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骜——炽恒
时间:2022-04-02 08:04:02

  景千幽深眸光笼着她,见她始终不抬头,叹气,将她带回刚才那里,坐下,缓缓道:“能说说你的想法么?什么都行,我帮你一起决定。”
  蓝萧萧不说话,只是摇头。
  景千耐心望着她,“说说你和穆阳的仇吧?”他伸手揽住她肩,用温热的身体试图消融她内心的坚冰。
  夜风很静,虫鸣也停了,蓝萧萧被裹在滚烫的怀抱里,摇摇欲坠的灵魂渐渐安定,她缓缓闭眼,思绪仿佛回到极久远的从前,声音也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低沉,沙哑,带着纷杂的凌乱——
  “我小时候,总有人欺负我,笑我没爸爸……我灰头土脸回家,跟我妈哭诉,那时,她创业很难,本身就不缺烦恼,不是大骂我,就是逼我打回来,有次,她喝了酒,跟我说心里话,她说,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我被人欺负……哪怕一辈子没出息也没关系,只要别让人欺负。”
  蓝萧萧苦涩地笑,“从那以后,我跟人打架,总一副不要命的势头,其实我并不强悍,但是,别人都有幸福的家,害怕失去的东西很多,我没有——”
  “我只有烂命一条,一个永远空落落的房子,一个费尽艰辛在外打拼的妈妈,每一次,我想着,大不了同归于尽,我怕什么……”
  “渐渐地,敢欺负我的人越来越少,可我心里好累,总追问我妈,我爸是谁?”
  她眼角泛红,“七岁生日,她让我许愿,我说想找爸爸,让他陪我过生日……出乎意料,她答应了,给了我地址,那天,她突发阑尾炎住进医院,我却倔强地缠着她助理,陪我去找爸爸,让她独自一人,躺在医院里。”
  “那天下了好大雨,我带着写给那人的小纸条,跟助理一起蹲在小区,我一个人上去,听见屋里有说有笑,有个小男孩管他叫爸爸,我不敢敲门。”
  “回到长椅上等,从早晨直到下午,他牵着小男孩走出来,打把伞,将那小孩牢牢罩住……他跟照片上很像,斯斯文文,戴着眼镜,我冒雨冲上去,将小纸条递给他,我说,爸爸,求求你回家,陪我过生日,好吗?”
  “他愣住,盯着我看,”蓝萧萧握紧手指,“那小男孩一把抢过纸条,撕得粉碎扔地上,将我也推倒在地,满身的泥,我哭了,他很凶地说,那是他爸爸,叫我走开。”
  她苍凉地笑,景千抓过她手,握在掌心里,掌心很热,很烫,温暖着她的满心冰凉。
  “那人将我拉起,让我等一会,说送孩子去兴趣班,然后回来找我……我和助理在长椅上等到天黑,雨越下越大,打伞也淋得透湿,他始终没回来——也许,有人不让他回来,又或是他后悔了,避而不见。”
  “助理劝我回去,说我妈在病房,刚动过手术,劝我去看她,我不肯走……天黑了,小区里一户一户熄灯,可我就是等不到那人,十二点过了,助理难过地说,你生日结束了,咱们走吧?你妈还在等你,她会着急的……”
  “我听她那句,生日结束了,整个人哇地哭出来,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晕了过去……”
  “我住了两个月的院,从感冒发烧到确诊痢疾,时常昏迷不醒,日夜打点滴,出院时,瘦了十斤,整个人脱了像,那天的事,已经全无印象……我妈再没提,我也再没问。”
  蓝萧萧顿住,望向远方,声音幽幽地,“后来,她送我去学跆拳道,她说,只有足够强悍,别人才伤不了我。我成绩很差,跆拳道却年年拿奖,她从不要求我什么,只告诉我,不能输。”
  “高二暑假,我在外跟人打得浑身是伤,到家后,她看我一头一脸的血,气得发抖,我若无其事狡辩,说打架哪有总赢的……而那天,她刚好有合作没谈成,喝了很多酒,本就心里愁苦,一时气急,将从前所有事都告诉了我——”
  “那个晚上,我震惊得不知所措……哭得停不下来,最后指天发誓,说会好好学习,考理工大,会比那个穆阳要强得多。”
  她蹙眉,不知在想什么,景千侧过脸看她,静静等着。
  “我不知道像你这样,少考一门还轻而易举进理工大的人,学习是种什么感觉,可我这种人,就像是个笑话——”
  景千下巴轻蹭她发顶,哑着嗓子低斥,“别胡说。”
  “我基础很差,高三那年,没日没夜学习,晚上犯困,我把所有教材搬到床上,高低不平,没办法躺着睡个好觉,每个夜里,我学习四小时,只睡半小时,闹钟一响,无论多困难,都会马上爬起……当我对着习题集,清醒地打瞌睡,就用圆规扎自己手指……”
  “我不是什么聪明的人,我想搞好成绩时,才发现,有的科目无论如何努力都力不从心,甚至连课也听不懂。”
  “那一年,我买了所有能买的教材和习题册,沉浸在题海里,把所有常见题都做遍,能记下的知识点都背得烂熟,可数学和物理两科,始终无能为力……”
  “那样的日子很苦,充满挫败,可我有什么资格喊累,我妈一人撑起这个家,而我呢,那么多年浑浑噩噩,没有危机感,活得那样轻松,我对得起谁?”
