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琢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到柜台上。
“沈姑娘帮我将脂粉挑好了,闲暇时候送到县衙,时间上不必着急。”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我就住在县衙后堂的院中,从衙门东侧的小门直行,穿过一道月亮门,便是内院。”
沈瑜看向那一锭十两银子,又看看柜中的脂粉,她眨眨眼睛看向陆琢,语气颇有些无奈:“上次大人在食铺吃饭就悄悄留下二两银子,今日又要留下这么多。这些脂粉价钱不贵,值不了这么多银子,大人把银子收回去吧。我挑选一些脂粉,就当‘颜如玉’脂粉铺送与大人的,感谢大人以往对民女的相助。”
陆琢温声制止,举步向外走去,“不必多说,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沈瑜迟疑一瞬,她微微侧首,看到宁瑶在一旁使劲地使眼色打手势,脸上还露出不明意味的笑容,分明是让她把银子留下,然后出门去送送陆大人。
沈瑜:“。。。”
天都黑了,宁瑶这丫头怎么还不归家去?!
腹诽归腹诽,宁瑶的提醒总归是没错的,沈瑜绕出柜台,轻提裙摆,向外面追出去。
天色已黑,月亮已经从东边悄然升起,整个西街笼在朦胧的月色之下。
西街比东街热闹的多,此时正是百姓收工消遣的时候,街道两旁的酒楼、饭馆灯笼高悬,来往的行人简直如过江之鲫。
陆琢步子大,转眼间已经走出了上百米远,沈瑜小步追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喊了声:“陆大人,等下。”
李昭正在不远处等待,看到这等情形,立刻掉转车头,将马车赶到了一旁的僻静之处。
陆琢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石青色的锦袍被春风拂过,袍摆一角微微飘荡,朦胧的月色照在他俊如雕刻的脸庞上,恍然谪仙下凡。
沈瑜及时在他面前停住步子,她仰起脸来充满歉意地笑笑:“大人是本店贵客,也是我的贵人,我出来相送。”
陆琢目视了一下他现在距离铺子门口的距离,淡淡笑了笑,可能是感激他相助,出来相送也是出于客套,估计沈姑娘片刻之后就会回去。
他用余光一瞥,发现李昭早已经赶了马车走远,便轻咳一声,说:“我对西街不熟,听说西街南面还有一条云河,河畔景色不错,夜晚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听这意思,陆大人刚才所说的有事,便是去河边欣赏夜色?
沈瑜回眸瞧了瞧铺子的方向,脂粉铺中有宁瑶和秋霜看顾,自然不必担心,她迟疑一瞬,自告奋勇地说:“每逢月半,云河一旁会有灯市,今日恰好十五,我陪大人去逛逛。”
陆琢没有推辞,目光看向她,“那就有劳沈姑娘。”
月色明朗,清辉遍地,即便不打灯笼,脚下的路也看的十分清楚。
西街到云河的距离不远,前去的路上亦有不少行人。
陆琢特意放慢步子,与沈瑜并肩而行。
他垂眸看过去,月光下,身着藕粉色襦裙的女子明艳动人,峨眉淡扫,脸有红晕,柔唇晶莹欲滴,应是为了铺子开张,用铺中的脂粉精心妆扮过。
她这般样貌,不用任何修饰,就已经如同清水芙蓉般可人,更何况是妆扮过的样子。
沈瑜微低着头,一时没有说话,她在琢磨要给陆琢准备什么脂粉。
听说陆琢家居苏阳,亦是当地的名门望族,那些亲戚女眷用的必定也是上等脂粉,铺子里的脂粉虽说不错,但要是拿这些千里迢迢的去送人,不够高档,也配不上陆琢的身份。
沈瑜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想法,她以前闲来无事时,曾参照古方,与秋霜一起调制过口脂。两人将以山茶花为主的粉末状香料放入拧出的花汁中,辅以口脂的制作方法,做出的口脂不仅颜色鲜艳娇嫩,更有甘甜芳香长久存留。
乐安县南有个百香镇,依山傍水,风景宜人,春日鲜花种类繁多,因此百香镇盛产各种香料。
沈瑜以前曾去过,隐约记得那里有山茶花香料,若能找到合适的香料,她与秋霜便能复制出以往所做的口脂,这样的口脂送人是绝对拿得出手的。
沈瑜将这些想法告诉陆琢,他虽然有些诧异沈瑜为何会突然向他说这些,但一直专注地听着。
沈瑜简单说完,话锋一转:“不过,这中间耗时较长,也许这些口脂做出后得一个月,大人等的及吗?”
