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大员的主院正房,里面的每一件家什摆设都是精工细作,价值不菲,一个小小的漆雕嵌螺钿盒子就可能值上万钱。
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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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青叶再回房时,池珠仍然坐在原处,连姿势都没变过,见她入内后才急忙起身相迎。
邬青叶用一种安抚的语气道:“我已经传话下去,让甲一即刻来见我,他不敢不来。到时候我先问他话,你躲在邻间别出来,听他说什么,等听到我咳嗽两声的时候,你再出来。”
她带着池珠来到外院厅堂,让她留在西侧的小厅内,又道:“不管一会儿结果如何,你也不需要离开。你要是愿意,就留下做我的侍女,和小兰一样。”
池珠微微一怔,随后还是摇头:“可是九千岁……”
“不用管他。我院里的人,我自己做主,他要是再啰嗦,我就搬去小南园住。”
池珠这下是真的惊了。之前甲一告诉她,九千岁终于允她回纪府了,当时他并没有说明详情,只说纪夫人劝服了九千岁,池珠还以为是好言相劝,可听纪夫人这口气,只怕不是好言相劝,而是以搬出主院相威胁才逼得九千岁允许的?
“照我说,你干脆就别理那个榆木疙瘩块,把他晾着算了。过段日子他自己就屁颠屁颠地往你面前凑了。”邬青叶想起野猪精那时候的反应,更觉得这才是最好的做法,换个文绉绉的说法,“这叫做欲擒故纵。”
池珠哭笑不得,只能点头。
正当此时,甲一在厅外求见。邬青叶朝池珠眨了眨眼,便出去和甲一说话了。
邬青叶亦不和甲一兜圈子,直接便问他:“你对阿珠到底是怎么想的?”
甲一低头道:“属下收留池珠姑娘,只是出于扶危济困,并没有非分之想。”
邬青叶:“如果你情我愿,就不叫非分之想了。我只问你,你喜不喜欢她?”
甲一早知池珠来了纪府,入内后虽没见到她,也知她多半就在隔壁,因此对于邬青叶的问题回答起来分外慎重:“池珠姑娘只是因为感激之情无以回报,才会想要以身相许,属下又怎能趁人之危呢?”
邬青叶瞟了眼西侧小厅,道:“你又怎知她只是出于感激之情,而不是真的对你有意呢?”
甲一沉默下来。
邬青叶又道:“不管她是感激你还是喜欢你,你躲着她总不是办法吧?你知不知道,她今天过来,并不是求我为她说话,而是向我告别。”
甲一愣了愣:“她要去哪儿?”
邬青叶摇摇头:“她不肯说,就这么走了。”
甲一更为吃惊:“她已经走了?”
邬青叶暗暗忍着笑,低头叹口了气:“已经走了。”
甲一这时候已经呆不住了,有心去找人,可夫人不发话,他亦不能随意离开。
邬青叶眼见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十分辛苦才能忍住笑,说道:“明明是在意人家的,为什么要躲着不见人呢,就算你担心她只是出于感激之情,好好和她说不行吗?为什么非要等到人走了才后悔?”
甲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知道池珠无处可以投靠,再加上那天晚上实在太过尴尬,他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便想先避开,过个几天再说。哪里知道她竟会说走就走呢?
邬青叶见他无言以对又心生悔意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下去,本想咳嗽两声,让池珠出来的话,结果一个没憋住,变成了连笑带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甲一:“……”所以池珠没有走?
本来以邬青叶说谎的那个水平,又怎能轻易骗得过甲一。可他是关心则乱,一听池珠已经离去便乱了心绪,根本没有仔细去观察分辨,才会被她拐进了沟里。
邬青叶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见池珠还未出来,便唤了声:“阿珠,可以了,你出来吧。”
小厅里安静无声,亦无人走出。
“阿珠?”邬青叶快步走进小厅内,却见里面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她惊讶不解地看向甲一:“她怎么真的走了?”甲一好像也没说什么能让阿珠误会的话呀。
甲一亦跟着来到小厅,他还有点不太敢确信,这是不是又一次试探,用满是疑惑的目光看向邬青叶。
邬青叶急道:“她真的走了,快去追啊!”说着不等甲一有所反应,头一个先往外跑去。
甲一:“……”
到了纪府门口,邬青叶询问门子,得知池珠确实是离开了,按照时间推算,差不多就是甲一刚来答话的时候。
她只觉疑惑,难道池珠并不关心甲一到底是如何看待她的吗?
