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后,那少年行至誓天身边,俯身一拜,“小仙南烛,参见魔尊。”
誓天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看着一眼对方,都说松柏一族多是好看之人,这话倒也不假。只是,好看是好看,却并无甚独特之处,便也只剩下好看了。
天下间美人皮数不胜数,而能看进眼里的,却始终只有那一张。
“嗯。”
不喜欢一个人,真的是连多说一个字都嫌麻烦。誓天始终注视着下方的云海雪原,并无与之交谈的意思。
嗯……
然后……就没了?
少年看着目光始终落在下界云海雪原上的誓天,不甘心地皱了皱眉。平日里自己也是万人追捧的对象,怎的到了这位面前,就始终都得不到一个正眼呢?
“魔尊,这云层之上风急露重,一个人也寂寞,不若让南烛陪你说说话,可好?”南烛说着,便红着脸,伸手解下了身绣着苍松劲柏的浅色披风,体态伸展间有清幽淡雅的香味传来,甚是撩人。
试问美色当前,有哪个男人能不偷腥的?适才在松柏林里,他对自己的示好无动于衷,就不信现下四处无人时,还能够坐怀不乱?
誓天终于回头,仔细地看向少年,嘴角噙着玩味的笑,出口的话也满是狎笑之意,“都道是松柏一族,有贞松劲柏、傲雪凌霜之说。怎么?小公主这自荐枕席之事,倒是做的很是熟悉啊。”
松柏一族,雌雄同体,成年后可凭自身心意,选择做女子或是男子。南烛一出现,誓天便知道来者正是适才那个放肆的松柏一族的小公主,想不到对方为了自己这粗人,倒是肯放下身段。
可惜了,她想做那巫山神女,可自己却不是那楚王,做不得游高唐的梦。
南烛没想到对方这么轻易地认出了自己,竟然还出言侮辱。从小便选了女儿、作为松柏一族最受宠爱的公主,南烛从未受过这般委屈,一时间眼泪都要收不住了。
可誓天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心思,眉眼间全是被清静打扰后的不满,也再无心思去管这人,直接起身往六域去了。
我好似做了一场梦!
不知道这梦,算是美梦还是噩梦?它开始的极其完美,完美的那怕是一个眼神也不想忘记;它又结束的及其匆忙,匆忙到还来不及体会那些美好,便被接憧而来的痛淹没了!
那日得消音、消水相救,二人将少年带到了魔界边境处的一座山谷里,然后在那里设了结界,供少年安心养胎,想着日后魔尊要是找人的话,也可直接来这边。
可少年却在二人离开后的第二天,也独自离开了山谷,而后一个人来到人间,落脚在一处小山村里,静静地等待自己的孩子出生。
隔天去往山谷看望少年的消水,却没有见到人,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封留给自己的信,告诉他们,他已经离开这儿了,让她和消音放心。
放心个屁……能放心吗?
消水立刻通知消音,两个人沿着山谷周围找了好几遍,却始终没有丝毫消息。不得已便只能听从少年信里说的,别找他,他会好好的。
不想再呆在魔界了,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在魔界。
九间炼狱里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虽然已经过去,可遗留在骨子里的恐惧却从未曾消散。他怕了那日复一日的折磨和数不尽的绝望。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他,已经不再是当年九重天破落宫苑里那个不受宠的皇子了;当然,也不再是六域魔都受尽宠爱却最终只得黄粱一梦的魔族尊后小天了。
作为最普通的凡人,他叫何天!
第18章 探查
消水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棵大树上休息,看着身旁追了自己数千里的人,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下一秒又回到了她那调戏六界美人时的样子,调笑道:“我说小踪踪,对姐姐有意思你就直说嘛,追着跑了这么久,你不累姐姐都嫌累了,而且啊……你这追人的手段,实在是不高哦。”
消踪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嬉皮笑脸的消水,声音是一贯的冷冽无情,“人呢?”
