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木槿天真地望向天边,泪水能倒进去吗?
天空灰白融为一体,却洗不去世界暗角的脏乱,酒精味在口鼻变得咸酸,窒息感侵略大脑,泣不成声。
一根弦断在了桑木槿的心里,宛若做了一场美梦。
“我…上个厕所。”桑木槿哽咽出一句,随着一声闷响整个屋子里如一片汪洋,随着时间安静地淹没。
…
水沁凉,滑过脸庞,却是烫热的。
桑木槿从来不信神佛,但此刻,她希望她的少年能平平安安。
吱呀——
五分钟后,脚步声重新打破寂静。
…
“那混蛋还在打你吗?”
病房里,宋鹄明盯着窗外问出一句,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桑木槿觉得犹如寒潭,慢慢坠入了深渊。
没有什么救世主了,没人再能拉出她了。
桑木槿摇摇头,她盯着少年单薄的背影发呆。
麻木,世界怎么总和她作对呢?
桑木槿想着。
“我能过来坐坐吗?”她站在床尾问出一句。
寂静中,宋鹄明喉结微动,他嗯了声,疲惫的,倦哑的。
“…”
十秒,软床被力压下片刻恢复宁静。
“能和你说说话吗?”半晌,桑木槿又问。
或许人到了一定的失望程度连失望都变得勇敢起来。
宋鹄明未动,未语。
窗户微开,热风侵入,吹干了眼睛的泪,长睫簌簌抖动着,少年的衣角被轻轻带起,勾勒出的身型单薄又清瘦。
桑木槿才发现。
自己曾视为整个世界的人这么脆弱。
——
半刻的沉默,无声的拒绝。
眼前被清水打透,雨水飘进了眼里吗?
桑木槿想着,她低垂下脑袋,手紧攥着床沿,硌得指甲发白,滚烫的泪水随脸颊弧线滑过,无力,挫败。
即使有了努力的方向,好像再也打不起劲了。
桑木槿低声抽泣了起来,她没注意到床上的窸窣声儿。
下一秒,后颈被掐上。
脑袋被迫转过去,宋鹄明温柔地替女孩抹去脸上的泪水,他呼吸轻颤,慢慢靠近,直至脑袋抵上了她的脑袋。
两人呼吸交缠,宋鹄明咬着牙,下颌骨紧收,他眼眶猩红,仿佛充了血,像一只嗜血的野兽,就这么定定地注视着桑木槿。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颊,桑木槿嘴唇微颤,连呼吸都在发抖,她低垂着眼,长睫早已被泪水浸湿。
“木槿。”
半刻,宋鹄明轻声唤她。
桑木槿难受地咽了下口水,她闭上嘴轻吸了一口气。
抬眼看去,眼眸盈盈水滴,眼下艳红一片,倒是为这张苍白的脸色添了几分血色。
“会好的…”桑木槿低声呢喃着,嗓音哽咽,自言自语般:“会好的。”
“木槿…”宋鹄明呼吸轻颤,只是一遍遍叫着女孩的名字。
“我们…都会好的。”
“我可以考上大学…”
“六百五十…四分,两个月。”
“…”
宋鹄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嘴唇微颤,声音哑得不成样:“木槿。”
桑木槿盯着那双黑眸,视线早已模糊不清。
或许都懂,懵懂的情感,他们都默契的认为将心事埋在心底才是最好的。
是两个对生活失去希望的人。
“回去吧。”
“…”
外面小雨渐大,桑木槿一路走回了家,老旧小区房屋破败,到处阔躁,白墙灰落下几块混在清水中被打散。
地上水泥地坑坑洼洼,泥水浸满了白鞋,深灰一片。
老魁树寄满了少女的思念和妄想,枝丫延伸想要送进少年美好的梦乡。
…
“逃课?!”
“这臭丫头长本事了!还学会逃课了!”
下了半天的雨,空气潮湿。
桑木槿全身湿透,刚开门就被桑覃国拉了进去。
“老子挣钱供你读书你就这样对老子的?!”
桑木槿被扯着衣服乱拎,她失了生机,浑身仿佛被人抽了骨,只有一副躯体拖着任人摆布。
“算了哎呀,算了!”见状,周芳在一旁跳起了脚,抱住了气头上的桑覃国。
“滚!”桑覃国指着桑木槿的鼻子大骂道:“你给老子滚出去!”
桑木槿未动,垂头站在原地,她不知道该去哪。
啪——
一只拖鞋重重地甩在了桑木槿的头上,她耳鸣了片刻,余光瞥见拖鞋从脑袋上弹出老远。
“桑木槿!”周芳在一旁吼了一声,死抱住桑覃国,眼神朝铁门疯狂示意着。
桑木槿攥紧了衣角,她浑身湿冷,静了几秒朝外走去。
隔壁的房子依旧空着。
路过那扇铁门时,她神色微动,停下了脚步。
在家被桑覃国打死呢?他会坐牢吗?
