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云庭正在酒店房间思索着这次交流会的不同寻常之处。忽然,徐百川手持两个信封破门而入。
“我想,你的答案可能在这里,你看看。”徐百川扬扬手里的信封,递给他。
入目是浅香槟色的信封盒,取出是一张同色的邀请函,看着像是临时的批量采购。
打开信笺,里面是两行简单的机打邀请语,“诚邀您参加今晚由国家XX研究所联合举办的行业推进发展酒会。地址如下……”
梁云庭看完,若有所思,忽而眼底浮现一抹明朗的笑意。他猜他大概知晓是怎么一回事了。
徐百川摊摊手,面上有些不以为然,“我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但是送请帖的人说,希望能邀请你去。”
他眉尾上挑,眼里浮起一层莫名的意味,嘴角微扬,“所以我怎么能错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呢,当然也要去凑热闹啦。
而且,虽说是研究所联合主办,但是谁不知道后面直接关联的Q大和B大,说不定就是两校在背后促成的。问题就在人家为什么特意提了一下你?”徐百川微眯了眼,忽然指着他,整个人往后仰,满脸惊骇。
“梁云庭,你该不会是背着我又勾搭上别人了吧?”
梁云庭见他说的越来越离谱,索性摇摇头不再理会他。
他也有些纳闷,自己确实脱离那个圈子许久。
宴会设在酒店后面一栋红色的两层高小楼内。破旧褪色的红砖墙侧边被一颗巨大的爬山虎占据。
许是凛冬将至,下部的叶子已经掉落无几,只剩下顶端的几簇新芽在冷风中瑟缩。
两人在门口验了身份和信函,才得以入内。徐百川撇撇嘴,小声抱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地下党接头呢。”
待进入大厅,才惊觉内里的乾坤,不由瞠目结舌。
只是这雕梁画栋下的斗拱构建设计,让他有些莫名的似曾相识之感。
一时竟倒想不起来在哪儿似曾相识。
这次主办的负责人是研究所的一名年轻教授,听闻其家世显赫,名副其实的钟鸣鼎食之家。
梁云庭正低眉沉思其中缘由。忽然,近处传来一道略带不确定又期待满怀的声音,“请问是梁云庭梁先生吗?”
第57章
不情之请
梁云庭抬头,有些讶异,来人他并不认识,也没见过。
“你好,我叫何之洲。”对方面上浅笑盈盈,长身玉立,通身的修养气度一见不俗。
梁云庭伸手回握,面上也漾起笑意,“你好,梁云庭。”
“之前在交流会有幸目睹你的风采,颇有一见如故之感。一直想什么时候有机会能结识一下就好了。正好有这次机会,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唐突。”
“不会。何先生的风采,梁某哪及半分。能结识是梁某的幸事。”
何之洲听他客套的疏离语气,也不在意,“梁先生现在任职容海,容海蛰伏南方已久,实力雄厚,遍布也广。您是南方人吗?”
“算是吧,我老家是阳城的。”
“那真是太巧了……”对方脸上意外之喜如假包换,“说起来我们家和阳城还是挺有渊源的,有很多故人在那边。”
“哦,是吗?”梁云庭兴致缺缺,但面上不显。
“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阳城有一位深居简出的德文翻译家?”
梁云庭面色微沉,眼神直直地看向何之洲,眼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阳城只是一座说不上名号的小城市,您说的,恐怕我阅历浅薄,无从得知。”
对方似乎早有预料,面上仍是淡淡的笑意,微摇头,“没关系,陈年旧事,也只有有心人能记得了。可惜了我这边还有一些祖上传下来的翻译手稿和随笔,本想求证的,诶。”何之洲面色凄凉。
梁云庭心中已有了大概,顺着对方说出了意料之中的话,“不知道梁某有没有这个荣幸,观摩一翻。”
对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引得余下众人猜想连篇。
何之洲穿过走廊,来到最后一扇门前。
“这栋楼是我家遗留下来的老房子,现在已经不住人了,倒像成了库房。偶尔也会办些小型的学术交流会,添些人气。”
他推开门,里面没有一丝光亮,连窗边的缝隙大约也被遮的严严实实。
灯光啪的亮起,像是从内心深谷处传来的一声呐喊,振聋发聩。
尽管已经做了准备,梁云庭还是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惊了。
墙上密布精心装裱的画作,有人物,有建筑,还有一些随笔画。只是这人物让他心思沉到了谷底。
梁云庭只觉得遍体生寒,他盯着何之洲,声音冷到了极点,一字一顿,“你和关时蕴什么关系?”
