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清楚自己与陈月莹的困境已解,倒是宁瑶回府后不知该如何自处。
还未等她出口询问,宁瑶已经在她耳旁低声告诉了沈瑜自己打算和离的事。
沈瑜轻咬下唇,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问:“你确定......要与姜纮和离?”
她希望宁瑶姻缘顺遂,但姜纮此人显然并不值得托付,但是宁瑶父母知晓她要和离,不知会作何感想。
宁瑶认真地点点头,她苦涩地笑了笑:“方才我看到月莹姑娘扑到赵公子的怀里,陆大人对你也......他们对自己喜欢的人那份担忧关切是装也装不来的,而我与姜纮......”
她顿了顿,没再开口,只是下意识掀开窗牖处的帘子向外看去。
本来暗沉的夜色不知何时变得清朗。
明月挣脱了层层暗云,在大地洒下一片清辉。
苏羽骑马在一旁护送,他听到了宁瑶方才的话,此时正好朝这边望来。
月色下的男子眉眼俊朗,冲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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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陆宅已是深夜,这一天实在太过提心吊胆,紧绷的神经在沐浴后终于放松下来。
沈瑜躺在床上,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等她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杏儿与春燕忧心忡忡地等在房外,两人听到房内窸窸窣窣的动静后,齐齐推门进来。
春燕昨天亦是提心吊胆了大半天。
待进到房内,亲眼看到自家小姐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沈瑜又轻声细语得宽慰她一番,春燕总算放下心来。
春燕还有铺子里的事处理,等她一离开,杏儿便笑眯眯地开口:“沈姑娘,你饿了吗?巧儿姐姐回来了,她在膳厨里做好了早点,等着你吃饭呢。”
沈瑜颔首:“把早点端到房内来吧。”
杏儿应了一声,便出去传饭。
稍顷后,郑巧还未进来,倒是陆琢推门而入。
他昨夜将人押到监房,审问了半宿,一早又命府衙的推官处理此案。
他是牵涉此案的亲属,按理得避嫌,但这案子人证物证齐全,推官自会秉公处理。
不过,阕益和刘景两人到底被套上麻袋狠揍了个半死。
看到陆琢进到房内,沈瑜起身迎了上来。
他忙碌许久,一夜未眠,眼睫下有一团乌青。
沈瑜颇为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却被陆琢反手将掌心握在手中。
“我没有保护好你们,”陆琢深吸一口气,垂眸看着沈瑜的眼睛,低声道,“阿瑜,让你受委屈了。”
“与你何干?”沈瑜眉头微蹙,环抱住陆琢的腰身,“谁能料到阕益会有这么歹毒的想法?要怪还是怪我不够谨慎。”
想到阙益轻薄人的行径,沈瑜心中依然气愤不已,不过经历这一事,阙益定然逃脱不了律法的制裁。
陆琢揉了揉沈瑜的发顶,低声道:“阕益的表兄刘景,是何首辅的外甥。他们两人在济州被捕,这事不久后便会传到京都。”
陆琢此前曾命李昭查过阕益的身份,他不仅在济州与姜紘的关系颇为亲密,背后还有刘景这棵大树作为依仗,这也难怪当初沈瑜坠崖一案中,吴县丞最终却没有查到他头上。
沈瑜闻言睁大了眸子:“那…京都的人会插手此事吗?”
陆琢垂眸捏了捏她的脸颊,温声道:“你先不必担心此事。昨夜受到的惊吓不小,这两日你好好休息。”
沈瑜嗯了一声,不过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阿瑶来救我们,是因为她在府里听到姜紘的话,说姜纮要阙益拿我做人质,好换回洪云。”
陆琢已经知道了这事。
而且此前审问洪运时,他就已经怀疑姜紘与阕益都参与了官银一案,但现在这些都是他个人的推理,头疼的是缺乏关键有力的物证。
两人还在低声交谈,郑巧从外面轻声喊了句:“沈姑娘,我给你送早饭了。”
早点丰盛,看得出来是郑巧费了心思做的。
陆琢还未用过早饭,他与沈瑜在圆桌旁坐下,开始用粥饭。
郑巧没有退下,她站在一旁,紧抿着唇,指尖紧攥着衣襟,一副紧张不安的模样。
沈瑜搁下调羹,轻声问:“巧儿,你是不是不舒服?这儿不用你服侍,你下去休息吧。”
郑巧咬住嘴唇,看了眼正在低头用饭的陆琢,突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哽咽道:“陆大人,我兄长犯了事,听说已经被府衙的人捉拿,求您救救他!”
