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大楼接踵而起,硕大的LED屏变幻无穷。车水马龙的街道,两边皆是不常见的奢侈品牌。红男绿女,恣意挥霍,好不快活。
下了车,他拿出手机,翻出一个通讯录上没有过通话记录的号码,按了拨号键。
一阵冗长的铃声过后,无人接听。
他耐着性子又拨了一次,这次响了许久,终于接通了。
“我还寻思是谁的电话呢,真没想起来。”戏谑的声音响起。
“我在你店门口,有空吗?出来聊聊。”梁云庭声线清冷有力。
“啊?我这儿走不开啊……”一阵响亮又风情的口哨声隔着话筒传过来,带着明目张胆的挑衅。
梁云庭挂了电话,皱眉进了门。
门口安保已经打过了招呼,带他直接往里头的VIP位置走,路过中央位置时乌泱泱一片,群魔乱舞恐怕早已分不清今夕何夕。
徐百川瘫在真皮沙发上,指间夹了支烟,双眼迷离,好看的桃花眼似闭未闭。
他斜觑了一眼来人,嘴角扯出一丝笑:“真是稀客,多少年没见了,毕业了吗?哦,忘了,瞧我这脑子。”
梁云庭也不生气,从桌上径直取了根烟点了,深吸一口。雕刻精致的五官在烟雾缭乱里却更显凄迷。
徐百川挑挑眉,有些意外。见他好像并不打算开口,只觉得这人好像比从前更无趣了。
“浪子回头,接管家业,这么乖仔也不像你。”梁云庭冷冷出声。
徐百川鼻子一哼,心里头把自己老子骂了无数遍,隔三差五请消防局卫生局环保局公安局来这里稽查,再好的生意都要关门了。
“记得准时来嘉宁报到。”梁云庭又补了一句。
两人互不再搭理,有一口没一口,吞云吐雾。
一支烟完毕,梁云庭起身,低声道:“走了……”
对方也没有要送他的意思。只是又重新抽出支烟比划了一下。
他站直身子,视线不经意地扫了扫四周,忽然定定地落在了楼下卡座。
原来是他,昨天公司门口的男主角。
徐百川见他还没走,面上却是一片阴郁,嘴边的讽刺意味也是极浓,便看笑话似的走上前来。
“诶,他怎么过来了?”徐百川看清了楼下的情形,有些疑惑,便把酒吧经理叫了过来,附耳吩咐了点事。
不一会儿,梁云庭就看到刚才的经理带着几瓶酒去了那桌,不用猜也知道什么意思。
“你认识他?”梁云庭问。
“省委书记家的小公子,平时很少出来玩的。”徐百川答的漫不经心。
忽然,他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对梁云庭道:“我知道了,你看他旁边,那个拿花的女孩子,这还不明显嘛。”
“你倒是挺会看。”梁云庭面露不屑。
徐百川嘁了一声,不想理他。
他看着楼下卡座的陆吱吱,浅笑嫣然,媚眼带俏,当真是一幅活色生香的好模样。
白天偶然得知的真相,那刻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漫天的喜悦此时已经荡然无存。
现在看来她真是荤素不忌,骗人的本事倒是比从前更炉火纯青。不论是之前戴眼镜的小白脸,还是现在跃跃欲试的小狼狗。
偏偏都让他嫉妒地想要毁灭。
梁云庭目睹载着她的那辆车一下子汇入茫茫夜色里,再也寻不到一点踪迹,心也跟着越来越沉。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拳,掌心触到了指间并不算薄的茧,原来早已不复从前握笔时的白皙如玉,温暖坚韧。
他想起今天收完工具包去水槽洗手,抬头看见的玻璃窗展板。
人物架构群像中一眼就能发现她,越来越耀眼,笑得也越发灿烂。
可想而知,她过得确实很好,而且越来越好。
可是这短短两天的经历,却让梁云庭忽然觉得她那笑变得有些分外刺眼。
是笑他愚蠢不堪一击放弃大好前程,还是笑他虚伪可怜,其实内心早已沉沦,却还端着一副冷漠骄矜的模样。
心里头有些阴暗情绪不安分的攒动起来。
第6章
风暴酝酿
梁云庭强压下莫名的情绪,垂下眼睫,对徐百川扬扬手,后者也无所谓的应付了下。
回到安排的酒店客房,冲了个冷水澡,随意套了件睡衣。他拉开一罐冰啤,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并没有抚慰住躁动疯狂的心跳,反而越演越烈。
扔掉手里的拉环,仰头又是一阵浇灌,仿佛只有这持续不断的阵阵凉意让他能有片刻的真实。
梁云庭索性搬个凳子坐在窗前,眯着眼欣赏窗外的夜景。
此刻神思疲倦,眼下还有浅浅地乌青。他凝视着底下闪烁的车灯,远处模糊的霓虹,心思竟然不觉飘远。
那是高二寒假的时候,他学业一如既往繁重,优异的成绩除了需要过人的天赋支撑,还需要不懈的努力。
听话懂事,成绩优异,名校在握。父母对他也异常放心,尽管常年不在身边陪伴,但物质方面一直是充沛且优越的。
某天晚上他自习,手机意外收到了一条短信,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梁云庭,是你吗?”