正说话间,林四娘匆匆从内出来,神情十分严肃:“夫人,花厅里原先设的一个貔貅香炉不见了,还有个血玉的摆件也不见了。”
邬青叶急着去找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见了去找就是了啊。”
林四娘瞄了眼甲一,才道:“府中摆设虽多,却从来没有少过一件。”
邬青叶看到她这一眼,才意识到四娘指的是池珠。
时间上恰恰好,她来了这么一回,府中就少了财物。这也能解释她为何不听完甲一的回答就悄悄离开。
邬青叶摇头道:“说不定只是巧合,你们再找找,就算东西真没了,也不能说一定是阿珠拿走的。”
但甲一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他家里没什么财物,池珠如果孤身离开,自然需要盘缠。可他已经说过,会找人护送她,当然也会给她足够的盘缠。
她如果像是表现出来的那样重情重义,就算是被伤了心而离开,又怎能利用来找他的机会,盗窃纪府中的财物呢!
除非,从一开始她就不是真心的。
那么她所有的柔情款款,所有的感恩戴德,都只不过是伪装罢了。
悔恨与愧疚啃噬着他的心,让他难以平静。“不管少了什么,属下都甘愿承担赔偿与惩罚……”
“这事儿不急。”邬青叶平静地道,没有半点被人欺骗或背叛后愤怒气急的样子。
她让小兰去主院正房查看:“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小兰匆匆离去。
邬青叶接着对林四娘道:“她在主院一个人呆了不少时候,如果她真的想偷点什么,那个时候偷,不比在人多眼杂的外院花厅里更容易得手,偷到的东西也更值钱么?”
林四娘与甲一俱都一愣。
邬青叶看向甲一:“不管她到底偷没偷,为什么偷。都先要把人找到才能问个清楚明白,不是吗?”
甲一身子一震,回道:“是,属下定然会把她找回来,问个清楚明白!”
邬青叶却道:“我说过让你一个人找了吗?”
甲一:“……”
“池珠是我接回府的,也是我让你看住她别让她独自离开的。如果她真是为了偷东西来骗我,我绝对饶不了她!”
说着邬青叶已经大步迈出了主院门口。
甲一微怔之后,也紧随上去。
门子说池珠是往西行去,邬青叶与甲一沿途询问路人与商贩,打听是否见过池珠这般形貌的年轻娘子,一路追踪下去。
直追过两个城坊,商贩或路人所见,池珠已经不是孤身一人,而是与另两名瞧着便不是干正经营生的汉子同行,沿途与他们说着话。
甲一想起池珠假装孤身一人,无所凭依的可怜模样,就禁不住咬紧了牙关。
她在京城不是孤身一人,谁都不识。她分明是有同伙的!
再看同行的纪夫人,也一样面罩寒霜。
甲一心里忽然有个念头悄然而生,如若池珠被他们抓回去,恐怕下场会极惨。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自己是希望找到池珠还是希望找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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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珠曾经想过,如果把真相告诉纪夫人的话会怎样。
纪夫人热忱而率真,又嫉恶如仇。扶弱济贫的时候不曾犹豫,面对恶徒的时候亦毫不手软。
如果她得知池珠从一开始就是骗她的,接近她讨好她都只是为了博取信任,找到机会就会或偷或骗。她还会像这样关心她以后会去哪里,如何谋生吗?
如果她得知池珠进府的第一天就在打她丈夫的主意,寻机接近并诱惑。她还会这样热心地撮合她与甲一吗?
如果她知道了池珠过去做下的事,害过的那许多人,她还会把她留在府中做侍女吗?
池珠觉得,纪夫人大概会亲自动手把她痛打一顿,然后送去顺天府收押。
所以她没有留下听甲一是怎样回答纪夫人的,听了又能如何?
在纪夫人离开西侧小厅的同时,池珠就从边门溜了出去。
偷拿了两样较为值钱又便与藏匿的摆设后,她离开了纪府。
回到郑克等人歇脚的客栈,她拿出了那只香炉与血玉雕成的摆件。
郑克微微蹙眉:“花了那么多天接近纪府之人,就为了这么小的两样物事?九千岁府中价值连城的珍奇异宝那么多,你就只偷出来这些?!”
