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姐?”
牛婶在院门口出惊呼一声,随后快走几步到廊檐下。
“真的是你?!”
牛婶又惊又喜,不敢置信得上下打量沈瑜一番,自顾自地说道:“瘦了,模样倒是没怎么变,还是那般好看!”
岁月却在牛婶的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眼角脸颊都刻上了斑驳细纹。
沈瑜笑着打过招呼,帮她将伞收好。
牛婶听说她如今开了铺子,沈家过得也比以往好了不少,她看到沈瑜便想起了沈知县,但再提这个话头显然只会惹人伤心,她顿了顿,才想起此行重点来。
“小姐是来看望陆大人的?”
沈瑜轻嗯一声,解释:“我。。。听说陆大人染了风寒,顺路过来瞧瞧。”
牛婶将手里的吃食放到廊檐下的桌子上,皱着眉头说:“可不是么!大人前几日去巡视河道,为了救落水的孩童自己受了寒,晚间还要坚持讲学。我前天看着倒还好,谁知晚间夜深露重的,大人又不知为何在外面吹了半夜的风,昨天看着就有些受了风寒的样子。今天一早还非要我回家休息,我在家里左思右想始终不安,这不就寻思着再过来看看。”
在室内的陆琢:“。。。”
“牛婶说得很对,陆大人现在风寒症状加重,已经有些烧热了。”
沈瑜下意识得向内室的方向看了看,眼神中不自觉地带了些焦急。
“叫大夫了吗?”
“李昭大哥已经去了。”
“那好,我先去灶房烧些热水,待会等大夫开了方子我再去煎药。”
牛婶说完,便急匆匆地去灶房忙活。
沈瑜复又走到内室,陆琢将手中的卷宗放下,一脸无辜得看过来。
没去追究他感染风寒的原因,沈瑜看着他发红的脸颊,温声建议:“大人不如先去榻上休息一会儿,待身体好些再读书不迟。”
陆琢颔首:“好。”
话刚出口,喉头的咳痒再难忍受,他突然转过身去,咳个不停。
他咳得厉害,沈瑜抿了抿唇,不自觉地走上前去,将手搭在他的肩头,帮他拍了几下背。
手指虚握成拳,沈瑜在他背上锤拍几下,才发现这人虽然看着瘦弱,其实肩背很是结实。
温软的手掌轻放在肩头,拳头不轻不重的落下,适中的力道效果很好,陆琢停下咳嗽,转身过来,眼眸里的水汽中落了一层隐忍的笑意,像春日中穿过朦胧细雨的光。
牛婶烧好热水,用瓷壶提了过来,内室的门虚掩着,她轻叩了叩。
“沈小姐,热水放在外间的桌子上,您帮忙给大人倒一盏吧。”
沈瑜端了温水进来,绕过屏风,陆琢已经合衣半倚在床头,青色纱帐勾住两端,掩住了他一半身形。
沈瑜又试了试水温,将杯盏递给他,陆琢接过一饮而尽。
片刻后,院外响起脚步声,瑞安堂的华大夫提着药箱走来,他随着李昭一路走到内室,看到微闭着眼睛倚靠在床头的陆大人和站在一旁的沈瑜。
华大夫认得沈瑜,同沈瑜颔首算打过招呼,又说:“大人,我为您请脉看诊。”
华大夫毕恭毕敬地说完,从药箱里拿出药枕,示意陆琢伸出手腕。
“有劳。”
陆琢睁开眼眸点头。
诊了半柱香的时间,华大夫笑道:“无碍,感染些风寒,没什么要紧。大人身体底子好,服药后不出三天就能痊愈。”
华大夫说完,便去外间开了药方,后又叮嘱了几句,诸如这几日要忌劳累,多饮水,多休息等话。
诊完,陆琢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体不适,他迷迷糊糊地躺倒在床上,额头搭着一条湿巾帕,睡意朦胧间听到沈瑜轻唤:“大人,牛婶已经去煎药了,你按时服药即可。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待明日再来看你。”
沈瑜还未起身,陆琢发烫的掌心突然攥住她细白的手腕,他眼眸微睁,皱着眉头,喃喃地说:“别走。”
第46章
沈瑜欲将手腕抽离出来,奈何陆琢虽然在病中,力气却不减半分,他迷糊着轻喊了句:“沈瑜,别走。”
沈瑜微怔,柔声应下,看在他是烧糊涂的病人份上,没有计较他的逾矩,只低声哄劝:“我不走,你先把手放开。”
陆琢半掀眼帘看了她一眼,确定她不会离开,方才收了些力道。
沈瑜飞快得把手腕抽出,蹙眉看着陆琢烧热下更显得明艳昳丽的脸庞,咬了咬唇,还未说出什么,牛婶将药端了进来。
“小姐,把大人唤起来吃药吧。炉子上还煎着晚上的用药,我得去看着。”
牛婶说完便转身离开,沈瑜只得轻轻推了几下陆琢。
“大人,醒醒。”
陆琢勉强睁开眸子看向她,沈瑜指了指床头的药碗,说:“陆大人,你先起来把药喝了,待会儿再睡。”
陆琢坐起身来半倚在床头,看着递过来的药碗,他没有接过,却低咳一声,说:“你先喝一些,别过了病气。”
沈瑜垂眸看了眼药碗,药汁黑浓,看上去就异常苦口,她可不愿意喝这种东西。
但陆琢的眼神坚定不容拒绝,她只得用调羹舀了一些放入杯盏中,苦着脸喝过。
“大人现在能喝药了吗?”
