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良缘——叶信言
时间:2022-04-02 08:51:08

 
车队辘辘而行,为了赶在夜深之前投宿,行车速度比平时快很多。
 
沈睿方才在车舆内打瞌睡,现下随意撩起窗牖边的细帘向后瞧了瞧,才发现后面不见了武安的影子。
 
他惊奇地“咦”了一声,随后推开车门,伸长脖子向前方望去。
 
“沈睿,你在做什么?”
 
宁栋方才在闭目养神,刚一睁眼,就看到沈睿扭着身子往外看,像个麻花似的。
 
“我阿姐的车本来不是跟在最后面吗?可是现在没看到武安哥的影子,我猜他们可能到前面去了。”
 
沈睿说完坐回车内,劳烦驾车的差役:“严叔,您加把劲儿,超过前头那几辆马车。”
 
差役姓严,名为严末,年方四十多岁,是在县衙当差的老人儿,和沈睿宁栋十分熟识。
 
他应了一声,挥鞭加快了速度。
 
宁栋端正地坐在车内,听完沈睿的话眉头却一凛。
 
武安哥功夫好,每次都是跟在车队的最后照应他们一行人,怎会不打招呼便跑到前头去了?
 
他挑开车帘,和沈睿挨着肩膀向外瞅去。
 
差役驾车迅速超过前方行驶的十多辆马车,沈睿挨个仔细看过去,确实没有阿姐那辆马车的影子。
 
天色已经黯淡下来,马车前挂起了照亮的风灯,借着光线看过去,前后再没有别的车辆。
 
沈睿霎时紧张起来,他下意识望一眼宁栋,喃喃道:“我阿姐的马车怎么会凭空消失了?”
 
宁栋倏然皱起了眉,他直觉这事儿恐怕非同小可。
 
武安不会越过他们的车队径自向前,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们还在后面。
 
迟迟没有追上来,兴许是他们的车轮坏了,马儿疲累,亦或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严叔,我阿姐他们可能落后面了,”沈睿有些着急,“您掉转方向往回赶吧,咱们去接应他们。”
 
宁栋接着道:“严叔,您交待其他人一声,让他们照常赶路,咱们向后方走一段路就行。”
 
说完,看了看沈睿担忧的神色,又道:“兴许只是武安哥一时玩心大发,故意落在后面也不一定。”
 
沈睿听到这话似乎轻舒了一口气。
 
严差役知道武安功夫高,想必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但看到两人紧张不安,还是到前头领路的差役那里交待一声,然后驾着马车向后方驶去。
 
行了大约一刻钟,看到个穿着短打的粗眉男子坐在地上纹丝不动,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
 
严末吁停马车,问道:“兄弟,看到一辆乌篷黑漆马车了吗?驾车的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长得很精神。”
 
赵九方才被袁启踹下来时擦伤了胳膊磕破了膝盖,他不便行动,为了节省力气便在这里坐等。
“看到了,那孙子抢走了俺的马车!”赵九一瘸一拐地站起走过来,指了指山路那边的方向,“他赶车去追那孙子了!”
 
严末看了眼他的腿脚:“你还能走路吗?”
 
“还行,俺没啥事,”男子搓搓指尖的黑泥,又飞快拍掉裤管上的灰尘,大声道,“你们带上俺,俺对这里比较熟,可以给你们指路!”
 
 
第67章
 
 
淅淅沥沥的雨点开始落下,最后一缕光线也没入黑暗中。
 
山道崎岖难行,如墨一样的夜色中浸着浓雾,马车上昏黄微弱的风灯所照的距离十分有限。
 
赵九知道再往前走一段会有深崖,行车并不安全,建议先将马车放到一旁。
 
几下随即下车步行,提着风灯缓慢向更深处走去。
 
额发沾上了雾气,雨水湿哒哒贴在头皮上,连眼睫都挂上了水珠。
 
沈睿全然不顾这些,他抹了一把脸,嗓音有些发颤:“阿姐?武安哥?”
 