原来是为他准备,陆琢轻笑,多长时间有什么打紧,他本就是临时想到的,那些脂粉会不会送出去都另说,只是没想到她心思这么细腻,一心为旁人着想。
“无妨,多长时间我都能等,不过,”陆琢脚步一顿,“若是让沈姑娘劳累的话,就不必了……”
“我自然不只是为了大人,”沈瑜轻笑,出言打消了他的疑虑,“脂粉铺以后也可以售卖这些口脂。”
陆琢:“。。。”
果真是所有心思都在她的铺子上,看来是他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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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留连戏蝶时时舞-出自-江畔独步寻花·其六
第17章
两人且行且聊,走了不到一刻钟,就转到了云河旁边的灯市。
说是灯市,更像是夜市,除了各种飞禽走兽形状的彩绘花灯将云河岸边映照的恍如白天,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杂耍场子,卖糖人的,卖各色精巧玲珑的钗环首饰的摊子,吸引了不少姑娘媳妇驻足观看。
沈瑜已经很久没有到灯市闲逛了,今晚看到这热闹的场景,心情不自觉的放松下来,好像回到了自己以往的时候。
不过以前是约几个手帕交来这里逛灯市,如今却是为陆琢尽地主之谊。
行人很多,两人没往热闹处凑堆,只在岸堤旁散步。
不过,摊贩无孔不入,堤边柳树下摆着一个糖人摊子,摊主把灯笼挂在柳枝上,烛光在繁茂柳叶下倾洒而下,这一方空间反倒比那热闹处更显眼。
沈瑜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目光被糖人师傅手里的糖画吸引过去。
摊位前有几个人在排队等待,老师傅将熬好的糖汁盛出,动作娴熟地在石板上浇出一只蜻蜓来,接过用小铲刀铲起,粘在竹签上,递给了在一旁眼巴巴望着的小姑娘。
小姑娘接过,高兴的道了谢,牵着自己娘亲和爹爹的手一蹦一跳地离开,头上的两只冲天小揪都透出一股欢快来。
沈瑜被这小姑娘的欢乐感染,眉眼弯起,唇边也噙着一抹笑意。
陆琢侧首看她,春日的晚风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莹白耳垂上戴着的润红玛瑙耳铛也轻轻晃动,她眨了眨扇翅般的长睫,笑意在脸上弥漫。
前面还有一对年轻的男女在等待,看样子是刚成亲不久的小夫妻。。女子轻言细语得同男子说了几句话,男子亲昵地附在她耳旁低声悄语,不知说了什么俏皮话,惹得女子挥起粉拳在相公身上虚虚打了几下。
沈瑜只默默看了几眼,但脚步没停,转眼就要走过这摊位。
她虽然也想去买上一个,但想想自己又不是小孩子,况且她如今已经是铺子掌柜,既然是掌柜,在陆知县面前总得有些正经的掌柜样子。
走了几步,却被陆琢喊住,她转首过来,看到陆大人正指着摊位上的糖人,笑说:“沈姑娘,买两个糖人吧。”
沈瑜看着他,突然挑眉笑了一下。
她自觉得同陆琢过去排队,嘴里还低声调侃几句:“陆大人,没想到你也喜欢吃糖人?”
陆琢微微抬眉,笑看向她:“我们一人一个,你喜欢什么样的?”
沈瑜踮起脚尖,越过前面人的肩头,视线落在那糖人师傅手中正在做的糖画上,不过片刻,一条憨态可掬的鲤鱼很快做了出来。
看来糖人师傅擅做各类飞鸟虫鱼。
沈瑜侧首看向陆琢:“我喜欢兔子,陆大人喜欢什么样的?”
陆琢微笑:“我也是。”
前面的小夫妻很快拿着鲤鱼走开,沈瑜向前轻移一步,欢快地说:“师傅,两个兔子糖画。”
“好嘞,二位稍等。”
师傅呵呵一笑,用勺舀出少许饴糖放在炉子上烤化,融化后的糖汁在石板上龙飞凤舞,稍顷,两只活灵活现地兔子就做好了。
陆琢接过沈瑜递来的兔子糖画,看到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里的竹签,却迟迟没有入口。
陆琢无声轻笑一下,方才还眼巴巴地看呢,现在却好像不想吃的样子。
他低声问:“怎么不吃?”