“我是。请问你是?”
“陆吱吱。”
他并没有重视自己此刻内心涌现的不自然的喜悦,可能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已经不知何时他与陆吱吱的流言对他再也不是困扰,甚至有一些无奈地放纵。
“梁云庭,我看星座书上说,狮子座的初恋都会无疾而终,所以你不要轻易谈恋爱,会受伤的。”
“这就是你的寒假成果?我看你还是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为好!”
梁云庭发完消息才发觉自己是不是语气过重了些,她心思敏感,说不定又开始乱想了。
小姑娘心里已经开始装了少女心事了,不能太激进,他开始想怎么措辞去解释引导她。
突然手机又震了一下。
“梁云庭,如果你考上了Q大,可以把校牌送给我吗?”
他一愣,忽然想起了纸折星星里的秘密,脱口而出,“好……”
思绪蓦然停在了这儿,梁云庭嘴角不禁扯出一抹自嘲,看着自己仿佛是个笑话,一厢情愿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使劲甩甩头,放下心中绮念。可心里仍然有些郁结,索性躺回床上闭眼休憩。
可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的映像,当他忐忑地拿着Z大的校牌去找陆吱吱,想告诉她,Q大我没有考上,Z大的可以吗?
没有答案,只有伴随着的突如其来撕心裂肺的痛和难以自主的呼吸。直接令他骤然转醒,一下子惊坐了起来。
此刻头痛欲裂的感觉,好久没有这么情绪失控泛滥过。他手指重重地按了两下太阳穴,原来是做梦。
只是这梦让他对现实也生出将信将疑来。
他抬眼看向窗外,长夜如墨,车水马龙的喧嚣也在继续,并没有因为人世间的痛苦有丝毫停滞。
他当然没有拿校牌去找她,应该说他还没来得及去找她,她就已经投入了另外一个人的怀抱。
少年时期引以为傲的隐忍和情意,被一个人毫不怜惜。这滋味实在令人心生不甘。
更何况退学以后吃过的那些药,做过的那些心理治疗,让他有多么抵触,多么厌恶自己,只有他自己知道。
心里的执念一旦挑起,不拔出来永远也愈合不了。
他已经不再是以前言笑晏晏温柔矜贵的梁云庭了。以前他抗拒的,现在早已高不可攀。
他大概是魔怔了,竟然期望陆吱吱也能与他一起尝一尝这黑暗炼狱的滋味和煎熬。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须臾间便有了决定。
陆吱吱已经尽量克制昨天晚上的放纵,早起的生物钟仍然让她头痛不已。只能躺着慢慢等待清醒,正好也理一理这两天的事。
她的心事简单明了。既然梁云庭只想当她是陌生人,那她首先便要把这陌生人做的如他期望的那般。
她是再也做不出以前那般死缠烂打厚着脸皮的举动了。
平心而论,她是准备淡忘了他的,已经六七年没有见过没有联系,心意也已经随着时间埋藏的愈深,再难挖掘。
可这始料未及的重逢,却让一切变得有些摇摆起来。
那些一起走过的青葱岁月,最诚挚真心的交付,明明都是存在的。也并没有随着时间消亡,曾经失而未得的遗憾,让陆吱吱渐生惆怅。
她现在很想要一个解释,梁云庭那时候的突然变化,究竟是什么原因。
以及藏在她心底深处最期盼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可惜她实在没有勇气在这种境况下问出口。
时过境迁,她早已不是当初娇作卖乖博人同情的小白花了,梁云庭也与以前截然相反,他们还有继续的可能吗?陆吱吱心底顿时生出无尽的悲凉来。
周天一大早,张奇芮就来敲隔壁的房门,他昨天和一个大学同学约好,今天约几个校友一起去逛一逛海州城。
“奇怪,这么一大早,庭哥就出去了?”