  她松开他手,指尖微抖,情绪变得激动,“在我妈创业初期,家里最困难的时候,穆阳他妈,那个叫齐思雪的女人,那时她公司风生水起,竟联合整个骄阳的生意圈,拼命打压我妈,每一次,我妈辛辛苦苦谈下一个单子,她都卑鄙地截胡。”
  “一次又一次,直到公司再无法运转,只能破产清算……一堆债主找上门,打砸,搬东西,往门口泼油漆,到处诋毁我妈,说尽难听的话,还威胁要送她去坐牢。”
  “在那个破烂小区里,本就聚着一堆看我们笑话的长舌妇,那段时间,是我妈一生中最难堪的日子……”
  她咬紧嘴唇,身体打颤,景千揽住她的腰,将她圈在怀里。
  “嗯,我在听。”他声音低哑,压抑着强烈的情绪。
  蓝萧萧停了会,像是在回忆,“我妈怕吓到我,带我东躲西藏,不敢回家,到处租房度日。天冷了,她把被子让给我,肚子饿,她给我买很小的肉沫来烧菜,自己只喝青菜汤……”
  她哽住,很久发不出声音,景千沉默抱她,疼惜得说不出话。
  “那时,我不懂发生什么事,只是问,为什么日子那么苦?我妈抱着我,一遍遍说,会好的——”
  蓝萧萧呼吸乱了,声音带怒,“有天,齐思雪找到我们住处,当时我在睡觉,我妈将她堵门外,问她干什么,她轻蔑地说,只要我妈当我面,给她跪下磕个头,她就考虑施舍一点单子给我妈做。”
  她指尖掐进掌心,“原来,她是报复我妈让我去找那个人,怕我们拆散她的家……我妈将她赶走,当天又带我搬了一次家。”
  她望向景千,失控地红了眼睛。
  “我不该恨那个女人吗?是我坚持要找人的,我妈做错了什么?她一直知道他地址,却从没联系过他,没想过破坏他生活。”
  “那个女人,为什么那么歹毒?赶尽杀绝,将我们逼到那步田地!最可恨是那个男人,什么都知道,却不闻不问,他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最后一句,她再控制不住,痛苦喊了出来,景千抓过她手,用湿巾小心擦拭她掌心,牢牢握住,不让她伤害自己。
  “那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两年,直到我妈去其他城市拓展业务,排除万难让新公司存活下来,还清债务,带我住回家……就像她说的——日子会好的。”
  她冷冷一笑,“齐思雪也总算糟了报应,公司破产,再没搞出风浪。”
  “可她回家当了富太太,仍过着享福又清闲的日子,而我妈,辛苦打拼全年无休,从不敢倒下,怕我没了依靠。”
  她痛楚的目光直视景千,“你说,我凭什么算了,让那一家过好日子?我凭什么不能把穆阳毁了,让那女人蚀骨锥心,生不如死?”
  “如果你是我,你会放过她吗?”
  她没意识到,情绪激动下,将计划脱口而出,景千没说话,喉结上下滚动,压住心头的滞涩。
  蓝萧萧忽然间泪眼模糊。
  “多少次,我妈为一个单子,拼命喝酒,熬夜做方案,却谈不下来,多少次,她胃出血进医院挂急诊,可一旦出院,一天都不休息,又回公司忙……”
  她怒望着他,为他的沉默不语而寒心。
  “你也爱你妈,可她如果过的是我妈这样的日子,你笑得出来吗?你还能轻松走自己的人生路吗?”
  “你爸妈离婚,你心疼你妈,可她这辈子缺过钱吗?她有没有尝过,一个人独自打拼,对客户赔笑脸,不要命般喝酒的滋味?一个人辛苦养孩子,又忙得顾不着,时刻害怕她在外被人欺负的滋味?”