越往前走他就越不安。
 
周边怪石林立的群山像张着血盆大口静默潜伏的黑色巨兽,只待合适的时机便把行人吞吃入腹。
 
耳旁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他们凌乱的脚步声和夹杂着雨滴倏忽远近的山风吹过。
 
几人的面色都越来越凝重,即便没人说什么,但照此情形来看,武安与沈瑜的境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沈睿,别担心,武安哥会功夫,他们不会有事的。。。”
 
安慰的话戛然而止,宁栋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方才一直盯着脚下,发现地面上好像散落着什么东西。
 
“严叔,这边!”
 
随着宁栋一声急呼,几人转眼便围聚到他所在的位置。
 
严末将风灯放到山道上,躬身捡起几枚铆钉,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眉眼压低没有作声。
 
这明显是马车上的零件,想必是速度极快得时候颠簸掉出的。
 
一股隐约猜测涌上心头,即便知道武安功夫不错,但此刻种种情形预示着两人极有可能遇到了危险。
 
赵九一直在担心他的马车,方才在路上嘀咕了许久,现下看到铆钉立刻警惕起来。
 
他赶忙把风灯高举起来。
 
在风灯随风摆动的瞬间,他赫然发现山道一侧的灌木丛有被碾压过的痕迹。
 
“快看这边!”
 
赵九吼了一声。
 
循着亮光向下方看过去,明显可见旁侧石壁上生长的矮树被硬生生折断了枝丫,但是再往下便是黑黝黝的一片,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这。。。”赵九咽了口唾沫,喃喃道,“莫不是马车坠崖了?”
 
此话一出,沈睿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他眼泪忽地一下涌出来,抽噎着冲崖底大声喊道:“阿姐?”
 
依然无人回应,静默的山涧处只有回声飘荡。
 
“沈睿,未必是阿瑜姐的马车坠崖。。。”
 
宁栋扳过他的肩膀,试图安慰他。
 
赵九听到这话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始扒拉旁边的灌木丛,他喃喃道:“可不能是俺的车掉下去,马车坠下涯铁定零散了,马儿也得摔死,俺花了好多银子买的呢!”
 
说着,他拨拉的动作突然一停,从灌木里抽出个车轴的轴头来。
 
赵九对着风灯看了会儿,语气悲怆地说:“这是俺车上的,是俺的马车掉下去了!”
 
说完又返身回去,举着风灯在灌木里一寸寸找,抽着鼻子说:“俺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零件!”
 
话音刚落,他的脸色霎时变了。
 
手里捏着另外一个轴头,他缓缓转过身来。
 
粗眉上沾满了泥水,赵九抹了一把脸,对沈睿说:“小兄弟,俺的轴头是铁制的,这个是青铜制的。”
他咽了咽唾沫,艰难地开口,“小兄弟,两辆马车都坠崖了!”
 
宁栋拽住情绪已经接近崩溃的沈睿,无论如何不让他贸然下去寻人。
 
天上落着雨,四周又漆黑一片,山路湿滑难行,就这样孤身下去不但找不到人反而会将自己置于危险当中。
 
严末不顾沈睿反对挣扎,当机立断把几人重新带回了马车上。
 
他挥鞭催马一路飞快地赶车,终于追上了刚刚在客栈落脚的车队。
 
沈瑜和武安在陆知县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严末自知道马车坠崖的那一刻起就绷紧了神经。
 
