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无咎伸手拉住她:“别管这些了,让甲一安排人去做吧。你在这里陪着我就行了。”
邬青叶躲开他的手:“我去看看明早给你做什么吃的。你身子虚弱,多睡会儿吧。”说着离开了屋子。
纪无咎觉察出来,她仍在生他的气。但她生气也生不了多久,如今她肯回到他身边照料他,其实心底已经原谅他了,等过一阵再哄哄她就好了。
他伤后精力不济,用过粥汤后更是困乏,屋里安静下来之后便昏昏睡去。
五天之后,熊太医再为纪无咎换药时,腹部上伤口已经开始收口结疤了,只是不知内腑伤势愈合情况,出于谨慎,熊太医还是劝纪无咎继续静卧养伤。
这些天里纪无咎靠着诸暗卫沟通京中,掌控局势,竟把这家医馆当成了缉察局的某个分支据点,而这间诊室则成了他的办公之地,夜间则成为其卧房。
医馆大夫就算暗中有所抱怨也不敢说出口,好在甲一给的“诊金”足够丰厚,尽可抵消医馆大夫以往数月所赚。他也就对此毫无怨言了。
纪无咎白天里办公时,邬青叶只在他该用饭或是该喝药时出现,这倒是没什么,但晚间用完晚膳之后她便离开医馆,另找客栈居住。除了照料他之外,她并不在他身边多停留,话说得也少。
纪无咎总想着等他忙完了,再哄哄她,她就能消气了。
但五天之后的清晨,送粥来的是甲一而不是青叶。
纪无咎不由心头一跳:“青叶呢?”
甲一放下托盘,退开两步,垂头道:“邬小娘子回京去了,临行前嘱咐千岁爷好好养伤,别……”说到这里,他面露为难之色,欲言又止。
纪无咎一挑眉:“别什么?”
“别……把她拼了命救回来的这条命再折腾没了,命再大,也经不起……瞎折腾。”甲一总算是艰难地把邬青叶的交待说了出来,说完都不敢看纪无咎的表情。
纪无咎:“…………”
“她一个人走的?坐车还是骑马?”
“邬小娘子本来是要自己走的,属下把自己的马给她骑,另外让甲二暗中护送她回京。”
纪无咎略略舒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伤,苦笑一声。
-
押送生辰纲的车队遭遇抢劫,九千岁重伤坠崖的消息传回京中。
圣上震怒,下旨彻查此案。
而九千岁的行踪却成了一个谜。有人说他躲在某处养伤,有人说他伤重不治,还有人说他坠崖后已经死了,抬上来的只是具尸体罢了。
一个半月之后纪无咎回到京城,击破了所有谣言。
只不过他的伤仍未痊愈,需在家静养。
早春二月的风已经不那么凉,阳光下有明显暖意。
鱼池边的柳树抽出了新枝条,缀着嫩芽的新枝一直垂至水面。
纪无咎注视着浅浅荡开的涟漪,凝神沉思。
忽忽起了风,吹皱一池春水。
这阵风格外大,吹得衣袍翻飞,枝叶横摇。
纪无咎眯起了眼,忽见半空中有一件大红的衣袍,在风中鼓张如帆,风筝一般掠过鱼池上空。
纪无咎长眉微挑,睁大了双眼。
红色衣袍在风中卷扬着,金丝所绣的纹理在阳光下闪耀。
他抛下鱼竿,往衣袍飞走的方向追去。
这阵风来得突然,去得也快,衣袍在半空中倏然一瘪,飘落下来,挂在一株山茶上。
“求千岁爷恕罪……”急急忙忙赶来的绣娘跪地请罪,心中暗暗叫苦,这件喜服早就做好了,没敢呈上,亦不敢擅自处理,便一直收在绣房的箱子里。
天晴日朗,绣娘取出喜服来晒,好去去潮气。
谁想刚把喜服挂上晒架,还没来得及用丝绳系住,就突然来了阵狂风,不仅将喜服吹过了墙,还这么的不巧,恰恰落在了千岁爷面前!
