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淑仪笑着瞪她,作势要生气,“别乌鸦嘴!生意好着呢,单子多得接不过来,在看新场地。”
蓝萧萧这才放心,又抿了口红酒,蓝淑仪望着她,缓缓道:“这么些年,妈妈在生意场上,多少学了些道理,比如,不进则退,风水轮流。”
“当你想赢一个对手,应当激发他的潜能,逼他交出最完美的案子,然后全力以赴,用你的精彩案子打败他。”
“这样他才会心服口服,不认为是大意疏忽,而是真真正正技不如人。倘若你没有优秀对手,那日复一日不费力气的胜利,终将消磨你心智,令你丧失危机感,总有一天,会有另一个强大对手突然出现,将你打得措手不及,再无翻盘机会,这就叫——风水轮流。”
蓝淑仪喝空杯中的酒,又倒一杯,示意蓝萧萧也喝,蓝萧萧有些忐忑,仰头喝一大口,心情变得复杂,窒闷得说不出话。
蓝淑仪紧紧看她,“萧萧,听妈妈的话,没有什么胜利是一蹴而就的,一劳永逸,终将一脚踏空,回头吧……正面迎击你的敌人,好吗?”
蓝萧萧懂了,妈妈这是看出苗头,在教诲她,酒精上头,她落了泪,“凭什么,齐思雪生意失败,能回家做富太太,你全年无休,不敢有一日松懈?她抢走的,是你的人生……”
蓝淑仪笑了,有些无奈,带着心疼,拉她的手,“傻孩子,妈妈知道,你一直恨他们一家人,恨那人离开妈妈……但你想没想过,妈妈怎么看待?”
蓝萧萧抹着眼泪,用力摇头。
“妈妈心里没有怨恨,真正放下一段往事,是不会有意难平。”
“你看妈妈,像感情用事的人吗?”她笑望着蓝萧萧,轻声叹气,“不合适的人,越早分开,对彼此人生影响也越小。”
她仰头,再次喝空杯里的酒,蓝萧萧怔怔看她,这是她第一次听妈妈坦诚聊起与那人的事。
“婚姻并不适合我,繁琐、拘束……现在的一切,才是最好的安排,妈妈其实心怀感恩,如果那时没遇见他,我又怎会拥有你?你才是妈妈最大的福气啊!”
她望向蓝萧萧,一双素来睿智从不软弱的眸子里,倾泻了一丝自责,泛着盈盈的泪,“萧萧,你一直是妈妈的骄傲。”
蓝萧萧眼泪大颗滑落,用手捂住脸,却哭湿了掌心。
很久以后,她抽纸巾将哭花的脸使劲擦干,语气仍愤恨不已,“可齐思雪伤害过你,害你吃那么多苦,咱们凭什么算了?”
她咬牙,目光带着狠绝,“忘记历史,意味着背叛。”
蓝淑仪蹙眉,静思良久,斟酌措辞,“你初中时候学历史,老师有无告诉你,人为什么学历史?”
蓝萧萧摇头,视线透着茫然。
“不是为让你强大后,向敌人发动战争,寻仇。”她郑重道,“是为让你居安思危,不敢有一日松懈,是为——让你珍惜拥有。”
“否则,你和你的敌人,又有什么区别?”
蓝萧萧凝着她,“可是……”可是什么,她说不上来。
蓝淑仪目光凝重,“困境之中,我们尚且没有迷失,如今一切好转,你却要丢掉信仰——这才是背叛。”
蓝萧萧再控制不住,俯在桌上泣不成声。
蓝淑仪抚摸她头发,心中内疚,那天她不该一时气愤,将沉痛往事倾倒给她,那原本该是上代人自己淌过的低谷,凭什么强加到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身上?
她年纪这么轻,像当初的自己,懵懂而纯粹,她本不该背这样沉重的包袱,去过她的人生。蓝淑仪叹气,这件事,她着实做错了,差一点毁掉了她心中的骄傲。
“哭吧,傻孩子!今天咱俩都被允许任性一回,妈妈陪你一起掉泪,好不?”
她眼眶红了,蓝萧萧抬头看她,一张哭成小花猫的脸,忽然间噗嗤笑了,“好!咱俩一起哭鼻子,一起喝酒,吃蛋糕,过生日。”
“谁都不能告诉别人,这是咱俩的小秘密!”她伸出手指,像云开雾散,重拾阳光那样,要跟蓝淑仪拉钩。
蓝淑仪无奈看她,伸手跟她用力击了个掌,“你是大人了,补回这个小时候妈妈缺席的生日,从今往后,当再无遗憾,好吗?”
“好!”
蓝萧萧抽纸巾,擦干净脸庞,也给蓝淑仪递了纸巾,起身去厨房拿火机,“我要点蜡烛了!我还要许很多个愿望!”
