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她耳边低语浅笑,那声音如此熟悉而温暖,是无咎在对她说……
“邬小娘子,邬小娘子。”
直到甲一在她耳边轻唤,她才知道自己睡着了,急忙抬头去看无咎。
他仍然双眸紧闭,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只有颈侧极度微弱的脉搏,以及隔上半晌才会起伏一次的胸膛才能表明他依然还有口气。
甲一道:“到地方了。邬小娘子请先下车吧。”
邬青叶急忙起身让到一旁。
下车后,她发觉他们停在一家医馆门外。此地她曾经路过,是个非常小的县城,甚至还没有邓县大,这家医馆亦显得颇为寒酸,一开间的门面,和杜家的烧饼铺差不多大。
此时已经入夜,医馆早已关门闭馆。被甲一等人叫开,一小僮打着哈欠开门,刚想要问是看急症还是治伤,甲班诸人便抬着纪无咎进去了。
小僮惊诧询问,甲一往他手里放了一小片金叶子,他便从惊诧转为惊喜,不再多话,自去将门关好,引他们入内安顿。
医馆虽小,倒也五脏俱全,有专门的诊室,除了桌椅之外,在侧墙边还摆着张卧榻。
医馆大夫披着外袍出来,一瞧见甲一这班人就知道他们不是寻常百姓,顿时睡意全无,变得战战兢兢起来。
再一查看纪无咎,更是被他的伤情吓了一跳,大夫愁眉不展地道:“不是鄙人不肯医治,这伤实在不是鄙人这小小医馆能治得了的。诸位还是赶紧送这位大人去州府找大夫吧。但以鄙人的粗陋医术来看,即便州府的大药铺大医馆,也未必能够……哎……”
邬青叶虽然对此早有准备,闻言还是心下一凉,别说是送去州府了,他如今的状况说不定在路上就撑不住了……
甲一却没显出多少失望之色,只问那大夫所备药材是否齐全。
这家医馆兼营药铺,既是县城里唯一医馆,同时也是唯一的药铺。
只听大夫道:“不敢说齐全,除了太过稀有的药,一般常用的药材都有。”
正说着话,众人听见街道上一阵马蹄声,到了门口停下。医馆大夫心中暗惊,这深更半夜的难道还有第二拨人来治伤么?
甲一外出接应,邬青叶一瞧见进来之人的脸,不由目瞪口呆。
来的居然是熊太医!他这么会来得那么快?
甲一让医馆大夫与小僮在外候命,屋里只留熊太医与其随行的几名医士,才对青叶低声道:“这次布置,爷本是预料到可能会有人受伤严重,所以命熊太医与几名医士留在附近县城,以备不时之需。”
邬青叶暗道侥幸,然而一转眸看到纪无咎沉沉昏迷的样子,她仍然轻松不起来。
熊太医查看完伤势,面色凝重地对青叶与甲一道:“箭杆不拔,千岁爷大概还能撑到回京城之后。一旦拔了就很难说了……甚至可能撑不过一个时辰。”
邬青叶追问:“如果他撑到回京城之后又怎样?能治好么?”
熊太医沉重地摇了摇头:“若要治好伤,必然要先拔出箭杆,但是……”
邬青叶也就明白了。只要拔箭,就有极大的可能大量失血而亡。
她看向甲一,甲一也正望向她,是等着她做决定的眼神。
“千岁爷早已把邬小娘子当做夫人来看待,如果说千岁爷能够知道的话,也会希望是由邬小娘子来做这个决定。”
邬青叶一时觉得肩头沉甸甸的,心中酸楚与苦涩起伏交织成一团混沌的乱麻。
但她没有迟疑多久。
如果必须要有个人来做出决断,以决定他的生死,她宁可这个人是她自己。
哪怕后半生都会因此背负着无穷无尽的追悔与自责。
她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拔吧。”
如果不拔箭杆,只不过是吊着一口气,回到京城后等死罢了。如果拔,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虽然是极为渺茫的一线生机。
她忽然想起在狐狸洞里与他的一段对话。
她问他:“你就算今天不死,明天后天,许多天后也总归会死,那么你今天死和许多天后死有没有分别呢?”