“人?什么人?这段时间我忙的晕头转向的,哪知道你说的是那么人呢?”面对消踪,消水决定装傻到底,反正这人就是个典型的闷骚,到最后总归是为难不到自己的。
“消水……”消踪恶狠狠地瞪着消水,一拳狠狠地打在旁边的树干上,震的万千树叶从枝头飘散而下。
消水看着气红了眼的消踪,终于翻身坐起,正色道:“消踪,不论尊后怎样,都有魔尊来处置,你现在私自动刑伤他,若是魔尊问起来,你要如何交代?若最后证明那些罪名都是假的,你又要如何自处?况且,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温儒帆’一样。”
再次听到“温儒帆”这个名字,消踪板着的脸瞬间惨白一片,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
他没有心思再管消水将那人带到了何处,低垂着头、步履蹒跚的向远处走去。数千年过去了,那个烙印在心头的名字,只要一提起,仍然是蚀骨锥心的痛。
少年靠在庭院中的一颗大树下,看着远处即将落山的夕阳,手掌轻抚着腹部,感受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现在自己唯一拥有的便是他了。曾经以为的天长地久,禁不住一点儿风霜,他们之间,开始于誓天,结束于誓天,主动权从来都不在自己手里。
“爹爹,孩儿还是走了您的老路!只是,孩儿不会再执着于寻求一个答案了。”
少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原本带在那里的薄荷枯条凝结的手环不见了,爹爹最后的一缕魂识也没有了,空荡荡的院子里,不会有人回答自己的问题。
“何天……何天,你在吗?”院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最后一个卷着裤腿,肩上扛着锄头的小伙子出现在篱笆门外。
“小圆哥,下地回来了。”小圆哥名叫林圆,是他来到人间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他不曾询问为何自己是男儿身,却能怀有孩子,只是热心地帮助自己在这边安了个家。
“是啊,刚回来,今年的地瓜涨势特别好,阿爹特地叫我给你送两个过来。”小圆说着,将一个竹篮放在少年身边,又从衣兜里拿出两个鸡蛋递到少年手里,“还有这两个野鸡蛋,拿着改善一下伙食,你怀着孩子,要吃点好的。”
少年紧握着鸡蛋,上面还是热乎乎的,显然是刚从山里拿出来的,“小圆哥,这地瓜我收下,但林阿妈身体不好,这野鸡蛋还是留给她补身子,我这还有很多吃的……”何天说着,一边将手里的鸡蛋往小圆手里递。
来到这里之后,自己已经受了小圆一家众多照顾,实在是再不好意思拿这得来不易的野鸡蛋了。
“家里还有,这个是阿妈特地嘱咐我拿给你的,你就不要客气了。”小圆一脸豪爽道。直接将野鸡蛋连同篮子里的地瓜放在地上,不再理会何天的拒绝,直接转身离开了。
何天看着一直向前,头也不回的人,再看看眼前的食物,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灿烂笑意。
凡人一生要经历生老病死等众多磨难。可真的来了凡间后才知道,原来日月轮回、四季变化是这样的有趣;凡人的一生虽短暂,但他们每一天都是那么的充实有趣。反倒是神仙,空有那么长的生命,却失了对生命的敬畏之心,反倒没有凡人活得认真。
九重天上,躲在暗处的消水,看着大白天里还挑着宫灯的一排排宫女,忍不住吐槽“九重天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做表面功夫”,那些宫灯除了漂亮有排面外,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实质作用了。她施法让落在最后面的宫女绊了跤,而后立刻上前将人打晕,扒了衣服套在自己身上,而后化身为小宫女,拿起宫灯跟了上去。
这些人是要随储尧去往天后宫里的。这段时间,她几乎查遍了和尊后有关的人,现在就剩下这九重天太子了,早就闻这储尧目下无尘,在尊后还是九重天那个无人宠爱的小皇子的时候,就没少受他欺负,此后在魔尊的礼后宴席上,更是撕了脸皮,想要对尊后动手,却反倒没魔尊给教训了一番。
若说是储尧怀恨在心,又一直仇视尊后,从而对付他的话,完全是有可能的。而且,九重天太子,也有这个实力。
此前她特地乔装了一番,去往边境城打听了些消息,那些小族敢突然进犯魔族,是因有神秘人相助,这才给了他们进犯魔族的机会,原本是想着攻下两城后便撤退,伺机从魔族捞点好处。
却不想大战之时那神秘人再次出现,重伤了魔族两位护法,一下子断了他们的后路。此后魔尊大怒,亲到边境城,一雷霆手段收拾了那些个胆敢挑衅的人。
因这一点贪念、被人利用,与强敌做对,以至惹来灭族之祸,怎么看都有些蠢。
不过,消水可一点儿都不可怜那些个被灭族的人,既然想拿别人的东西,那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自觉。
倒是这九重天,希望这储尧是个搞事儿的,可别辜负了自己这一般心血啊。
九重□□凤宫内,天后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想她费尽心思才除去所有对手,成了这九重天的天后,有经营多年,才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了这九重天无人可撼动的太子。
可这个儿子,心胸狭隘,目光只盯着那个毫无威胁的废皇子,而且为了对付那么一个根本无足轻重的人,还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反而是对九重天的权利聚拢、兵权分封却是一点儿都不上心,就天天指着自己这个做娘的。
这,实在是让人失望!