蓝淑仪逗她,“把那个相册拿给妈妈看看。”蓝萧萧做鬼脸,“怕被你发现,让他拿回去了。”蓝淑仪白她一眼,“下次给带回家。”
“哦!”蓝萧萧吐吐舌头,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吃完蛋糕,天色已晚,她千头万绪,跟蓝淑仪说想回学校,蓝淑仪没拦她,只嘱咐了句:往后,凡事当求问心无愧。
蓝萧萧坐上出租,拨通景千电话,“能不能陪我去唱歌?就今晚。”她想想又道,“今天是我七岁生日,我最大!”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好,我在巷子里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大多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出自诗人白居易的《简简吟》。
第35章 寻梦
巷口,蓝萧萧一下车,就望见那个熟悉的人影,穿的是西洲那天的白色运动套装,他穿白色,是跟平时很不一样的感觉,格外的阳光,蓝萧萧扬唇,莫名心情不错,朝他快步走来。
景千递给她一把棒棒糖,“生日快乐,小寿星!”
蓝萧萧乐不可支,揶揄道:“想不到,你这人还挺会逗孩子。”她接过棒棒糖,通通揣进兜里。
景千跨上摩托,将头盔递给她,“想去哪唱歌?”蓝萧萧没接,歪脑袋想了想,“要不,咱去上次那个魅夜总会?”
景千拿头盔的手抖了抖,不自在地问:“唱歌,去夜总会?”
蓝萧萧调皮地揪了揪他衣角,“我真的想去,那对我很重要。”迎着他不解的目光,她低头,小声解释,“我和她就是在那决裂的,如今,我想告别一些东西,又下不了决心……”
“成!”景千二话没说,下车锁好摩托,掏手机给老姜打电话,让他过来趟,魅夜总会离学校挺远,骑摩托不方便。
蓝萧萧见他答应了,忽然有些紧张,垂眸不敢看他,景千心里不比她轻松,待会,那辆宾利一出现,不知道她会不会认出来,还有,魅夜总会是他家开的,他不能让她知道。
等人的间隙,景千问:“你喝酒了?”
“嗯。”蓝萧萧看他一眼,“没喝太多,这会儿早清醒了,等会,我不想喝红酒,我想喝威士忌。”
景千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只勾唇提醒,“明天要上课。”
“我不管,我今天被允许任性一回。”
“成吧。”景千有些无奈,但见她样子,似乎是想通了,还差点最后的火候,他必须顺着她。
黑色宾利唰地停在巷口,景千拉着她走过去,匆匆道:“上车吧。”
蓝萧萧孤疑地瞧着车牌,蹙眉念了一遍,睁大眼睛望着他,“这是你家的车?”
景千低头嗯了声,帮她打开车门,蓝萧萧边上车边连连回头,像是彻底明白过来,诧异道:“那天晚上的人,是你?”她关上车门,又朝老姜打量很久,嘟囔着,“难怪我瞧他那么眼熟呢,我靠!”
景千给老姜递个眼色,示意他别多话,“建德中路,魅夜总会。”
老姜以为自己听错了,透过后视镜瞧了眼,眉心跳得厉害,“是!”
车子启动,蓝萧萧眼神还带着杀气,景千冲她笑笑,“哪天晚上?”蓝萧萧睨他,“暑假,二中后巷路口,溅我一身水,说是赶时间。”她凉凉一笑,“你不会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景千咳了咳,“赶时间?那肯定不是我,应该是我爸。”
蓝萧萧没好气地问:“你爸叫小少爷?”
景千讪笑,“他那个人……干坏事经常冒用我的名号,不信你问他,他能作证。”他指指老姜,将这个棘手问题推给他。
蓝萧萧探着脑袋,“那你来说。”
老姜脸上抽了抽,冷汗直流,冒死答了句,“他说的都对。”
蓝萧萧这才半信半疑地点头,提醒道:“下回开车小心点,溅了水还好说,撞了人就不好了。”
老姜一脸黑线,“是!”
目的地到了,蓝萧萧准备下车,景千拉她手,喊她在车里等会,示意老姜先进去打点,老姜心领神会,将车停到车位,先行下车,低头匆匆进了去。
一刻钟后,他快步出来,恭敬地替两人开车门,景千帮蓝萧萧将外套帽子扣在脑袋上,遮住巴掌大的脸,低头只能瞧见下巴。
“这么神秘?”蓝萧萧好奇。
“嗯,到处是监控,谨慎点好。”景千带她走向前台。
“两位晚上好。”前台头也没敢抬,客气地招来服务生,服务生领他们走进电梯,直奔819——最豪华最隐蔽的角落包间。
进门后,蓝萧萧惬意地往真皮大沙发上一坐,景千笑,“真要喝威士忌?那我去点?”蓝萧萧想也没想地冲他点头,景千带上包间门,往前走一段,打了个电话。
待回到包间,蓝萧萧在翻歌单,煞有介事地点歌,景千凑过去,坐她身侧,问:“你唱男歌手的歌?”