当时她只是嘴上不肯服输,与他对杠而已,不曾想到会有一天,真的应验了这句话。
她有一半神思飘摇在过往的回忆中,另外一半则安静地守在屋里,呆呆地看着熊太医与医士们忙碌准备各种器具、药剂。
一切准备就绪后,熊太医解开包扎伤口的纱布,让两名医士扶住纪无咎的身体,往箭杆与伤口上浇上烧酒,然后涂上油膏,顺着射出的方向拔出。
应该是很痛的吧,如果他此刻清醒的话。邬青叶这么想着,忽然又有点庆幸他此时还昏迷未醒了。
拔出箭杆后,熊太医动作飞快地缝合上药包扎一气呵成,接着替纪无咎搭脉,好半晌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邬青叶提心吊胆到这会儿,终究是按捺不住问道:“他怎么样了?”
熊太医却又低头细看箭杆,半晌才道:“还很难说……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没有特别严重的内伤,拔出箭杆后脉象也没有急剧变化。”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这个……不好说。”熊太医道,“总之目前来说伤情稳定,出血不多,算是个好的迹象。”
邬青叶无声地点点头,低声谢过熊太医,回到榻边坐下。
她低头看着他,他的脸上略微恢复了少许血色,看起来有了些活人的生气,神情平静的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这样注视着他,她总觉得他会突然朝她张开眼,嘴角浮起惯常的那种戏谑的笑容,好像他一直都只是在装睡戏弄她而已。
她来回地摇着他的手,又用力捏了一下。
他仍是一动不动。
她低低轻叹口气,当然了,从肚子里把整根箭杆拔.出来都不曾让他醒来,这样的小动作当然更不会了。
他的头发在潭中散开了,此时已经干透,乱糟糟地披在枕上。
野猪精最讨厌的就是邋邋遢遢、乱糟糟的模样,从来都是衣冠整洁,一丝不苟的样子。
她出门找医馆小僮要来把梳子,从发尾开始,一点点将他的头发梳顺,直到没有一丝乱发为止。
她坐在榻边,垂头默默注视着他,想起了甲一唤醒她之前,在马车上所做的那个梦。
那是一个月明之夜,他们相互依偎在庭院中的凉榻上,沐浴在月光之下。
有柔和的晚风吹过,带来淡淡的花香。
他在她耳边柔声低语:“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如此庆幸。青叶啊……青叶……”他念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她的眼皮渐渐涩重,不知不觉地合了起来。
半梦半醒时分,似乎有人温柔地抚过她的发际与眉眼,喃喃地念出了这句话:“……余生有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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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沟通是多么重要啊!本来好好的计划差点天人永隔了】
【野猪精啊……早点醒过来吧,大家都在等你啊。】
【<img src="http://static.jjwxc.net/images/kingtickets_0.gif?var=20140327">在这历史性的时刻,在这伟大的时刻,作者大人你有看到我地雷般诚挚的心么?】
-完-
第110章 、【苏醒】
◎睫毛轻轻软软地挠着手心◎
邬青叶身子一震,睁开眼睛,急忙回头看向身边的床榻。
窗外天色微明,淡蓝的晨曦透进窗纸。
他静静地躺在那儿,浓密的眼睫隐在暗影之中。
从昨夜起,他就没有变过姿势。
邬青叶摸了摸他的手腕,指尖下的脉动依旧微弱而缓慢,但却倔强地一下又一下。
她也不知道该失望还是该庆幸,疲惫地垮下肩膀,低叹口气,又是做梦。
她揉了揉眼睛,走出屋子,寻找熊太医。
熊太医替纪无咎把过脉后道:“千岁爷的脉象比之昨日已经略有起色了。”
“可他怎么还不醒呢?已经一天一夜了啊!”邬青叶焦灼地问。
熊太医沉吟道:“千岁爷受伤后坠入寒潭之中,可能正是因为受寒而让心跳、脉息、血流变缓,陷入昏睡之中,才不至于失血过多。如今他继续昏睡,或许也未必是坏事。”
“可他要是一直像这样昏迷不醒,不吃不喝的话怎么办?要熬不过去的啊!”