沈瑜轻轻摇头,她解释道:“好久没有吃糖人了,忽然想起了小的时候,爹娘也是这样带着我和弟弟到灯市买糖人,只是时光流逝,转眼间已经长大,连沈睿都已经是半大的男子了。”
不过,既然是陪着陆大人逛灯市,就不适合自己在这里伤春悲秋了。
说完,她灿然一笑,看向陆琢手中的糖人,反问:“大人怎么不吃?”
陆琢扯唇笑了笑,他本就不爱吃这些,不过是刚才发现沈瑜多看了几眼糖人才决定买的。
他转了转手中的竹签,煞有介事地说:“小兔子这么可爱,我舍不得下口。”
听出他玩笑的意味,沈瑜方才心里那点惆怅一扫而空,她咬了一口兔子糖画的耳朵,丝丝甜意在唇舌间蔓延,还是记忆中那熟悉的味道。
糖人看起来有女子掌心那么大,但吃完不过是一时片刻的事情。
沈瑜吃完一个,陆琢非常及时得把另一个也递了过来,找的借口也很合理。
“我晚食吃的有些多,现在突然不想吃糖人了,沈姑娘帮我一下吧。”
沈瑜狐疑地看他一眼,但对方的表情十分坦然,看不出丝毫端倪。
她咧嘴笑了笑,接过糖人,嘴里还不情不愿地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两个兔子糖画被沈瑜吃进肚中,她将嘴角的糖渣用帕子揩去,指了指河岸高处的一处圆台,那里有供人休息的地方,俯瞰夜景最好,沈瑜提议:“大人,去那边坐会吧。”
陆琢颔首,两人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到达圆台下方。
这圆台乃是因地势而建,以青石垒砌,登上十几级台阶后就能到达圆台顶上。
两人举步往上,明亮月色下,台阶上的斑驳青苔隐约可见,沈瑜轻提裙摆在前,她脚步轻快,转眼间就走过几级台阶。
生怕她崴了脚,陆琢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地虚扶一下,直到登上圆台,他才放下心来。
圆台之上有石凳竹亭,岸边生长的高大柳树依附在圆台边的石栏上,暮春晚风拂过,柔软的柳枝随风摇曳。
吃人嘴短,刚才吃了陆大人的糖人,沈瑜此时表现得十分殷勤。
她用帕子将石凳擦拭干净,对陆琢道:“大人请坐。”
从圆台上远眺,云河流水潺潺,似有灵韵,宽阔的水面上有几艘燃着灯盏的行船,还有婉转的笛声从船里传来,想是有人在船内赏月,辅以丝竹悦耳,当真是文人雅士的行径。
陆琢颔首坐下,顺手摘下一片碧绿柔软的柳叶。
他将柳叶放在唇边,用手指轻捏柳叶的两端,轻轻吹起,悦耳动听的声音流泻而出,清脆明亮、宛转悠扬。
一曲完毕,沈瑜讶异地上下打量陆琢几眼,没想到知县大人还会吹木叶,还这样动听,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陆琢笑了笑,似是解释:“我年少读书疲累时,曾随手摘过家中的竹叶吹奏,没想到自己在这方面颇有天分,稍加练习,竟能吹出曲调来。”
沈瑜瞠目结舌,下意识地问道:“大人还有什么技能?”
陆琢略一沉吟,谦虚地说:“琴棋书画,都算是略通一二吧。”
沈瑜自然知道他是自谦,想当初在船上初遇时,她就亲耳听到陆琢随口作了一首诗,这也是她当时为什么一直凭栏而立侧耳倾听,没有及时走开。
进士出身,曾任翰林编修,如今是外派驻乐安的知县,任期一到便会回京城复命,到时候自会被朝廷委以重任,这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而沈家呢,沈清卓是举人出身,任乐安知县十余年,如今官职被除,戴罪流放。沈睿今年才会参加县学与府学的入试,若是通过筛选,方才能获得参加院试的资格,通过院试才算是考取了秀才的功名,至于考中进士,目前来看依然遥不可及。
况且如今沈家境遇大不如以前,全家的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两人之间简直是天差地别的差距。
所以沈瑜听到他这句话,立刻摇摇头,十分诚恳地拍马屁:“大人当真是谦虚,先不论什么琴棋书画,只说大人的断案水平就让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