点不是高考,而是要‘好好地’,我猜,他是更想你在努力学习的同时,顾好身体。”
“我知道了老师。”乌思理点头,席舒一直都很关心自己身体的,自己一直都知道。
“嗯,你这成绩,只要正常发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要担心。倒是生活方面,你最近都是一门心思学习,和同学们交流的也少了,席舒不会希望你这般沉默下去的。”
“老师,我,真的不能不想他。”
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父亲的席舒,怎么能不让自己心疼;成绩和能力都那么好的席舒,他有可预见的美好未来和远大的人生,却因为救自己而背上了过失杀人的罪名入狱,怎么能不让自己愧疚。这般煎熬着,日日寝食难安,怕席舒怪自己,更怕他不要自己……
姜爷看着哭的一抽一抽的人,起身拍了下乌思理的肩膀,扬声道:“你想他才是正常的情况,老师给你说,这个时候你要是抽身远离不想他,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我就要回头反思一下自己的教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