“昏睡当中人本来就感觉不到饥饿,不过长此以往必将虚弱衰败……”熊太医道,“如今也只有先以汤喂之,静观其变了。”
“千岁爷醒了吗?”甲一端着碗鸡汤入内,见到青叶与熊太医一起摇头,亦不由浮现失望之色。
邬青叶接过鸡汤,来到榻边。
甲一将纪无咎的头垫高。邬青叶用勺舀起少许鸡汤,凑近他唇边,却只能从齿缝间渗进少许,只要喂得稍快,就会从嘴角溢出来。
她便每次只舀勺底那么一丁点,一点点地喂进去,半天也只喂了不到小半碗。
这一天她除了一日三餐什么都没干,光用来喂汤了。
晚间针灸医为纪无咎做了一次针灸。但他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熊太医也是一筹莫展,只能安慰青叶说,至少他心脉平和,没有发烧,伤口也没有化脓的迹象。
邬青叶不由苦笑,也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了。
入夜后,她用凳子将卧榻加宽,小心翼翼地在纪无咎身边躺下,握住他的一只手。这样他醒来的话她就能立即知道。
睡梦中,他轻轻拨弄着她的手指。她将他的手举到自己脸颊边,他便温柔地抚过她的脸庞,她的嘴唇。
她知道自己又在做梦,只要一睁开眼,梦就会醒。
但这个梦太过真实,连他的指尖划过她唇际时,也会带来真实的痒意。
她忍不住舔了下发痒的嘴唇,仍旧紧紧闭着眼睛。
“青叶?”他的声音嘶哑而虚弱。
太像是真的了。
邬青叶心怦怦地跳着,她还是不敢睁眼,只抬手去摸索他的脸。
他的眼睛在眨,扇动的睫毛轻轻软软地挠着她的手心。
“青叶……”他的嘴唇嗫动着,语调里带着一丝惊奇的笑意,“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调陡然紧张起来:“你的眼睛怎么了?中毒了还是受伤了……”
邬青叶睁开眼睛,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热泪便涌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她摇着头,哽不成声:“没有,我眼睛没事……我怕我还在做梦,一睁眼就醒了。”
纪无咎哑然失笑,但笑过之后,心田间却涌起更为深切的感动。
邬青叶用力抱紧了他的肩膀,哽咽着:“你醒了,你醒了……”
“嗯,我醒了。”他柔声应道。
她再也忍不住,将头埋在他胸前大哭起来。
纪无咎想要抱住她,牵动腹部伤处,不禁眉头微蹙,抬手的动作也随之一僵。
邬青叶急忙按住他的手:“你别乱动,昨天熊太医才帮你把箭杆拔.出来。”
纪无咎歪唇一笑:“没事,我和你一样命大。”
邬青叶狠狠白他一眼,只可惜她此时哭得双眼发红,泪水糊了满脸,极大地削弱了这一个白眼的杀伤力。
不过纪无咎说归说,手还是听话地放回了身旁。
他忆起了之前的情景:“我记得你从树上掉下去了。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事先把自己绑树上了。只往下掉了十来尺就被绳子拉住了。”
纪无咎不由无语片刻,他也是关心则乱,看到她落下树梢便急得乱了心神,不然也不至于被射中坠崖了。
邬青叶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抹去眼泪,问道:“你昏过去那么久,应该饿坏了吧?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
纪无咎经她提醒,发觉自己还真的饿了,但比起饥饿,更多的是感到口渴。
邬青叶喂他喝了点水,出门喊醒熊太医,接着再去厨房。
邬青叶一走,纪无咎便唤入甲一询问:“我昏过去多久了?”
“两天两夜了。”
“刺客审过没有?”
“刺客由丙班押送进京,今天已经开始审了。”
纪无咎问了几句公务上的事,又问甲一:“是谁把我捞起来的?”
他还依稀记得自己掉进了潭水中,在这之后就彻底昏了过去。
“是邬小娘子。”
甲一将当时情景说了一遍,纪无咎不由默然。
去探路的暗卫勘察过周围地形,那一眼潭水是非常深的。
当年差点让青叶溺毙的,正是山间的潭水。
她连泅水都还没学会呢,甚至都等不及绕下崖壁,就直接跳了下去……
纪无咎眼望屋顶,沉默良久,才转向甲一,朝他微一颔首。
甲一开门让熊太医入内。
熊太医替纪无咎检查伤势,解说伤情时,青叶却不在。纪无咎虽然微觉讶异,但问过甲一,说她正在厨房忙活,他也就释然了。
不一会儿,邬青叶带着刚熬好的粥汤来,吹凉了喂纪无咎。
纪无咎见她只是默默喂粥,几乎不说话,想也知道,她仍在担心他的伤势,便将熊太医之前所说挑能让人安心的部分告诉她。
邬青叶轻轻点了下头:“我方才见到熊太医,问过他了。”
喂完粥后,她便端着空碗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