  景千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沉痛,不比她好过。
  “我妈,她是没缺过钱,可这二十年婚姻,她失去了所有尊严,她和你妈一样,是好强的人,可她一次又一次,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当孩子面向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低头,甚至要下跪才能提一个要求。”
  他眸子湿了,“你以为那样的日子就好过吗?她走时,心灰意冷,连我也不要了,自始至终没回头……可我小时候,那些我爸忙碌不着家的日子,她是爱我的,给我织漂亮的毛衣,带我看很多书,一遍遍跟我诉说她的梦想……”
  景千低头,快速擦过眼睛,痛楚地看她,而后自嘲地笑了,“你一定要我跟你一样哭出来,才相信我心里不好过?”
  他嗓音哑得不像话,“不是非得经历同样的事,我才能明白你心情,事实上,你刚才每一句话,我都能感同身受……”
  蓝萧萧低头,内疚地道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声音低低地,“对不起——”
  景千蹙眉,揉了揉她头发,“往后,不许拿刀子,扎别人的心——尤其是为你好的人,懂么?”
  “嗯。”她吸了吸鼻子,情绪渐渐平静,又因为惭愧,想挣开他怀抱,景千更用力地抱紧她,“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怕我不认同你,阻挠你,甚至说些伤你的话……”
  蓝萧萧停下动作,转头望向景千眼睛,那里有疼惜和真心。
  “那你听好了——不管你这辈子干什么事,沦落到什么样的田地,我都陪着你,永远站你这边……以后,别再将我往外推,好吗?”
  蓝萧萧怔怔看他,不知所措似地,冷寂多日的心,终如冰雪消融。
  本以为,带着满腔恨意和报复心的自己会令他厌弃,害怕,想逃离,却没想到,他听了她全部过往,仍愿意同她站在一边。
  “那……你有想说的吗?”她小声问着。
  他刚说会陪她,所以她害怕再失去他。
  许久以后,景千缓缓地说:“萧萧,我大概知道芮小柔想怎么处置穆阳了——”他刻意没提她,想让她走出交易的局,看得更清。
  非死即残,这四个字他不忍说穿,只引导蓝萧萧理清真实想法,“你刚才说了很多,但我仔细听过,你更在意的,其实不是仇恨,你是太心疼你妈,舍不得她,才会满腔怨恨,为她不平……”
  蓝萧萧愣住,咬牙想说点什么,景千再次问她:“可你妈告诉你这些,她想要的,究竟是毁掉穆阳,还是望你振作,努力超越,有个好前程?”
  蓝萧萧迷茫,一时间说不出话,景千扶她坐正,让她看着他眼睛,“你们吃了那么多苦,也没向困难屈服,从不曾回头看——”
  “如今,芮小柔递给你一把猝毒的刀,就煽动了你心里仇恨,让它无限放大,她不是为你好,只是利用你,想拖你下水……”
  蓝萧萧拧眉,他在阻止自己!
  她移开目光,声音带着冷意,“我不需要她为我好,我们只是合作,各取所需罢了。事情一了,各走各道,她回去赚钱养她奶奶,我和我妈继续过简单的日子——”
  景千惊诧地问,“芮小柔奶奶?她不是早都去世了吗?”
  蓝萧萧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震惊地看他,“你说什么?”
 
 
第32章 日出
  “她奶奶什么时候去世的?”她急急地问,景千想了想,“应该是高三吧,整个下学期,她每天戴着黑袖章,很多人都见过。”
  “去世的原因……”蓝萧萧心下一凛,总不会和赵润有关吧?
  “生病吧,当时学校组织过募捐。”
  见蓝萧萧脸色难看,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景千关切地问:“怎么了?她难道骗你说她奶奶还在世?”
  蓝萧萧有点恍惚,喃喃道:“欧昆找她那天,晚上我去她家,巷子里,她和我说,她奶奶在家躺着,让我跟她去看看……”
  “什么?”景千一把抓过她手臂,让她直视自己,“后来呢?”
  “那天,我很生气,没搭理她,直接走了,她好像在我后面一直哭来着。”
  景千脸色沉下来,心头涌起一丝后怕,幸好那晚她没去,谁知道芮小柔屋里藏了什么人,想干什么!
  他捏紧拳头,眸中浮上狠戾,对那个人,只驱赶是没用的,他必须做点什么,来阻止她阴魂不散纠缠蓝萧萧。
  夜色渐深,两人靠坐在一起,各怀心事,兀自沉默。
  忽然间,蓝萧萧肚子叫了,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晚上好像没吃饱。”
  景千从背包拿出面包和饼干,还有一堆小零食、棒棒糖之类,问:“想吃哪种?”
  蓝萧萧指指切片面包,景千细心地从保鲜袋拿出小夹子,仔细夹起一片,喂到她嘴边,蓝萧萧伸手想接,景千道:“别,不卫生,就这样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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