陆琢闻言眉头一挑,与沈瑜无声对视一眼。
两人均不明白郑巧何出此言。
陆琢温声道:“你起来说话,把你兄长是谁,为何会下落不明一一道来。”
郑巧起身,垂着头小声道:“我兄长叫洪运,此前曾被府衙通缉,说他是逃犯,可…可......”
郑巧嗫嚅着解释了原委,陆琢越听,神色却越加肃然。
当初他审问洪运的时候,对方曾自称有一位义妹,但或许是为了不愿义妹牵涉其中,洪运只是含糊略过了这些内容,没想到郑巧竟然就是他的义妹。
不过洪运劫走官银一事事关重大,而郑巧并不知道其中详情。
有时候知道得少未必是件坏事。
陆琢正打算含糊几句打发了她。
没想到郑巧却突然转向沈瑜,恳求道:“沈姑娘,我爹爹以前给我留了枚玉佩,说如果有一天兄长犯了事,可以用它抵罪。可是…我前几日去当铺赎回,掌柜的说那玉佩已经不在铺子里。沈姑娘,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那玉佩的去向……”
沈瑜听到这些话,神色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
她看了陆琢一眼,对方微微点了点头。
沈瑜会意,她从卧房内的木匣里取出一枚黄玉做的玉佩,转手递给了郑巧。
“巧儿,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玉佩?”
“是,”郑巧满脸疑惑,“它怎么在这里?”
这话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沈瑜简短道:“机缘巧合,有人赎回了它,又将玉佩送到了这里…”
郑巧没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又把玉佩推了回去:“沈姑娘,陆大人,您们帮我交给府衙,用它帮兄长将功折罪吧。”
沈瑜面有疑色地看了会儿玉佩。
这物件除了看上去价值不菲外,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她不由问道:“这…巧儿,一枚玉佩如何将功抵罪?”
郑巧恍然摇了摇头:“沈姑娘,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爹爹说过,这玉佩有用。”
陆琢接过玉佩放在掌中,他蓦然想起洪运说过的话,便问:“这枚玉佩是不是你父亲运镖的时候,阕益所赠?”
郑巧只知道这是她爹运镖的时候一个要求送镖的阙姓主顾给的,但却不清楚那主顾是不是阕益。
她点了点头,接着又有些迟疑地摇摇头。
不过两人却从她的动作中大致揣摩出了意思。
洪运所记应该没错,当初这枚玉佩正是阙益送与郑镖师的。
沈瑜低声道:“镖师运镖,工银都是镖局发放。运镖的主顾如果觉得自己东西贵重,为了让镖师在运送途中尽力,额外送些东西也是可能的。”
陆琢此前审问过洪运,他称郑镖师所押送的东西是香料。
指尖捻起玉佩,陆琢眉心微蹙,他看着沈瑜,沉声道:“有没有可能,这个玉佩本身并不代表什么,而是指向一种线索……”
沈瑜霍然起身,目光扫过自己房内堆叠的账册,低声道:“镖局但凡运送货物,必定会计入将运货计入运册,把所得运银计入账册,如果郑镖师运送的那趟镖有问题,只要能找到以往镖局里的运册或者账册,一定能查出些东西。”
昌运镖局是赵升的祖父所创。
后来镖局解散,账册早已经尽数销毁,但那些每趟运镖的记录运册却留在了赵府空置的院子中。
赵升率人查了一天一夜,终于从繁杂的运册中查到了那笔记录。
在官银被劫走的前一日,阕益托镖局运送了十箱贵重香料,且要求镖局保密运输,中途不得开箱查验。
根据运册所记载,箱重与香料本身重量相去甚远,他估算了下,这记载重量却恰与官银重量相符,而京都收取阙益这笔运货的铺子,赫然正在刘景名下。
赵升拿着运册去问过祖父与伯父,得到的是两人语焉不详的回答,但镖局当初之所以解散,想必与这事分不开干系。
甚至可以这样推测,正是阕益叮嘱郑镖师小心运送货物,又以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枚玉佩相赠,才引起了郑镖师的注意。