陆琢唇角微弯,但他迟疑一瞬,伸到半空的手又缩了回去。
“我浑身无力,端不稳药碗,万一洒了就不好了。”
语气恹恹得,神情也有些颓然,看上去确实烧热的得厉害。
“那你别动,我来喂你。”
沈瑜眼中满是焦急关切,她端起药碗坐在陆琢身侧,芊芊玉手持起调羹,一勺勺慢慢将药喂入他口中。
室内静谧无声,惟有羹勺偶尔轻碰碗沿的撞击声。
陆琢半抬眼眸,看到对方脸上的焦灼之色,眉眼舒展出淡淡的笑意。
一碗药喝完,困意很快袭来。
沈瑜帮看上去已经睡着的陆大人掖好被角,猝不及防又被捉住了手腕。
将对方纤细白皙的五指握在滚烫的掌心,陆琢本欲昏睡的眼眸中骤然亮起灼灼视线:“晓看天色暮看云,行坐之时皆有思。沈瑜,我,我心悦。。。”
后面的话被咳声掩埋,变得断断续续、模糊不清,沈瑜听入耳中,心跳如擂鼓。
她愣怔了半晌,才缓缓地轻声问:“陆大人,你说的是真的吗?”
许是因为等待了太久没有得到对方回答,陆琢的呼吸匀长安稳,已经蹙着眉头沉沉睡熟。
沈瑜晃神片刻,凝眉看向他熟睡的面孔,心中默默下了结论,恐怕是烧热太过,胡言乱语吧。
但是,万一是真的呢?要不。。。等他醒了再问问他到底是何意?
沈瑜在床旁胡思乱想呆坐了大约两刻钟,直到陆琢的烧热逐渐退去,才轻轻走出门去。
此时已经到了未时,连绵细雨非但没停,反而有愈下愈大之势。
沈瑜虽强自镇定,心中依然如有一团乱麻,她与李昭告别,还未走到院门口,便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表哥呢?表哥!我来了!”
沈瑜撑着绯色油纸伞的手蓦然一停,她循声望去,看到院门处停着一辆奢华的马车,车帘掀开,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女子脚踩车凳下来,她看上去不过是刚及笄的年龄,长的明眸皓齿、娇俏可人。
陈月莹没注意到站在月亮门前的沈瑜,她柳眉一竖,对后面跟着的几人出声斥责:“还愣着干什么,把后面车上的东西卸下来,都是我为表哥带的好东西!”
说完,又吩咐身旁的人:“快去里面通知表哥我来了!”
女子身旁的丫鬟将油纸伞高高撑起,笑着说:“陆公子若是知道小姐来了,肯定会大吃一惊!”
另一个丫鬟吃吃笑道:“小姐对表公子的情谊感天动地,这次小姐必定会得偿所愿。”
陈月莹对丫鬟的奉承很受用,灿然一笑,往院子里张望过去,却发现一个撑伞的美人儿站在月亮门旁,雪肤花貌,神情冷然。
方才丫鬟的话悉数落入沈瑜的耳中,把她那股刚冒出的念头浇灭了个彻底。
陆大人的表妹,样貌出众,看上去便是官家女子,以沈瑜的眼光看来,两人当真是再般配不过。
沈瑜走过她的身旁,冲她颔首歉然一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她没有开口说话便飘然离去。
陈月莹愣愣得看着她的窈窕背影,皱眉问:“这女子是谁?”