张奇芮试着给他发消息,得到的却是对方简短的五个字回应,“有事已出门。”
此时海州的烈日下,一个身着深色休闲套装的男人正骑着一辆共享单车在宽窄巷子里来回奔波。
他满怀期待地闯进一家家破落凋敝的小书店,又面无表情的快步离开,好似不知疲倦。
终于,他眼角有了一丝笑意,那丝笑意顺着撩开的塑料卷帘细缝乘着一点点凉风透了出来。
陆吱吱的生物钟相当尽职尽责。
周一需要安排新设备的统一应用培训讲解,她需要提早去组织一下参与的实验人员。
清早的办公室静悄悄的,空气里还有些浑浊的燥热。她拿着早上刚买的小笼包蹿进茶水间,正准备再冲一杯速溶咖啡提提神。
忽然听见垃圾桶传来微弱的电子音旋律,又好似电量已经不太足。有些怪异的变音和尖锐,仔细听,居然还是电子音旋律的生日快乐歌。
陆吱吱莫名觉得有点好笑,这年头还有谁生日送这种贺卡?确实挺怀旧别致的,这情形至少得回到十年以前。
第7章
贺卡星星
她有些好奇,轻踢了一下垃圾桶,贺卡一下露出了大部分。
贺卡上的音乐还在有气无力的呻吟,微闪的红色灯光好似一把揭开谜底的钥匙。
待陆吱吱无意瞥见贺卡上的四个大字,「生日快乐」。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眼中迅速升起一片惊慌。
她不会忘了,好多年前,有个少年也送了一张贺卡给她,也是四个大字,「生日快乐」,可是她却如获至宝,每每打开都舍不得音乐播放太久。
陆吱吱立马蹲下扒开垃圾,捡起贺卡,仔细凝视上面的四个字,好似要看清上面的一分一毫。
不是他的字。
她重重深呼了口气,幸好。
办公室逐渐热闹起来,陆吱吱三两下解决早餐,拿上咖啡快步回到办公桌。
她刚坐下,准备发邮件通知培训人员。
正翻着手里的资料,突然手指下触摸到了文件下面的一个小凸起,拿开文件,她眼眶蓦的红了,是一枚纸折的星星。
准确的说,是一枚被踩瘪还粘着鞋印的星星。
她已经完全明白了,如果贺卡还能说服自己不是他,那这枚星星呢?
高中那会,大家流行做手工小玩意儿,叠纸鹤,叠玫瑰花,陆吱吱手笨,只会叠星星纸鹤这种简单的。
小小的一个玻璃罐子,里头全是五颜六色的折纸星星,星星的尖角还残缺不平整,捏的太瘪的,挤破的,捏不起来的。
偶尔还会在折纸上写上一两句心事,当做秘密叠起来,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
送给梁云庭的时候,他的眉头皱的像腌脱水的大白菜。果不其然,一顿训斥。
“陆吱吱,你现在是玩物丧志,好好的时间不学习,干嘛折这个。”
说来怨去,最后还是不情愿地收下,并且一再嘱咐,以后不许再干这个。
陆吱吱想,他总是这样,对其他同学温柔和气,对她不苟言笑。好像除了多一点专属于她的厌恶,其他表情便是难得一见了。
他真的是这样完美的一个人吗?
当然不是……
陆吱吱轻摇了摇头。
不然他也不会后面因为抑郁症而退学了。虽然她也并不清楚其中缘由。
大概是压抑的太久太严实,突然有天到了极致,有了一丝裂缝,裂缝火速蔓延成蛛网状,然后顷刻喷发成一座火山。每每情绪失控,便如滚烫的岩浆一遍一遍熨帖着心脏翻来覆去的煎熬。
陆吱吱眼眸已经雾气堆叠,鼻尖也红红的皱缩着。
他这是什么意思?怨恨她没有陪伴他度过那一段难挨的时光?不是他自己说不需要的吗?不是他自己选择肖晴流的吗?
如今他做这些,又是何苦来招惹自己呢?因为笃定自己性格懦弱不忍?还是嘲讽自己只配没有用的暗地里自责悔恨?
晶莹的泪滴顺着脸颊的弧度渐渐没入深渊,她仍不忘低头躲避众人的视线,生怕引得旁的同事围观上前问询。
陆吱吱低头快速的擦干眼泪,整理了一会情绪,决定还是先放下胡思乱想,先把工作安排起来。
培训的资料已经分发到位,人员也通知过了,一切准备就绪。
偌大的培训室坐了二三十号人,陆吱吱全程低头看资料,强迫自己身正眼明。她确实也还没想好怎么去打破现在这个僵局。
可即使她有意忽视,那道凝视目光,仍然如芒在背,让她分外不安和紧张,也沉的她喘不过气来。
梁云庭一直冷冷的昵着陆吱吱,他不用听,因为课件出自于他的指导,论仪器的了解也没人比他更在行。
他太了解她了,尽管时隔多年。
他欣赏着陆吱吱表面佯装镇定,认真到无与伦比的神情。揣度着她此刻内心的慌乱不安,以及忍受着的焦灼难挨的煎熬。
梁云庭顿时觉得无比畅快,连带心情都明朗起来。她怎么可以那么肆无忌惮的恣意张扬呢?应该像他一样才好。
不要像现在这样,像一个太阳,随时随地释放光和热,却刺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