在运送途中他发现了些许端倪,并在回来以后,将这事隐约透露给赵家。
为防东窗事发后这事对赵家有影响,赵升的祖父不惜解散了镖局,又将祖产分家。
不过这些都是事情真相大白以后赵升的推测。
拿到运册后,赵升立刻转交给了陆琢。
有了这关键有力的物证,赈灾官银丢失案件终于拨开云雾,露出些许真相。
沈瑜将洪运所犯之案告诉了郑巧,又告诉了她真正为兄长减罪的方法。
郑巧思量几日,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府衙的登闻鼓。
她托人写了状纸,举报义兄洪运曾参与劫走赈灾官银一事,请求府衙彻查。
郑巧此举并非莽撞行事,她这样的举动,恰可以在官府审判洪运罪责时,酌情减轻他应受的刑罚。
至此,陆琢以济州通判之职,开始正式着手审理此案。
阕益与刘景均被关在狱中,两人养尊处优惯了,根本受不了监房的苦闷难熬,不过略加些刑罚,他们便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因为涉及此案官吏众多,在陆琢的奏折抵达龙案后,便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此后不久,案件便转交刑部审理。
不过,济州官场倒是很快清肃一空,知府、同知连同姜纮等人都下了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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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冬月,济州迎来了第一场落雪。
城外长亭,沈瑜与陈月莹目送陆琢的马车渐行渐远。
就在前一日,京都突然下了调令,命陆琢提前结束外放,即刻返回京都授职。
这事究其原因也不难推测。
赈灾官银一案牵涉甚广,刑部审理进程缓慢,皇上登基未满一年,掣肘众多,急需年轻正直的官员分忧。
落雪飘落在乌发上,沈瑜的眼睫上亦挂上了雪珠。
“表嫂,”陈月莹轻声提醒,“我们回去吧。”
沈瑜轻嗯一声。
她立在那里许久,抬眸看向落雪纷纷的远方。
直到远行的马车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于视线中,她才登上了返程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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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转眼已到了来年的秋月。
沈瑜在济州新开的脂粉铺生意红火,几乎日进斗金。
宁瑶离开姜家后,在济州开了家药堂,她与苏羽感情颇好,已经计划年底成亲。
陈月莹与赵升按照原定的日子成婚,她现在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但她不愿在府里久呆,抽空还会到沈瑜的铺子里闲逛。
只是再出行时,如果赵升不能陪同,便必定会让护院、丫头一路相伴。
不过七里街没有了阙氏脂粉铺,也不必再有安全方面的担忧。
春燕与秋霜都搬到了济州,两人打理两家铺子,还陪同沈瑜一起住在陆宅。
夜色渐深,月色皎洁。
三人在厅内聊天。
郑巧新做了桂花糕,她如今跟着春燕学习打理食铺,手艺也突飞猛进。
杏儿悄悄看了眼厅内聊天的几人,想要插嘴说几句话,却被沈瑜命令认真描字,不许偷懒。
“咱们小公子来信中说了,他与宁栋率领国子监一众士子在长乐大街发放何家贪腐的证据,引得群情激愤,何尚书脸上挂不住,自请停职,朝内以何家马首是瞻的官员,不少都被圣上处置了……”
秋霜与春燕说起这事,满脸都是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