关时蕴是梁云庭奶奶。
也是墙面那些人物像。
何之洲也敛起了笑意,面上却无半分急躁,只问:“你知道何昭远吗?”
他好似得到了他意料中的答案,摇摇头笑道:“看来她没跟你提过。”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梁云庭并不关心其他。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何之洲走到窗边,咻的拉开了窗帘,那些尘封的过往好像光下扬起的微粒,缥缥缈缈又不知将要去向何方。
何昭远出身书画世家,与当时驻外交流的关家独女关时蕴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两人都是同一批学子中的佼佼者,结识的自然也多是家境,背景类似的有志青年。
在走出国门的浪潮中,两人一起结伴去了东德,立誓要为了肩负的责任和信仰,学成归来,不辱使命。
两人一个选了物理,一个选了文学。各自钻研,也算不负众望。
也是命运使然,因局势动荡传来遣返召回的消息,两人虽已有留任的资格,却犹豫不决。
何昭远得到家里传来的密信,局势不容乐观,能留在国外就不要回来。关时蕴得到的却是传来父逝母疯的消息。
她一意回国,何昭远拗不过,只能陪同她一起。没想到等待他们的却是更艰难困苦的局面。
关时蕴母亲因其父的逝世已疯疯癫癫记不得人,她带着母亲逃到外祖的乡下家,仍然没躲过无良无知恶民的迫害。
最后关时蕴母亲死于寒冬的一个矿井里,衣衫褴褛,破烂不堪,没人愿意下去打捞。
更有甚者,在矿井边上还贴了大大的红条,写着,资本主义-娇小姐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可怜她母亲名门毓秀,德才之辈,竟也落得如此下场。
彼时何昭远家也不堪重负,自身难保,自己被强行关押起来闭门思过,家人更是轮流被叫出去进行思想教育劳动改造。
最后是当时和他们一批的学子,梁敬渊,从老家带人过来,打捞起了她母亲的尸身,操办了丧事。
事后她苦等了好几日,没等到何昭远的书信,却等来了当时两人私定终身的交换的信物,心中已是万念俱灰。
天下之大,可能再无她的容身之处。
最后,是梁敬渊带她回了他老家,可惜他家里情况也不容乐观。所幸最后两人去了梁家交好的远房亲戚家所在的一座小城。
“后来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何之洲看着他笑道。
梁云庭是皱着眉听他说完的,内心的震撼远比他讲述的更深。
这些作为最亲近的人也不为人知的事却从别人口中讲出,他心里有些愤怒。
“逝者已矣,你说这些并没什么作用。”他情绪仿佛古井无波,可眼角的脉搏却跳跃的欢脱。
何之洲多了几分委曲求全和柔软,“说实话,我从爷爷那里得知以后,费了很大力气找关女士的消息。但为时已晚,得到的是逝世多年的噩耗。
爷爷悲从中来,更是一病不起,现在日薄西山,已是行将就木。
也真是世事难料,直到今天上午,我看到你,方才觉得,或许我爷爷执着一辈子的心事终于能了了。”
梁云庭出声打断他,“我不是关女士,更不懂这之间的错综复杂,我想你是找错人了。”
何之洲定定的望向他,好像要瞧到对方的眼底里去一般,把潜藏的真实给赤裸裸的刨挖出来。
“你难道没有感受到一丝丝关女士对从前过往的映射吗?又或者,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让你奶奶前半生遗憾辗转的男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第58章
似是故人来1
映射。是了,何昭远,昭远。
阿照……
为什么爸妈都很少叫他的小名,只有奶奶一个人叫他,阿照,阿照。
爷爷过世的早,他已经没了多少印象。记忆里,奶奶总是写写画画,娴静如水,温柔平和。
他大概是得了奶奶的影响,抑郁之前也是从容淡雅的皎皎君子。
若要问起奶奶唯一生气的一次,大概就是他贪玩,摔了她的玉佩,奶奶骂了他两句,大抵是心疼坏了,哭了一场,便收了起来。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贪玩捣乱了。
“这是个不情之请。我很抱歉让你为难。但请体谅我的苦心。”
何之洲满怀歉意,这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他也没抱多大的希望。
但是又不免极力挽留争取一翻,“我知道这个提议有些过分,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在其他方面帮到你。”
何之洲眼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梁云庭怒极反笑,“那我真的很好奇,何先生打算帮助我哪方面呢?”