桑木槿想着坐去了那扇空荡的铁门前,门栏口已生了灰尘,墙边的蜘蛛已结成网。
像卖火柴的小姑娘呢?
那样,在冬天的寒冷里死去。
但可惜,现在是暖和的春天。
今年的夏天好像比以往要来得快了些。
脑袋蒙上层白蜡,未知,无趣,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
五月一日,带着那残留的希望为高考拼命。
没再见着宋鹄明。
-
五月六日,居然在学校见着了宋鹄明。
桑木槿还是会忍不住装作路过…
路过时,周边谈话倏地停止,余光瞥见他看了过来。
宋鹄明突然扯上了她的马尾,呢喃出一句:“高三一班,桑木槿。”
简单一句话,周围安静下来的人群开始起哄。
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但桑木槿还是红了脸。
宋鹄明跟着在轻笑,他的嗓音很轻,余光能瞥见那挑起的嘴角和淡淡的酒窝。
他的手迟迟未松,桑木槿迟迟未动。
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她碰上了那只手。
微凉。
五月份的蝉鸣叫得欢,只是一瞬,桑木槿移开手,像不经意碰到般那样自然。
没来得及细细品尝悸动,课铃毫无预兆的被拉响,一瞬作鸟兽散,宋鹄明松开了女孩的马尾,随人群消散。
热风扑过脸颊,带着少年身上的薄荷香味儿。
第7章 窗外的木槿花
五月七日,宋鹄明从出校门后就一直跟在桑木槿的身后,她站在门口踌躇半天,最后还是没能憋出个什么来。
乱说点儿什么?
能乱说点什么?
桑木槿想着,刚开门,一股浓浓的酒水味儿扑鼻,父亲酗酒了,宋鹄明看着桑木槿被拉进去。
这次他没有敲门,也没有拯救。
-
五月八日,嘴角挂了伤,不小心磕的。
晚自习在校门口看见宋鹄明了,他在等桑木槿。
路过时,她被拉住了。
宋鹄明带桑木槿去了河边,这次她没有准时回家。
枯草漫在河边,被浑水冲刷,阔躁的平静,黑夜被压下一片,宛如浸了浓墨。
宋鹄站在岸边,在周边野草堆里随便找了几块儿碎石,他递给桑木槿几块。
“会吗?”宋鹄明问着将一块石头扔进了湖面。
石头在湖面上激起了一片浪花才沉下,有点儿神奇。
桑木槿抿抿唇,手中紧攥一块石子,她学着宋鹄明的样子,俯了俯身,将石头扔进了黑乎乎的水面里。
不出意外,沉了…
随着扑通一声,宋鹄明的笑声在耳畔响起,笑声很轻,不一会便被湖面的窜窜水流淹没。
桑木槿不信邪,她捡起脚边石子又朝湖面甩去一颗。
依旧如此。
“你们好学生对什么事儿都认真吗?”宋鹄明盯着湖面打趣出一句,嗓音黏着点点笑意。
“或许吧。”桑木槿说,“好学生对所有事情都认真,因为她是好学生,所以迫不得已。”
“那要放我身上呢…”桑木槿停了下,她蹲身捡起颗石子,“不对。”她转了转话锋,“是放普通人身上。”
桑木槿捏了捏手中的石子,尖锐的那一头硌得手指发痛:“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才会认真。”
闻言,宋鹄明挑了下唇,他摩挲着手中的石子,“这打水漂得讲究个技巧。”说着,他半俯下身,“有些事情没表面看得轻松…”宋鹄明停了下,用力甩出一颗,石头在湖面飞奔着,一会,才沉。
“你得讲究个力。”他说,“太重,会沉,太轻,激不起水花,丢不远,打不出来。”宋鹄明说着又扔了一颗,“我也一样,第一次见别人扔觉得特轻松。”
“结果自己一丢。”他抬了下眉,懒吐出两字儿:“沉了。”
桑木槿看着他,她发现宋鹄明真的很耀眼。
“老子没什么掏心掏肺的大道理。”宋鹄明俯身捡起脚边的石子,浑身就一词语能形容他:吊儿郎当。
“我都…特么快死了。”宋鹄明说着深呼吸了一口气,听着挺无所谓的,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视前方:“有个头吧,人渣总得找个法儿治吧。”
桑木槿静静听着,突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呼吸不知何时绷紧了。
“你们这些女生太柔弱了。”宋鹄明说:“你找个法治他,他抽你几耳光你抽回去,老子不信邪,要杀要剐都做了。”
他说得简单,自言自语般的呢喃着,手中甩出的石头早已飘不了水面,而是重重地砸去了湖里,激起浪花,在撒泼,像发泄般。
“疯点儿,狂点儿,谁他妈还不是个人了?他要把老子当畜生养,凭什么?”宋鹄明咬了下后槽牙,从齿缝里吐出:“他面儿大点还是人要丑点儿?”