“母后,孩儿是为您不平啊,那孽种是父君和别的人生的。”储尧最是了解自己的母亲,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她心软,多年来这个方法真的是屡试不爽。
果然,即便是在天帝面前,也依然强势的天后,最看重的便是自己这个儿子了,每次储尧一说类似的话,总是能让她瞬间消气,深感自己那么多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儿子知道心疼自己这个母亲是好的,但她的儿子,注定是要不平凡的。除了孝顺自己这个母亲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尧儿,你是九重天太子,未来的天族之主,这些小事,不值得你费此心思。做娘的,知道你有这份心,就很欣慰了。”
得到了自己需要的消息,消水在九重天众人尚未发现自己的踪迹之前便离开了朝凤宫,而后又以魔族特使、拜会天帝的名头,名正言顺地离开了九重天。
流域魔都内夜风微凉,誓天看着眼前巍峨的宫殿,曾经这里灯火通明、热闹又不聒噪,是整个六域最温暖的地方了,而今却只有几个宫娥守在殿外,无端透着几份凄凉。
是了,他已经离开六域了,他不要自己。
想着白天消踪的话,誓天的心又一次突突地疼。
“参见魔尊。”守在殿外的宫娥见誓天深夜到此,心中诧异的同时,赶紧俯身行礼。若是以往尊后在的时候,不管魔尊脸色有多沉,但进这寝殿的时候,却从不曾冷着脸,可现在尊后不在了,魔尊身上的气势越发的凌冽了。
“你们都下去吧。”誓天不理会宫娥们的诚恐,此刻他只觉得心累,无比地累,只想躺在舒适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是……”
温馨的布置、熟悉的摆设,这里到处是那人生活过的痕迹。往日种种如在眼前,而那个人,却已经不是最初的人了。
往前一步,誓太难感觉脚下软乎乎的,低头见是一个彩色的布偶被风吹到了地上,他记得这个是自己去东边巡视时,带回来的人间小玩物,当时少年靠在自己怀里,抱着憨态可掬的玩偶一个劲儿的笑,还时不时地亲自己一下……
若是从不曾享受过得到、拥有的快乐,那是不是就不用体会这失去后的苦涩?
情字断人肠。若是从不曾相爱,那边不会有所期待,自己是不会难过的吧。
看着冷清的寝殿,誓天忍不住再一次想:小天,难道是我对你不够好吗?还是无论我对你多好,都及不上儿时那宿耿的几次照料?
所以你才会选择了他!
本来想在此休息的誓天,看着殿内处处可见的有关少年的东西,最终还是敲了敲胀痛的额头,离开寝殿往书房而去。
“参见魔尊……”消失自九重天回来,便急切切来寝殿这边找誓天了,连明天都不想等。
“消水,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大晚上的心情不好,虽然知道消水奉命去了九重天,但他现在并没有多少处理公事的心思。
“魔尊,消水在九重天时,听到那九重天储尧与天后的谈话,关于尊后判敌一事,储尧也有掺杂在其中,此事或许是另有隐情?”
誓天闻言,本不甚在意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去书房谈。”
此前证据确凿,自己虽不愿相信,可面对着战死的消影、修为散尽的消声,以及众多战死的魔军,誓天虽心痛却也不得不狠心废后;而现在,那些看似无一丝漏洞的证据,好像有了新的突破口,誓天实在是有些迫不及待。
若少年真的是被人陷害的,那……
誓天来不及想,若少年真是被陷害的话,要怎么样,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事情的真像。
“魔尊,有时亲眼所见,未必就是事实,即便是亲眼所见,却也可能只是表象;魔尊还记得‘温儒帆’这个名字吗?”
第19章 因果
温儒帆?誓天当然记得。
当年就是因为这个人对消踪的背叛,这才让他们魔尊再度强盛起来的机会往后推迟了数十年,而原本热心的消踪,从此变得沉默寡言、只知一个劲儿的练功。
“至死都不会忘,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温儒帆,是他们这些经历了魔族从颓败到雄起的人,至死都不会忘的人。
“尊后的身份,要比那温儒帆高出太多。当年只是一个温儒帆,便让咱们吃了那么大的亏,若是有魔族尊后做内应,这次的事情,怕是很难这般快速地了解。”
“而且,我去边境城打听到,消影和消声,是有第三方力量突然介入,这才导致他们一死一伤。”消影的死,消水也很是难过,但这并不影响她理性地对待这件事。
确实,若是有魔族尊后做内应,那所图自然不会是小事。
誓天虽是魔尊,却从不实施一言堂,很多大事他都会和手下六大护法商议,但此次事件发生之时,很不巧的其他五个人都不在六域,自己身边便只剩下消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