纪无咎走近山茶,执起衣袍一角,红色丝料上的翟纹在他指尖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按着一品夫人的规格所缝制的喜服。
本该披在她身上,让他执着手领进门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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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111章 、【废王】
◎直到纪无咎来莫府为止◎
纪无咎执着喜服一角默然注视良久,终究是什么都没说,松开了手。
丝料垂挂下来,在风中摇曳翻转。
离去前,他丢下一句:“好好收着。”
“是,是,婢子们会小心收好的。”绣娘急忙应道,起身从山茶上小心翼翼地取下喜服,翻看有无抽丝或弄脏之处,但见衣袍仍旧完好,才暗暗松了口气。
-
这日宫中内侍上茶,泡的是今年新上贡的明前春茶。
杨邑品了一口,忽然想起这茶也是纪无咎爱喝的。
杨邑本身才智平庸,行事魄力不足,唯有对大局还算看得清楚。他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倚重纪无咎,既是将他当耳目心腹,也常借他的手去做些不太能见得了光的阴狠之事。纪无咎亦深谙皇帝的心理。君臣俩配合默契,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相知相惜了。
多日不见纪无咎,杨邑难免想念起他在身边时的诸多便利,以往可以随口问一句的事,如今还得特地派人来回传递。
但这回纪无咎受伤,正是因为燕王引起的,杨邑对纪无咎有份亏欠之心,所以也不太好意思催他尽早回宫。
杨邑正要命人把贡茶送去纪府,转念间又改了主意,唤人准备寻常车马,带上十数名亲信禁卫,亦都换了常服,从东宫凤凰门悄悄地出了宫。
不多时来到纪府门前,侍卫递上帖子。纪府门子只当寻常访客,让其稍候片刻。
纪无咎瞧见皇帝还准备了帖子,不由莞尔。
他虽然在家中养伤,但每日缉察局暗卫仍然侦查刺探,收集各种消息上报,不曾遗漏朝中任何重要的变化。皇帝的动向当然更是时刻掌握。
半个时辰之前,纪无咎已经知道了皇帝要来,故意没让府中仆役知晓而已。当下便坐着肩與,让人抬出去迎客。
到了客堂,纪无咎故作惊讶,作势要下地行礼。方一弯腰,眉宇就是一紧,从齿缝间发出低低吸气声。
杨邑急忙道:“免了免了。纪卿身上还有伤,这些俗礼就都免了吧。”
纪无咎谢恩,遂把皇帝请到书房叙话。
杨邑今日来,主要是探望慰问,另外也是想看看纪无咎的伤势养得到底如何了,待见他消瘦许多,不由愧疚更甚,长叹一声道:“纪卿为朕受了许多罪啊……”
如果人心上面也能生老茧的话,纪无咎心上的老茧已经有好几寸厚了,皇上的口头愧疚他听过就算,丝毫也没有半点感动。
皇上觉得对他有所亏欠是真的,但这也是因为他对皇上还有用处罢了。要做一把好刀,就要让自己始终锋利,始终能派上用处才行。
皇上亲自来家中探望,实在是圣恩隆宠,朝中再无人臣有此等待遇。纪无咎当然也得表示一下感恩之情,当即说了几句臣本微末,幸得圣上眷宠,必将鞠躬尽瘁,万死不辞之类的套话。
当然除了表示重视与关切之外,皇上的来访也是种暗示,他在家“赋闲”太久,皇上已经等不及想让他回去了。
“微臣也知在家养伤的时日长了点,让圣上挂心了。”
杨邑摆了摆手,道:“朕多日不见纪卿,甚是想念,今日来只是为了探望纪卿,并没有催促的用意,纪卿尽管安心在家养伤,不用着急。何况纪卿虽然在家养伤,也仍然不曾停下缉察公务。朕能有纪卿这样的能臣勤臣,实在是朕之幸事,更是国之幸事啊。”
纪无咎谦逊推辞了几句,之后君臣便开始论及如今朝中局面。
正说着话,外间有人轻轻叩门,称有要事禀报。
杨邑朝纪无咎点了下头。纪无咎已经听出甲一的声音,便让他直接入内。
甲一入内,禀报在纪府附近发现面容陌生的可疑之人。为免打草惊蛇,暂未对其询问或是抓捕。
纪无咎微一颔首:“继续盯着,确认到底有多少人,是来打探的,还是意图行刺,一定要一网打尽,不留余孽。”
甲一领命告退。
杨邑既惊且怒:“皇城脚下,亦有狂徒敢于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纪卿么?”
纪无咎轻轻摇头:“陛下,怕只怕那几个人想要的,不是微臣的头。”
杨邑悚然一惊:“朕?”