京城里不比别处,住店也好,吃饭也好,花销都比寻常州县要高得多,就连京城的伙计都比别处不同,除了住店的钱之外,还得另给他们打赏,才能得到殷勤的服侍,要不然就三个字:“等着吧。”
一想到这么多天来的热切期望,最后只等来了这么小小两件摆设,抵去这些日子的花销后,恐怕剩不下多少。郑克就气不打一处来,攥着池珠的手用力一扯,将她拽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写个短平快的故事,五六章结束的,没想到一写就写了九章,这段剧情快要结束,本文也要趋近收尾了。
◎最新评论:
【啊……让人有点舍不得啊。就,突然对池珠没有感觉了,只想看小纪青叶的甜蜜日常。】
-完-
第127章 、【落定】
◎夫人才是真正的算无遗漏之人◎
邬青叶与甲一一路打听池珠的踪迹,最后来到的街道上,开着家客栈。
入内找伙计打听,方才正有如这般形貌的女子与两个汉子入内,那两个汉子是客栈内的住客,已经住了好一段时日了。
因是缉事局的人问话,伙计答得格外仔细,说除了这两人外,一同住店的还有两个人,自称是来京城做生意的。但这伙计在客栈迎来送往不知多少客商,这几人的眼神也好,言谈举止也好,总是神神秘秘的,不太像是做正经买卖的商人。
甲一得知这伙人连同池珠在内共有五人后,便犹豫起来,若只有他一个人在,别说是五个毛贼,就是人数翻个倍亦不在话下,就算一时不能致胜,想要脱身亦是不难,可这会儿同行的还有纪夫人。他须得将她的安危置于最重要的地位。
不等甲一开口,邬青叶已经蹙眉道:“他们有五个人,住两间相邻的房,要一网打尽,就得先把他们的逃路堵上。”
甲一:“……夫人还是先回去吧。属下先探探这些人的底细再做打算。”
说话间那伙计回来了,他方才去给其他客人送水,路过那两间房时,听到其中一间内有年轻女子惊叫声,便贴上门板去听了听,听到房内有刻意压低的怒骂声与击打声,还有女子的哀求告饶声。
甲一的心跟着一沉,在房中的女子只有池珠。可她不是偷了东西回去,他们为何还要打她?
邬青叶已经气得火冒三丈,但她也没有莽撞地直接冲上去,而是向伙计打听:“这间房有没有后窗?”
“没。”伙计摇头,“他们住的是地字房,没后窗,只前门两边开了窗。”
邬青叶一击掌:“那就好办了!”
伙计:“??”
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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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克既已花了这许多时间与钱财,就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让莲云找到机会后做一票大的。上回与她见面时已经告诉过她了,谁知她竟然只偷了这两件算不上特别值钱的东西回来,而就此断送了一条大财路!
他将她拽倒在地,仍不解气,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再次往地上猛推。
池珠深知郑克的脾气,这种时候如果做出试图躲避的姿态,只会让他更加暴怒,招来更多毒打。
但如果蜷缩起来,咬牙默默忍受,一样会让他下手越来越重。
郑克喜欢看她哭叫求饶,有时候甚至在她没做错任何事的时候,他也会因为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而突然发作。
池珠在郑克再一次将她推倒时没有哭叫,而是将自己蜷缩起来,他果然暴跳如雷,一脚将她踹倒之后,双手一提,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池珠朝他仰起头,脸上有种奇异的表情。既不像是害怕,亦不是哀怜恳求的神情。
郑克愣了一下。
池珠顺势便将手中的匕首扎进了他的咽喉。
利刃从下往上没入男人颈项与下颌交界的柔软之处,一路切断喉管与气管,直到脑颅深处。
郑克瞠目望着她,口中咯咯作响。
池珠攥紧了刀把,使劲往下一拔。
温热的血液就如瀑布一样喷涌而出。
郑克一时还不倒下,一手捂着喉头,另一手仍抓着她的肩,但明显已经没了力气,叫池珠一甩便松脱了。
高大的男子双膝一松,向前跪倒,像是给池珠下跪一般。随即身子一歪,脸朝下倒在血泊之中。
池珠往后退开两步,转身面对另外三人,刀尖朝外,眼眸里燃着炽烈的火。
屋里另外三个汉子看得呆住了,直到郑克倒地才反应过来,一人想要上前查看郑克的伤势,另外两人则试图制服池珠,分别从各自怀中摸出了短刀。
“嗵!”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猛然踹开。
三人惊慌地回头,随后发现门口站着的只是个身形娇小窈窕的年轻女郎,秀美的脸庞上满是怒容。她身旁还立着一条半人多高的大灰狗,从喉间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邬青叶正要开口喝斥,看到门内情景,不由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要去查看郑克伤势的汉子,正是被邬青叶在肚子上踹过一脚的那个,此时也顾不得再去管郑克如何了,摸出刀来向门口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