蓝萧萧扬唇,“是你唱,给你点的。”
“我?”景千绷了绷唇角,“我从来不唱歌。”
“为什么?你声音不挺好听的么?”蓝萧萧不解,景千轻笑,“唱歌难听。”蓝萧萧乐了,“我不信!”
景千打趣,“嗯,除非我唱首给你听听是吧?”
蓝萧萧噗嗤一笑,连连点头,“对!哈哈。”
服务生送来半箱洋酒,一打饮料,两个杯子,帮他们带上包间门,蓝萧萧挑眉,“不会我喝酒,你喝饮料吧?”
“是我喝酒,你喝饮料兑酒。”景千噙着笑看她,“这酒太烈,你直接喝,一杯就倒了,还怎么唱?”
蓝萧萧瞪他一眼,没反驳,景千开酒,为她调了杯五比一的,“尝尝看。”蓝萧萧低头抿了口,果然烈,兑成这样,入口还是微醺的,想到上回在西餐厅,她竟暗暗跟他拼酒,如今看来,还真是不自量力。
“悠着点喝,后劲大。”景千好心提醒。
蓝萧萧看眼屏幕,按了开始,音乐响起,是一首很熟悉的粤语老歌,《天才白痴梦》,她将话筒递给景千,“唱吧,我一边喝,一边听你唱歌。”
景千见推辞不掉,也不忍叫她扫兴,匆匆道:“等我两分钟,马上回来。”他去了包间门口,蓝萧萧也不急,按了暂停,又灌一大口酒,还帮他的杯子也满上——纯酒。
门口,走廊上,景千招来老姜,低声吩咐:“包间里监控,去关了。”
老姜心下一凛,不知当说不当说,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额,少爷,那个……门上有玻璃,要不,我去楼上给你开间套房?”
景千白他一眼,无语道:“瞎说什么,快去。”
老姜快步离开,他回到包间,十分钟后,手机响起,他挂了电话,在屏幕上按开始,“那我真唱了?你别笑啊!”
他难得腼腆地看蓝萧萧,蓝萧萧举酒杯,跟他杯子碰了下,很优雅的道:“唱吧。”她敛了笑,很认真的样子。
熟悉的前奏响起,景千声音传来,缓缓地,既有男人味又带点少年气,粤语发音标准,是说不出的动听,蓝萧萧望向他站在立式话筒前的背影,他唱歌那么认真,站得挺拔,整个人透着矜贵的味道,却从歌声里传来温柔的感觉,那么抒情。
她闷头喝酒,像不怕醉似地,眼眶忽然泛酸,盈盈泪光模糊了他的影子,歌声自环绕的音响徐徐传来,将她整个人包裹在某种安心的氛围里——
“人皆寻梦 梦里不分西东片刻春风得意未知景物朦胧人生如梦 梦里辗转吉凶寻乐不堪苦困未识苦与乐同天造之材皆有其用振翅高飞无须在梦中南柯长梦 梦去不知所踪醉翁他朝醒觉是否跨凤乘龙天造之材皆有其用振翅高飞无须在梦中何必寻梦 梦里甘苦皆空劝君珍惜此际自当欣慰无穷何必寻梦”
……
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没人知道,高三那年,每一次当她痛苦得无所适从,就会戴上耳机,单曲循环,反反复复听这首歌,那一年,这首歌,是她忙碌人生里唯一的欢愉,给过她无限动力。
时过境迁,再听它时,依然这样感怀……
一曲终了,恍恍惚惚中,景千走来,坐到她旁边,身上熟悉的气息将她笼罩,声音透着无奈,或许也有一丝心疼,“你怎么哭了?”他无措地拿纸巾,替她擦眼泪,她可能醉了吧,茶几上,两杯酒不知不觉被她一人喝空了。
她抓过他手,又哭又笑,任性得不像话,打着酒嗝,断断续续地说:“你能不能、一直唱这首歌,我想单曲循环,好听……”
“好。”他气息亦乱了,小心地问,“为什么哭?”单手搭她肩上,“是很难过吗?”
“不!”她胡乱地抹眼泪,咬着嘴唇,“我开心……”她声音哽咽,“一个唾手可得的机会,或许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就这样放弃了——”
她望着他笑,“我开心……你明白吗?”
“嗯。”他凝着她,眸光带着痛惜,还有动容,“我明白。”
“我以为,夜总会是很乱的地方,其实……”她低头,颤着手倒酒,又是满满两杯,忘了调,“其实跟KTV没什么不同……也许,我把世界想得太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