“微臣不得不提防此种情况,要说记恨臣的人远不止一个两个,但今天陛下微服出宫,便有人跟随窥探……”纪无咎意味深长地停下了。
杨邑面色发青,沉默不语。
纪无咎停顿片刻后道:“微臣希望只是虚惊一场,但却必须按照最坏的情况来布置。还请陛下不要惊慌,微臣一定会送陛下安然回宫的。”
杨邑虽然对几个已成年的儿子都有一定的戒心,但从未料到自己竟然也会遭遇这样的险境。
一想到纪无咎自己也因刺客行刺而身受重伤,杨邑哪里能安得下心来,但他又没有翅膀能直接飞回宫里去,也只能强作镇定地朝纪无咎点了一下头。
纪无咎随即安排宫中侍卫与车驾来纪府接驾。
杨邑被甲班诸卫护送上了车,前后都有上百名带刀侍卫围着,车内还有暗卫相护,一路疾驰,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回到宫城之中。
当夜杨邑做了噩梦,一头冷汗地醒来。
侍寝的妃嫔替他擦着汗,询问他做了什么噩梦。
杨邑却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事后杨邑把那个梦告诉了纪无咎,他梦见三郎来杀自己。
纪无咎默了片刻,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陛下此梦只是白日里所担忧之事入了梦罢了。但陛下既有此忧,说明未必不会成真。既如此,为何不早做防范,让自己再无后顾之忧呢?”
杨邑思忖半晌,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其实纪无咎连遭两次暗算,已经让杨邑非常恼怒了,只是不太方便明着维护纪无咎,以免他更遭人嫉恨。可如今的事态俨然已经不是可以听之任之的地步了。
事实上,那个在纪府外窥视的探子,还真是燕王的人。
但纪无咎不是那一天才知道有人在纪府周围监视着自己。正好遇上皇帝微服出宫,他便借此来做一下文章罢了。
至于伪装成山匪劫生辰纲的那一批刺客,虽然不是直接受雇于燕王,也是与他有关之人——原先的武定侯廖康成,燕王杨涟的妻舅所派去的。
廖康成因为几封信就从堂堂侯爷被削为庶民,身家一落千丈,当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但劫生辰纲也好,刺杀朝廷大员也好,都是重罪,也是对皇帝的大不敬。廖康成多少要想想后果的。
只要稍加提醒,杨邑就很容易联想到,若不是杨涟给了廖康成某种保证,廖康成怎会如此胆大妄为?
燕王是不是真打算履行这种保证?或者他是不是真的向廖康成暗示了这种可能?
纪无咎不知道,也不在乎其真假。
他根本不会给燕王任何的机会去向皇上辩白此事。
数日之后,皇上召见燕王。
杨涟进殿后不见父皇,只见到了纪无咎,而殿内全是缉察局的卫卒。一回头,殿门亦被带刀侍卫堵死。
杨涟面如死灰,转回头看向纪无咎:“太保是要杀我报仇吗?”
纪无咎垂眸轻笑一声:“燕王言重了。纪某还没死呢,又谈何报仇呢?”
杨涟重重地冷哼一声:“那你待要如何?”
纪无咎摇摇头,叹息一声:“人之所以落入歧途,往往都是因为看不清自身,亦或是看不清自身所处境地所致。”
他指了指书案:“燕王可以自己看看。”
杨涟上前,只见书案上摆着父皇写给他的一封信。信中言辞痛切,指出杨涟种种错处,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他的失望之情。
杨涟看得手都抖起来了:“我要见父皇!我要当面向父皇解释!”
纪无咎嗤的笑了声,扬起下颌,望向杨涟的目光中带着怜悯之意:“皇上已经给了燕王许多次机会,燕王却一错再错,终究还是让皇上彻底失望了。燕王只要想一想便知,皇上若还肯见燕王,又怎会只留下一封信呢?”
杨涟面如死灰,手中的信不知不觉落地。
纪无咎挥了下手,侍卫一拥而上,将燕王按倒在地,剥去冠服。
纪无咎展开手谕,宣读圣人的决定,除去燕王封号,没收封地,并令其在冷宫内静心思过,反省自身。
杨涟自作聪明的小动作太多,又有不少能人异士在身边追随,杨邑根本不放心让他呆在外面,哪怕除去封号或是赶出京城也不能让杨邑安心,但念及父子之情,终不忍做得太绝,也只有关在冷宫里了。
杨涟冠服一除,披头散发,已经毫无亲王的威仪。他含恨怒瞪纪无咎:“阉竖,你终会不得好死!”
纪无咎短促地笑了一声,凤眸微眯:“也许吧……不过,那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三郎大概是看不到那一天的。”
因为打入冷宫的皇子,一般都活不了太久。
-
邬青叶突然离开好几天后,又回到了京城。
莫夫人问起她这几天的去向,她却只是沉默着摇头。
莫夫人也听闻了生辰纲被劫,九千岁失踪之事,问她是否与之有关。