何之洲但笑不语,摇摇头,“我知你志高气傲,你可千万别误会。如果你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很乐意把所有的东西物归原主。”
梁云庭没有立即拒绝,只道:“我考虑考虑。”
何之洲笑里已胜券在握。
梁云庭走到楼梯口,没回头,但他知道何之洲就在身后不远处,只听得他沉声道出。
“时间你定,尽量在这四天以内。”
便潇洒下楼,独留下一副孑然的身影。
徐百川凑近他,漂亮的桃花眼意味十足,“你上去这么久,围上来打听你的人我都推了无数波了,你不透露点?”
梁云庭语气严肃无情地似断案包公,“私事……”
徐百川努努嘴,不屑地转头,准备再去虚与委蛇一翻,套点别的公司消息。
林秋良这时候却走过来了,徐百川只能干瞪着梁云庭,看吧看吧,又来人了。
“梁先生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啊,宣讲会上的风姿真是让人过目不忘。”林秋良打着太极。
“哪里的话,辰远的也不差啊。对了,上台宣讲那小伙子叫什么来着,诶呀,你看我这记性。”徐百川抢着接了话。
林秋良也不恼,笑着摆摆手,“差的远了,不过就当是学习锤炼吧。”说完目光一顿,看向梁云庭。
“我倒是很期望接下来和容海切磋的机会。”
梁云庭唇角微勾,“谁说不是呢。”
两人之间火药味十足,忽而又相视一笑,拿起酒杯碰了一下,歪头浅酌一口,又如无事一般错身而过。
徐百川看的眉头扭曲,忍不住问道,“就这?你怎么不拿出平时损我的五成功力对付他?保证他连渣渣都不剩。”
梁云庭送给他一副关爱智障的表情。
“还是回去计划一下,接下来的客户争夺吧,这才是你的重头戏。”说完拍拍徐百川肩膀。
月色浓郁,圆而透亮。原来今天已是中秋。
梁云庭拿出手机,懒得再翻通讯录,快速的拨出一组号码。
“喂,么西么西。”对面传来顽皮的笑声。
“今天有没有赏月,吃月饼?”
“有啊有啊,偷偷跟你说,我妈夸你买的月饼好吃。”
“只有夸月饼吗?没有其他的?”
“嘿嘿,你别生气,我还没跟我妈说你的事。”
“哦……”梁云庭故作伤心。语气倒是真的有些失落。
“我打算过年的时候再说,你会介意吗?”吱吱有些忐忑。
“不会。不过我得连本带息。”
“额……”吱吱马上顿悟过来,“你放心,到时候我肯定为你说一箩筐的好话,夸的你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梁云庭笑出了声,这个小笨蛋。
“对了,你交流会那边顺利吗?后续工作还需要几天呀?”
“交流会挺顺利的,后续的事嘛,有徐百川挑大梁,我可以退居二线了。不过还不能提前回来。”
“哦……”吱吱有些失落。又不想他过于分心,“那你好好准备,争取可以早点收尾。”
“嗯,我没忘记,跟你约好的。”
吱吱像被戳破了心事,有些「恼羞成怒」,可是辩解的话又好像掩耳盗铃,还是只能装傻,“额,什么约好,我不记得了。”
梁云庭闷笑出声,“好好好,我记得就行了。”
徐百川见他心情大好的推门而入,知他左不过又是和陆吱吱有什么「苟且」。
“老梁,咱们今天计划的第一步,成效来了。”徐百川对着他挤眉弄眼。
徐百川刚准备坐过去,和他合计合计。看看结果。梁云庭口袋里的手机却突兀的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响了许久,他才犹豫着接起。
他神色微敛,静心凝气听对方讲完,挂了电话,与徐百川对视了一眼。
“我暂时有点急事要出去,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直接按计划第二步进行。”
又顿了一下,“如果明天上午我没回来,你直接先去五校的招商会。”
徐百川见他神色肃穆,定是有什么大事,又不好问他,只能点点头,道有事给他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