“小姐,别管她是谁了,我们先进去看看表公子吧。”
她把疑惑抛到一边,脸上笑意更盛,没再理会走远的沈瑜,径直向后院中走去。
傍晚时分,细雨渐停,沈瑜返回宅中,落日的余晖落在院中,梧桐花洒了满地,张妈正在清扫地上的残花落叶。
这是最后一场春雨,春日芳菲开尽,转眼就该到夏日了。
“小姐,”张妈将落花盛在簸箕中,提着扫帚迎过来,她脸上笑容绽放,遥遥示意了一下正房的方向,“夫人在房内等您呢。”
沈瑜轻轻颔首,将不明的忧郁之色清扫殆尽,抬步向房内走去。
刚进到正堂厅内,入目便是几只雕花红木匣子放在桌案上,光看外表便是价值不菲之物,沈瑜脚步不由一顿,疑惑得向自己母亲看去。
沈夫人眉目含笑,坐在厅内的圈椅上冲沈瑜说:“瑜儿,过来。”
“娘亲,这些匣子里是什么?又是谁送来的?”
沈瑜在一旁坐下,不解地看着桌案上的匣子。
“还记得你李苑姨母吗?”
沈瑜眉毛微拧,她自然记得李苑姨母,当日去李员外的府上便是她出手相助,包子铺的生意才更上一层楼。
沈瑜心念电转,转瞬明白过来,李苑与娘亲有旧谊,想必是临回府城之前特意到宅中来探望,这些东西便是她带来的。
她探手过去将其中一方匣子打开,一只通体碧绿的玉镯赫然映入眼帘。
沈瑜愕然片刻,抬头看向母亲:“娘亲,李姨母这是何意?”
沈夫人轻舒口气,慈爱地看向沈瑜:“你李姨母今日到咱们这里来,不光是为了看望我。她有一个儿子名叫赵升,如今刚到弱冠之年,还未定亲。”
话说到此,沈瑜已经明白了几分,她将匣子轻轻合上,坐在凳子上垂眸不语。
“赵家是府城的大商户,家境极其殷实,你李姨母相看儿媳不拘门第家境,只要性子与她投缘就好。”
沈夫人轻轻拍了拍沈瑜的手,似在感叹,李苑前来拜访时说过的话犹在她耳边回想。
“刘姝,你知道我一向是个坦诚的性子,说实话,那天第一眼在府里见到沈瑜,我心中就欢喜得不行,后来又听说沈瑜年纪轻轻竟然自力更生打理了两家铺子,可见比一般的姑娘要强上不少。我们家不是什么官宦人家,虽然家大业大,对儿媳却没这么多要求,只要性情好模样周正都使得。我那儿子赵升虽然也聪明,但以往家里的产业老爷子没让他参与过,要是沈瑜愿意嫁到赵家来,这些产业交到她夫妇手里我也放心。”
李苑说得真情实意,沈夫人也有几分感慨,那赵升年少时她也曾见过,眉眼俊秀,开朗大方,是个长相性格都不错的孩子。
沈夫人看向沈瑜,语重心长地说:“瑜儿,这赵家于你来说是极好的姻缘了,你嫁过去能过上舒心日子,也不必每日如此辛苦劳累。”
沈瑜低着头,手帕在指尖间被绞成一团,她轻声说:“我不放心母亲和阿弟。”
府城距乐安百里,来回多有不便,沈夫人身体尚未痊愈,沈睿又要准备以后的科考,光这一点她就放心不下,更遑论春燕、秋霜等人以及两家铺子了。
沈夫人轻叹一声:“咱们家已经是这样了,情况还能再坏到哪里去?你且放心,不能因为我和沈睿再拖累你的姻缘,我们自会照顾自己。你如今已经十七岁,若再寻不到合适的夫家,以后恐怕更难。”
沈瑜抿着唇没有吭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得朝院内的梧桐树望去。
树下的石桌上还落有几只梧桐花,轻风拂过,花朵在桌面上轻巧地翻滚旋转,动作就像那日陆琢伸手为她摘下发上的落花一样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