这事太过重大,必须得先着人通知陆知县,再凑集车队可用的人手,等雨停时便下山去寻人。
 
严末吩咐了一个同行的年轻差役去送信,又开始在客栈准备火把之类照明救人用的东西。
 
~~~~~~
 
天空蓦然闪过一道刺眼的光线,利剑般刺破层云密布的苍穹,轰隆隆的雷声接着一阵阵传来,响亮的震动声令人胆颤心惊。
 
淅淅沥沥的细雨转瞬化作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
 
雨水顺着车舆的缝隙处不断渗入,滴滴答答在脸上蜿蜒。
 
沈瑜勉强睁开双眼,入目之处却是黑漆漆的颜色。
 
头脑一阵眩晕疼痛,她下意识想要抬起双手按压额角,才发现左臂几乎不能动弹,且剧痛得厉害。
 
马车落下的刹那她来不及反应,只得顺势抓紧了车壁上的把手,后来头部撞击到车顶便失去了意识。
 
前后具体的细节已经想不起来太多,甫一思考就感觉头晕得厉害。
 
她默然深吸一口气,艰难地举起右手向前摸索。
 
先是碰到了一处硬物,借着闪电遽然划过的亮光,沈瑜看清了自己还在车舆内。
 
落地之处应该是平坦的,因为她稍微挪动一下,车舆并没有晃动。
 
只是这些微的动静好像惊动了什么。
 
沈瑜霎时觉得身下有东西蠕动了一下,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听到一声“哎哟哟”的叫唤。
 
“沈姑娘。。。。你。。。你压死我了。。。咳咳。。。”
 
“武安?”沈瑜心内既惊又喜,忙问,“你还好吧?”
 
“不太好,沈姑娘,你先起开。。。”
 
沈瑜深感抱歉。
 
她稍用力往旁边挪了一点,然后探手过去寻摸武安,想要确定他具体的位置,不过触手碰到的却是一堆锦缎衣料。
 
“沈姑娘,你摸到得是你买的那些布料。马车落下的时候,行囊散开布料从里面滑了出来,都盖在了我身上,”武安费力重咳了几声,然后深吸一口气悠悠道,“我和这些料子都充当了你的垫子。”
 
“。。。你怎么样?”
 
“还好,”他费劲甩开缠在身上的厚厚一层布料,也不知道这些衣料怎么把自己裹成了个粽子模样,然后用力蹬蹬腿,忽然嘶了一声,“右腿骨折了,动不了。”
 
沈瑜紧张道:“你先躺着别动!”
 
她按了按额角忍住头脑眩晕的不适,试着举起绵软无力又剧痛的左臂。
 
没用,左臂依然不能动弹,即便没有骨折也至少是骨裂。
 
她紧咬着唇,摸索出一块布料缠住自己的左胳膊,万分艰难地打个结。
 
期间武安还在不停地问:“沈姑娘,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还好,只是好像记不清马车坠崖前后的事情,左臂很痛,好像骨折了。”
 
“脑袋出血了吗?有没有头晕头痛想呕吐?”
 
武安习武,对受伤后身体会出现的反应有所了解。
 
他担心沈瑜脑中有淤血,初时看着没事,也许过上几个时辰后就会突然晕倒。
 
在这个地方倘若昏迷不醒,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额角擦破了,”沈瑜摸摸额头,然后道,“方才有些头晕,现在已经好多了。”
 
说完,她温声道:“你少说些话,节省点力气,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武安乖乖闭了嘴。
 
他不能动弹,只勉强从趴着的状态改为坐立,然而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痛得龇牙咧嘴了。
 
沈瑜将左臂勉强缠好,然后躬起身子扶着车壁一点点往外移动,好不容易把已经变形的车门推开,白皙的手掌猝不及防被某处尖锐的地方刺破。
 
沈瑜咬了咬唇,额头上已经全是细密的汗珠。
 
向外望了一眼,外面黑乎乎得什么也看不清楚,远处没有半点零星的灯火。
 
视线努力适应眼前的黑暗,她眯着眸子总算看出个大概来。
 
他们约莫是在一处山底,周边有许多枝繁叶茂的粗树,因着枝叶的遮挡,方才那阵滂沱大雨落在车舆上的力度便轻缓了许多,渗进的雨水也很少,所以他们的衣物还都是干燥的。
 
不过地面依然有许多泥水,所幸现在雨势小了许多。
 
借着天边出现的一道闪电亮光,沈瑜看清不远处有许多折断的树枝落在泥水里。
 
她提起裙角快步走过去,凭着方才的记忆捡起一把树枝,然后循着回来的路又躬身钻到车舆里。
 
“下雨并非全无好处,”沈瑜摸索着把树枝递给武安,说,“至少这个时候不会有山野猛兽出来觅食,我们还是安全的。”
 
“说得对,”武安咧嘴笑了笑,他稍一用力便把树枝折断成长度差不多的几段,然后固定在自己小腿骨折的部分,又用绸布缠上固定住,“这次经历够我回去吹嘘了,就算昭哥也没遇到过这种惊心动魄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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