“…”
桑木槿低着眼没再说话。
活的洒洒脱脱,在她看来,这从来是宋鹄明的专用词。
但桑木槿不行,她脚下有尖刺,走一步痛一下。
“嘶…”
愣神之际,桑木槿的肩被石子砸了一下,不是多痛,但她还是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眸中轻颤,像只受惊的小鹿,她拎起长睫看去,正对上一双眼。
少年眼眸黑沉,他微蹙着眉,直直盯着桑木槿。
是她看不懂的,桑木槿不知道宋鹄明在想什么。
“痛吗?”他问,语气很平静。
桑木槿咽了下口水,跟着周边气氛认真回答了起来:“还行。”
话毕,宋鹄明静了几秒,他朝桑木槿的脚边扬了扬下巴…
“石子。”他声音很冷,仿佛钳上了一层薄冰:“捡起来。”
有点儿懵,但桑木槿还是照做。
她弯腰捡了起来,认真的盯着宋鹄明,乖乖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给我。”宋鹄明说。
桑木槿顿了下,抬脚向前走去…
“不。”宋鹄明向后退了一步,盯着桑木槿沉声道,“就站那。”他屈起食指勾了勾手,“扔过来。”
扔?
桑木槿张了张嘴,迟迟未动。
万一砸到他了怎么办?
“我刚怎么扔你的?”他问,声音在这黑夜里很认真:“扔回来,像我那样。”他说。
桑木槿呆呆地盯着宋鹄明,两人有一小段距离,她像没听到般,迟迟未动。
不忍心?不敢?
宋鹄明催促着,又一颗石子砸去,落在了女孩单薄的肩上。
“你没手吗?”他捡起一颗又扔了过去,冷声出一句:“要老子教你吗?”
桑木槿抿抿唇,垂下脑袋。
“就这点儿本事?”宋鹄明冷笑一声,“你考什么大学?”他盯着面前的女孩咽了下口水,“考个屁啊?”
桑木槿盯着地面,就像对待桑覃国那样,一言不发。
“你畜生吗?”
“畜生不会说话,它没尊严的,只会汪汪的叫,只会低头苟着,到处乱爬,不能自理,没人教的话素质低下,乱拉乱吃,连他妈路边的狗屎都要去尝两口。”宋鹄明一口气说完,他眼眶猩红,在这黑夜里摸不清。
桑木槿紧攥着手中的那颗石头,硌得手心发痛,最后却还是未扔出去。
“扔?”桑木槿反问一句,声音控制不住的颤:“宋鹄明你以为谁都像你活得那么洒脱吗?”
桑木槿难受地咽了下口水,不知怎的,心中突然一股怒气。
这些谩骂词语明明已经在她这儿麻木了。
“我要读书,要考大学。”桑木槿抬起脑袋,声音冷得不是半点儿,她盯着宋鹄明的眼眶猩红:“他打我,我还他一掌,只能迎来无望无尽的谩骂和疼痛。”
“当畜生挺好的,至少有人养着。”桑木槿紧咬着唇,鼻腔里一阵凉意,她擤擤鼻涕将难受咽下。
少年表情淡漠,桑木槿紧盯着他,试图找出半点儿怜悯,但她没有看见,这几秒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桑木槿的脑袋里炸开了。
“我不想吗?!你以为我不想吗?!”她朝他大吼着,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对!谁他妈一生来就这样?!”宋鹄明吼了回来,像是抱怨着这世间的所有不满。
发泄。
“谁他妈从一生出来就愿当畜生的!”
“你痛!你被骂!你该的!你惯的!”他似乎比桑木槿还要气愤,宋鹄明吞了下口水,声音轻了一点儿,质问着:“他凭什么打你?你凭什么被打?”
宋鹄明指着桑木槿的鼻子:“因为你愿意。”
“你他妈愿意被打!”他吼着,脖间的青筋仿佛都在用力:“桑木槿!你他妈就犯贱!”
贱?
很刺耳。
桑木槿忍受不了,她忍受不了宋鹄明这样说她,其他人可以,谁都可以,桑覃国可以,但唯独他宋鹄明不行。
“我是!”
桑木槿声音很颤,却大声,泪水早已布满了眼眶,她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能和自己视为整个世界的人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